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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

马车摇摇晃晃,穿过深夜空无一人的长街,陈星仍在回想冯千镒所言,心中犹如乱麻,宇文辛亲手绞死了他的父母,究竟为什么陈家是他的师门父亲当年待他还不够好么

“你也并非对仇恨无动于衷,对不对”冯千镒阴冷的声音犹如仍在耳畔。

陈星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低下头,一手拇指与食指不住揉捏自己的眉心。

项述在长街上策马,经过含光门大街,打更声渐远,风起。

项述马上抬头,只见一个极淡的模糊黑影从路边树木上蹿出,掠过高墙。

项述眉头一皱,几乎是同时调转马头,喝道“驾”

战马回身,冲向长街上正朝含光门前来的马车,是时只见黑影被映在墙上,飞快射向那马车,项述一声喝道“下车”

车夫定睛一看,不见那黑影,只见项述持剑冲来,恐怕马儿冲撞,顿时一个翻滚,摔下路边去,短短一念间,那黑影已来到车前,双手持一把漆黑长刀,朝着马车横掠,随之一斩。

“唰”一声影刀如切纸般破开,车夫顿时身首异处,马车被横着拦腰斩成两截,上半截斜斜挑飞而起,射出一丈外,眼看车里所坐之人就要被斩断时

陈星正趴在自己膝上埋头郁闷,忽然背后一阵冷风吹来。

陈星“”

陈星坐直,四处看看,怎么这马车变板车了

瞬息间项述离马,一步踏上车去,从陈星身边飞身而过。陈星没看清楚,还以为项述突然失心疯发作,回身把马车斩成两截,顿时魂飞魄散,吼道“你有病啊”

那黑影“唰”一声冲向墙壁,项述一剑刺去,紧接着漆黑的影刀再次成型,从墙内斩出,项述蓦然仰身,刀锋从距离面部不及一寸处掠过,带起一阵寒意。

陈星慌忙下了马车,项述喝道“快帮忙”

“帮什么忙”陈星一头雾水,站在路上,从他的角度看去,项述只是对着一面墙在乱劈乱砍。

“大单于”陈星说,“你没事吧你是不是不小心脚踢到车辕了”

项述“”

陈星刚下来,那黑影便弃了项述,“唰”一声进了地面,朝陈星飞快掠去,项述当即转身追来,吼道“光”

这下陈星看见了,马上祭起心灯,白光亮,一闪,刹那照亮了身周区域,光芒所到之处,黑影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心灯的光芒照亮了车夫在路边的尸首,陈星一见之下,顿时惊了

“这是什么”陈星马上退后道。

“该我问你。”项述冷冷道,旋即喝道“背后又来了”

陈星马上转身,项述一个箭步,持剑挡在陈星身前,陈星喊道“妖怪”接着催动心灯,项述手中武器顿时亮起,黑影仿佛迟疑数息,继而依旧朝两人冲来。然而项述的速度比那影子更快,一瞬间持剑将影子钉在了地上,影子爆发出一阵黑雾,退后,原地旋转,爆发出阵阵阴风。

项述一手拦着陈星,不让他上前,陈星从项述身后探头,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这这这这是什么妖不是万法归寂了吗怎么长安会有妖”

两人注视那黑影,黑影仿佛对陈星略有忌惮,慢慢地朝后退去。

项述“你不是驱魔师吗快收妖”

陈星几次手中亮起心灯光芒,设法驱逐那黑影,只见它在光照范围外绕来绕去,一时不敢贸然逼近。

“我不会啊”陈星毫无自觉,就这么说了出来,“除了发光,别的法术都用不了”

项述顿时被陈星气得两眼发黑,你不会收妖,把它吓唬走也就算了,还说出来这下连妖怪都知道了

果然下一刻,那黑影开始变幻,拉长,从地面发射出一股旋风,呼呼作响,旋风里缓缓地出现了一个全身穿戴重甲的身影。

远方传来马蹄声响,巡城的侍卫来了。

项述当机立断,锁住陈星手腕,将他朝后一拖,陈星来不及思考,便已被项述拖得整个人飞了起来。项述两步跑上道旁墙壁,撞上陈星胸膛,把他一抱。

旋风里已冲出一只浑身漆黑的铠甲武士妖怪,呼啸着追了过来,眼看一剑直取项述后背,陈星百忙中抬手,左手抱着项述的腰,右手从他肋下穿出,手中爆发出一道闪光。

在那顷刻间,陈星蓦然看见了妖怪的头盔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黑铠武士一声怒吼,又从墙上摔了下去。项述改扑为抱,稳稳拦腰抱住陈星,一脚在高墙上一蹬,越过道旁府邸院墙,再次带着陈星飞身而起,穿过那府邸,上房顶,两人一起侧滑,从瓦顶滑了下去。

再过墙,再上房顶,眨眼间已连过两户人家,陈星才意识到项述这是要逃跑

陈星“就这么跑吗”

项述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否则呢”

陈星被项述半抱着,两人挨得正近,项述中气充沛,一吼陈星,陈星险些耳朵也被吼聋了,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怪物”

项述阴沉着脸,顷刻间已带着陈星离开正街,此地距离皇宫不远,近两丈的高墙对项述而言如履平地,不到一炷香时分,便已进了花园。陈星落地勉强站稳,头晕脑涨,正回头确认那黑影是否追来时,项述却野蛮地一抓陈星胳膊,几乎是将他拖着回到了寝殿中。

殿内,六名太监正等着伺候,项述沉声道“把所有的灯全点起来。”

夜半时分,寝殿内灯火通明,项述又随手一扬,示意都出去。

陈星惊魂犹定,坐下找茶喝,说“那怪物是个影”

一句话未完,陈星已被项述揪住,茶水顿时泼了一身。

陈星“”

项述眼中现出危险神色,把陈星从案边拖到柱旁,摁在柱上,陈星不住挣扎,脸涨得通红。

“你到那伙汉人住的地方去做什么”项述压低了声音,几乎是朝陈星咆哮道,“枉我当真信了你的鬼话”

陈星慌张挣扎,两手抓住项述手腕,奈何项述手臂如铁铸一般,丝毫撼不动。项述愤怒的呼吸逼得极近,全身上下散发出近乎狂躁的戾气,陈星被提在半空,双眼与项述齐平,实在无法,只得使损招“撩阴脚”,一膝朝项述裆部顶去。

这招不仅会给对手造成难以言喻的伤害,还很容易激怒对手,然而陈星再一次误判了项述的实力,项述只是以左手手指一弹,弹中陈星膝下阳陵泉穴,陈星顿时半边身体酸麻。

陈星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怔怔看着项述。

“我就是汉人,”陈星终于爆发了,怒道,“去哪里用得着你管”

项述喝道“那伙人在谋逆你这是找死”

陈星登时心头一凛,你怎么会知道

说话时,项述已闪电般抽剑,陈星坐在地上,忙往后退,然而项述长剑已抵在他的喉头,居高临下,冷冷道“你不是什么驱魔师,你在说谎给我交代清楚,再骗我一句,现在就取你狗命”

陈星不住喘气,咽喉被冰冷的剑锋抵着,抬头看着项述,一时百感交集,这夜众多繁杂之事翻涌,尽数上了心头。

“你不相信,动手就是。”陈星忍着伤心难过,倔强道,“来啊杀了我啊”

想起先前冯千镒所言,父母之死,宇文辛的背叛,陈星终于再忍不住,眼泪淌了下来。

项述“”

项述完全没想到陈星居然会哭起来,稍稍提剑,莫名其妙地打量陈星,陈星终于大声道“我就是想造反我要给我爹娘报仇你说得对,全是骗你的”

“闭嘴”项述又喝道,恐怕陈星的声音招来人,宫中耳目众多,哪怕身为大单于,谋逆也是极大的忌讳。

陈星情绪的爆发只有那么短短一刻,很快又平静下来,与项述镇定对望。

“谁派你来的你就不怕满门抄斩”项述终于接受了这个说法,但细想起来,其中仿佛又有更多不合理之处。

陈星擦了下眼泪,说“我自己要来的,我还怕什么满门抄斩家里人早就死光了”

项述听到这话时一怔,反而将剑收了起来,上前一步,瞥向陈星的眼神中,忽而带着些许同情,反而想伸手把陈星从地上拉起来,手腕稍一动,陈星却以为项述又要揍他,恐惧地往后一避。

两人对视片刻,陈星什么也没说,躲开项述,慢慢地爬上榻去,背对着他躺着。

项述于是自己更衣,坐回主榻上,一脸戾气,不时看眼陈星。

“刺客还会来吗”陈星面朝墙壁,转移了话题。

“这要问你。”项述冷冷道。

陈星说“车夫是不是死了”

“你说呢”项述没好气地答道。

陈星“”

为什么项述过来接他回宫时,路上会突然碰见这么一名刺客刺客的身份又是什么那黑铁头盔总感觉在什么地方见过。连项述都知道冯家密谋造反的事陈星头疼得受不了,昏昏沉沉的,说“待会儿灯万一灭了怎么办”

项述难得地说了句“这是我的地方,再敢追来,我就杀了它。”

陈星累得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入睡的,他梦见了一只大妖怪住在项述的身体里,漆黑的长街上,项述挺身而出,抱住了他。两人正在飞檐走壁之时,项述体内那大妖怪便出现了,以无数漆黑的触手包裹住两人,陈星不住挣扎,却被扼住了喉咙。

蓦然睁眼时,一夜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日上三竿,屏风外会客厅里,坐满了年方十六七岁的少年。

项述身着单衣,站在镜前,太监服侍他穿上胡服,转出来时,众少年十分乖巧,纷纷开口道“大单于。”

“大单于”

大单于大单于大单于

陈星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穿上衣服,一脸冷漠地看着项述在厅里用早饭。美貌少年们挤了满厅,宇文辛也来了,端坐在厅内下首,艳羡地看着那名给项述斟水的鲜卑少年郎。

项述看了陈星一眼,陈星只转过脸去,不想搭理他,侧头时忽然感觉到厅里所有的人都在看他。

案上放了一张笺子,上面写着陈星的名字。陈星打开了看了眼,发现内里字迹苍遒有力,居然是苻坚的字,堂堂皇帝,竟颇有雅兴,约陈星早起后前往泰兴殿内一叙。

“大单于今天想到长安城中走走么”一名少年说。

项述只不说话,用过早饭,开始喝茶。

另一名少年说“要么到猎场去”

“是啊是啊。”众人马上会意,宇文辛又说“听说大单于骑射之术海内独步,天下无双,太想一睹风采了。”

项述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那名主动服侍的少年凑近些许,笑着想朝项述说句悄悄话,项述本想按着他的头推开,陈星却忽然抬头。

“大单于,”陈星说,“陛下传我,我待会儿得去一趟。”

项述便不推开那少年,少年话说到一半,一瞥从屏风后转出来的陈星,露出充满了敌意的表情。

这家伙是什么人怎么住在大单于房中他们昨晚是不是一起过夜了

陈星几乎可以从他们的表情中判断出众人内心深处疯狂的呐喊,嘴角抽搐,我又没有要抢你们的大单于的意思,你们喜欢这疯狗自己喜欢去,跟我没关系,继而将信揣上,也不等项述回答,便径直去泰兴殿中觐见苻坚。

离开之前,陈星心思复杂,看了眼宇文辛,宇文辛浑然不觉,还在朝项述展现他温暖和煦的笑容。

陈星按捺住上前一拳揍在宇文辛脸上的冲动,自己若当真动手了,只会吃不了兜着走,看项述那模样,也不可能护着他何况事情还没查清楚,万一是冯千镒为了激他加入,编造了谎话来欺骗他呢

父母已经死了这么多年,要查清真相,总有机会的,不急在这一时。但如果真如冯千镒所言呢

人都死了,报仇又有多大用杀了宇文辛,爹娘与奶奶也不能复活陈星穿过御花园,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只觉得人世间真是太复杂了。当初师父说过,世上的人心有时比妖怪还要险恶,陈星如今约略感觉到一点了。

泰兴殿就在御花园中,乃是苻坚的御书房,春来草长莺飞,簇拥着一座典雅的小楼,视野宽阔,春气清新,犹如屏风上光影盎然的景象。陈星到得御书房外,拓跋焱正亲自为苻坚守门。

拓跋焱低声道“待我当值完了就来找你。”

陈星正要寒暄几句,拓跋焱却做了个手势,让他进去再说。

只见三面环着一丈高的书架,简牍、书本、卷书分门别类,以天干地支编了号。正中央则是端坐在榻上、身材雄伟的苻坚。

背后则一左一右,挂了两幅幡旗,一幅绣以白虎,一幅则绣了驺虞。

等等,这是晋时的法宝陈星眯起眼,想起古书上有白虎幡与驺虞幡,白虎兴兵,驺虞休兵,如此了得的法宝,居然在苻坚手里只可惜万法归寂后,两幡已起不了作用,但须得找个机会,朝苻坚讨过来,否则未来发生什么事,实在不好说。

苻坚正与侧旁一名温文尔雅的文士说着话,其下又有整齐的二十四张小矮案,供王公大臣们来此议政与接受帝君垂询之用。

“来得正好。”苻坚一见陈星,便招了招手,说,“过来,让子夜看看你。”

陈星上前正要拜苻坚,苻坚却道“不必拜了,读书人在朕的面前,向来是免礼的。”

看得出苻坚虽已尽力亲和,却依然带有不可质疑的威严感,与那天夜里,朝项述说话时的模样,却又截然不同。

看得出来,苻坚与“读书人”是努力装熟,而只有对项述时,才是真熟。

那唤作“子夜”的文士笑道“天王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不必拜,你是大可以放肆的。”

陈星便笑了起来,苻坚又沉声说“这是王子夜,朕的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虽只有正三品,乃是纠察百官、核奏朝政的官员,直接对苻坚负责,相当于苻坚的专任文书,朝廷举孝廉之事,最终批任都要通过这名叫王子夜所带领的麾下官员,是手握重权的官了。

陈星又口称“王大人”,王子夜只笑吟吟地端详陈星,问了些陈星的家世,似乎在确认陈星的身份没有造假。

“没想到陈先生竟还有后人,”王子夜感慨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陈星礼貌一一作答时,总莫名觉得王子夜有点奇怪。

这是他出山之后,头一次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生出坐立不安的感觉。

那眼神仿佛将他看穿了一般,陈星不禁心想,莫非苻坚见我第一面,就要让我做官了而且你们的消息,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灵通

除了项述,只有宇文辛知道他的身世,没想到这消息在未央宫内简直走得飞快,一天时间,冯家就能打听到,现在连苻坚也知根知底,背后铁定没少议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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