季献说,陆清离刚出了云州城,正在江头码头上等船,今日江上风大,客船只剩下傍晚那一艘,陆太医大概今晚时分,就离开端王府封地,一路南下了。
乐阳郡主去了一趟陆太医来时住的房里转悠了一圈,房间早就被如意阁勤快的奴仆们收拾了个干净。
空荡荡的阳光斑驳着从菱形的窗外透进墙上,园子里的竹影沙沙的摇的正欢,郡主一丝陆太医的痕迹都没见着,有些失魂落魄。
勤快不是错,勤快过头就该遭殃了,除了抄写金刚经逃过一劫的丁香之外,如意阁里所有的奴仆们都遭了罚。
一个连一个的跟一串糖葫芦似的,整整齐齐的顶着一满盆子水跪在园子里,一阵风吹过,盆里的水荡起欢快的涟漪,他离开不过半天,郡主的心,就坠入了漩涡里。
傍晚时分,江风小了很多,烟波浩淼的江面上碧波荡漾,夕阳的余晖铺洒在江面上,半江瑟瑟半江红,客船乘风南下,小的只剩下一点儿的虚影。
乐阳郡主站在江头,任由江风吹乱了她一身柔弱,夕阳之下,少女衣袂翩翩,随风摇曳。
季献带着一众侍卫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郡主单薄的身影里灌满了沉甸甸的难舍,他只是不太敢相信,一眼入情这种事儿能跟飞扬跋扈骄横的郡主给画上等号。
这就是所谓的……色不迷人人自迷吗?
季献好笑的用曾经占满人血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二十有六至今未成家,肯定是因为长的丑吧,现在的姑娘可真肤浅。
小船逐渐消失在天际,夕阳也被江水吞噬,乐阳郡主不知道自己站了有多久,忽而闻的身后季献正在盘问着一个人,隐约听着他说什么姓陆的,年轻公子,模样很俊之类的。
乐阳郡主颔首,示意季献放那人过来。
那人步上前,先是跪着高呼了一声草民参见郡主,又双手呈上一封牛皮纸信封,乐阳郡主睫毛微颤,这是陆清离给她的么?
她打开信,偌大的一张桃花戈上,落着笔锋刚劲,潇洒不羁的八个字:自此一别,望卿珍重。
这……郡主满眼忍不住的诧异,季献冰冷的刀凶神恶煞的就怼在了还跪在地上的那人脖子里。
“你胆敢捉弄郡主!”
那人吓得魂飞魄散:“大人明鉴啊,小的没有啊!方才是那个姓陆的公子给了一两银子,吩咐小的把信转给郡主,还说郡主要是不来,就将信撕毁扔了就行了!”
乐阳红着眼眶挥退了季献,带着颤音问他:“他还说什么了?”
那人吓得哆嗦了半天,仔细想了又想,道:“陆公子上船时,真没有说什么了,他冷着个脸,小的也不敢问呐。”
一颗沉下去的心,因为这八个大字又欢悦了起来,放走那人之后,乐阳郡主给季献说,你看着了吗,他还是关心我的。
季献笑眯眯的点头:“属下看到了。”
他还看到了眼前少女浑身亮起来的光芒,还有她脸上喜不自禁的欢愉,他十六岁来到郡主身边,第一次得见郡主真正开心的模样,大抵是今夜。
手里端着个药筐子的陆清离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笑容明媚的小美人,心情一时复杂到难以形容,他想着或许有一天机缘巧合下还是能见到乐阳郡主的。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那样快,他中秋节前三天离开云州城,她中秋节后三天来到他跟前,如果知道这一别那么浅,他当初应该写:“望卿自重。”
乐阳郡主那一日从江边回府,不免得心情大好,还趁机参加了一起官家贵女们举办的什么茶话会。
说是盐务使岳大人的千金岳三娘大嫁前,请还未出阁的姑娘们聚一聚,她想起那天乐阳郡主大发神威收拾了顾倩娘,于是鬼使神差的给郡主递了张帖子,本来以为帖子入府就石沉大海,没想到石头没进海,冰山倒是浮出海面了。
从来不屑搭理她们的乐阳郡主这会儿正坐在正座上剥松子儿吃,一开始大家还狠拘谨,后来发现郡主对松子的兴趣比对她们的兴趣大,索性就谈开了。
姑娘家关起门来的悄悄话是什么都敢说,加上助了几杯酒的兴,话题就一路高走,说起岳三娘怎么痴心不改,怎么死缠烂打的,不折不饶的把心上人给拿下了。
席上的姑娘们笑的正欢,专心吃松子的乐阳郡主嘴角微翘,离席回府的时候,她还差丁香给岳三娘送了一套红宝石打造的黄金头面做添妆。
岳三娘诚惶诚恐,谢了又谢,捧着金光闪闪的头面如坠云雾,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得了郡主的青眼,这可是郡主第一次送人东西来着。
她悄悄的问丁香,丁香盯着自己剥松子剥肿的手指头,无不哀怨的说:“许是岳大人家的松子好吃罢。”
岳三娘……
一套黄金头面又换来一大车好吃的松子。
陆清离所在的小村庄,离最近的城镇尚有半日的距离,人烟无几,鸡犬阡陌交织,此值盛秋瓜果飘香,农舍依山傍水而建,颇有一番世外桃源的意思。
只是马车进不来,后半截的山路全靠人力走,陆清离不动声色的一瞬间,眼睛已经在她身上打了一个来回,小姑娘一身粉嫩的齐胸儒裙,还是那么一副清雅脱俗的模样。
“陆太医,好巧啊,原来你也在这里。”乐阳郡主笑眯眯的望着他。
陆清离嘴角微微一勾:“是好巧。”
她往前数步凑到他身边:“你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已经数个三秋未见,陆太医看着清减了些呀。”
陆清离将药一一晒好,嘴里答道:“郡主言重了,我吃的好睡得好,未曾清减。”
“噫,你是在晒药?”郡主没话找话。
陆清离放下药筐子:“郡主是来干什么的?”
她眼珠子一转:“我是来寻人的,正愁人生地不熟没地方下脚,既然陆太医在这里,方不方便容我借宿几日?”
“不方便。”木着脸的陆太医一口回绝了小郡主。
他手底下自顾自的忙着,小郡主在他身边不停的转悠:“怎么不方便,你当初进端王府,本郡主可是给你很大的方便了!陆太医,做人不能太翻脸无情啊。”
陆清离好笑的挑拣着药:“臣忘不了,郡主那几日热心款待,若不是臣命好,此生怕是要折在端王府了。”
乐阳郡主抿着唇,一阵儿的心虚,心虚完了又琢磨着,她不放他他能出来吗,这都几天了还在记仇,陆太医的气性,离了端王府之后就迎风飞涨呀。
“那……要不,你也在这关我几天,我保证老老实实的,也不绝食也不闹脾气,你一报还一报,咱们扯平了如何?”
陆清离拍了拍手上的土渣子,温柔的对郡主说:“不如何。”
语罢转身走,还不忘了找找水桶在哪里。
“为什么啊!我这是给你机会让你报仇啊!”郡主追上去问他。
陆清离:“臣俸禄微薄,端王爷的寿礼送一次就已经囊空如洗,没有多余的再来管着郡主一日三餐。”
“原来是这样,可是本郡主之前对不起陆太医在先,不还完了这笔帐我与心难安,夜不能寐,茶饭不思,久之则体衰,很是辜负陆太医的医治调养之情啊。”乐阳郡主无辜的说道。
陆清离转身,掐着腰一脸好笑的问她:“郡主,您芳龄几何?”
乐阳郡主羞涩一笑:“十七有余。”
然后陆太医语重心长的,拍了怕她的肩膀,叹息道:“小姑娘,年纪大了,出门在外还是要注重自己名声,你我男女有别,你与我这样亲近对我到无损伤,你以后可要落人口舌的。”
乐阳郡主:“……”
反正她不管,她一路奔波而至,不是看他在自己家里切个药晒个药就心满意足的回去的,定定的瞅着陆太医旁若无人的忙活了半天,小郡主有点委屈。
“什么名声,云州城至宁安城,你去打听打听,我乐阳郡主还有什么好名声在外,到了年纪再多个男女之情的恶名也不怕,反正是毁在你陆太医手里,我不得好,你又能隔岸观火了?”
陆清离手一晃,差点把一桶的水给泼回井里去,他今天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用这么复杂的眼神打量着她了。
乐阳郡主估计,他也许是在丈量自己脸皮厚度,良久之后,陆清离微微一叹:“臣不记仇,端王府囚禁之事过去了,郡主无事请回吧。”
乐阳郡主闻之大喜:“真的啊!你不生气了更好了,那我就能放心的借宿在你家了!”
陆清离……
一口气没提上来的陆太医提着水桶走了,乐阳郡主乐颠颠的,也不管他去哪,反正他得回来不是,他不回来,她有的是办法,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啊。
夕阳夕垂,夜色渐起,当第十三家邻居的大门打开,又抱歉的关上之后,陆太医是真的无语了,乐阳郡主把自己带来的侍卫们一人霸占了一家去住,小村落就那么十几户人家,有的男人不在家,只有母女俩的,他也不方便去借宿啊。碰了一鼻子灰的陆太医踏着漫天的星辰回到自己那个小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