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过后, 傅青还是把去海溪办领养手续的计划推迟了。
谢颜说服了傅青。他可以先去小学当插班生听课, 离升学还差两年,没必要那么着急办身份证明, 而别的事有没有身份证明也没什么差别。
从那天开始, 谢颜正式成为傅家的一员。
傅爷爷倒是很高兴,家里人少,没多少活气,正好多加一个谢颜, 小朋友又乖又听话,还能陪陪自己, 给傅青多添些牵挂。
正式领养手续是在谢颜十一岁的时候去办的。傅青带着谢颜回福利院的时候, 工作人员都吓了一跳, 他们都以为谢颜早就丢了,说不定被拐卖了, 没料到还会回来。虽然感激傅青照顾了谢颜这么久, 但该有的审查还是要有的,工作人员怕谢颜帮傅青讲好话,把他支到后院, 和傅青隔离开来了。
谢颜现在不用受拘束,在后院闲逛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哭喊声。
他从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手里救下了个八岁大的小女孩。
虽然对方是个成年人,谢颜也没吃多大的亏。傅青知道他年纪小, 脾气太倔强,很容易起冲突,又不能时时刻刻陪伴他, 索性多教点他动手和躲避的技巧,打架的时候活学活用,别受重伤就行。
就像这次,虽然谢颜从身型体力上完全比不过那个老头,可他把小女孩推出去后就全靠躲了。打架的动静又那么大,工作人员还在周围,很快就过来探查情况了。
那个老头是个有恋童癖好的惯犯,幸好第一次在这家福利院犯事就被抓到了。
出了这么件丢脸的事,福利院也不敢再拿架子,收养手续办得格外迅速,中途没有任何阻碍就将谢颜的户口挂在了傅青的名下。
再往后一年,谢颜长到十二岁的时候,许二横死在酒吧里。傅青决定借着这件事和老板请辞,带着老街的年轻人去工地讨生活。讨债是卖命,但做的活算得上轻松,拿的钱也多。可在工地搬砖就不是,要卖苦力,挣死工资,跟着工程队跑,在外的时间还特别长。
谢颜最长有半年没见过傅青。
从讨债到搬砖,很多人都不太乐意,原来的事来钱快又轻松,凭什么现在要做这个,都是傅青一直强压着他们干活。傅青有别的打算,底下的人却不知道,满心的不甘与埋怨。
这件事在谢颜十四岁那年以另一种形式爆发了。
傅青在工地上接到傅爷爷的电话,说是谢颜和人打架,把自己打进医院里了。医生说他脸上划了好长一道伤口,可能以后恢复不了。傅爷爷看不到谢颜的脸,不知道具体伤成什么样子,谢颜也支支吾吾不细说,傅爷爷急得要命,只好把傅青叫回来了。
傅青买了当晚的高价机票飞回来了。
到的时候是半夜,傅青没告诉任何人,推开了病房的门。
那是一个单人间,病床狭小,中间雪白的被子鼓鼓囊囊,隐约能看得出有个缩着的人一直在动。
麻醉剂的效果早过去了,谢颜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正和疼痛做斗争的时候忽然被人掀开了被子,感觉到一阵凉意。
他本来就难受,现在忽然被人打扰更暴躁,手掌撑在床板上,一跃而起,眉头紧皱,正想要动手。
是傅青。
谢颜一怔,立刻偏过头,刻意将受伤的那半边脸藏了起来。
傅青站在床边,一言不发,直接强硬地抬起谢颜的下巴,小朋友似乎很不情愿,还想要躲避,可傅青的力气太大,实在没办法反抗。
谢颜讨厌将这么不漂亮不体面的样子暴露在傅青的眼前。
傅青慢条斯理地撩开谢颜鬓角的头发,将完整的伤口露出来,虽然不深,但从眼角到下颌,狰狞着划开了他的大半张脸。
他还记得临走前谢颜的脸,才不过几天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傅青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他的声音很轻,似乎并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却讲出对谢颜说过最重的话“小谢真是挺不乖的。我现在是真想揍你,就是舍不得。”
谢颜抿了抿唇,心里有些难过,疼痛使他暴躁,可这些话却叫他委屈,他只会对傅青这样。
傅青又气又心疼,头都疼了,想抽烟又惦记着谢颜是个病号,强行按捺住了冲动,指节用力敲了一下床头柜“怎么打成这样了”
到底是心软,说完这句话就把谢颜抱住了,凑到小朋友耳边哄了哄“现在还疼得厉害吗”
谢颜原本还想强撑着说不疼,没撑住,委委屈屈地说“哥,我疼。”
傅青彻底拿谢颜没办法了。
这事说起来很简单,有老街的人在学校里乱讲,说傅青是收了钱,不做轻松的活,把老街的青壮年都拉去卖苦力,自己拿回扣吃得盆满钵满,早在外面有了后路,只等着扔了老街,用老街人的血汗钱去过快活日子。
这话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叫谢颜亲耳听到了。
谢颜骂了句“操”后没耽误半秒钟,当场和他们一群人打起来了。对方人多势众,但没什么本事,被谢颜踹了几脚就不行了,最后偷偷摸摸用下流招数,拿碎玻璃片划伤了谢颜的脸,想趁机翻盘。可谢颜顾不上脸上的伤,把他们都打趴下了,用脚底逼着每个人道歉,血都流干了才准备去医务室处理伤口,校医吓了一跳,赶紧把他送到市里医院去了。
傅青听完后没说话,他知道谢颜一贯有事说事,没半句假话,唯一可能修饰的就是那些人说的话,应该更难听,可小朋友不愿意说给自己听。
谢颜坦白完了,仰头望着傅青。其实受伤对他来说是小事,就算是在脸上,医生说可能会留疤,他也没后悔打这一场架。
他唯一的底线只有傅青,只怕傅青难过。
老街的人有好有坏,有些人就是贴在傅青的身上,想要吸干他的血。谢颜只觉得不值得。
傅青揉了一把谢颜的脑袋,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小谢,听到他们讲那些话的时候,你生气难过吗”
谢颜怔了怔,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本能地点了下头。
傅青笑了笑,抬手紧贴着谢颜没受伤的那一边侧脸“那一定很难过的,可比不上我看到你脸受伤时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不是值不值得,而是那些人那些话根本没办法和你相比。”
谢颜的心忽然颤抖起来。虽然这是他早已明了的事,可由傅青说出口,还是叫他近乎战栗了。
他听到傅青叹了口气,似乎是恳求着说“以后遇到这种事,小谢好好珍重自己,别叫我难过,好不好”
谢颜没办法不说好。
他们彼此定下了这个约定,一切以自己的身体为重,别的事都可以以后再说,揍人迟几天也不算晚。
谢颜才受了伤,又疼得厉害,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被傅青哄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此时已经是半夜了。
傅青坐在床头,目光落在谢颜的脸上,就这么看了一个小时,才终于下楼去花园里点了根烟。
他在外面拼命做事,自认没对不起任何人,那些人却这么欺负他家里的小朋友。
傅青有些暴躁地将烟头蹍灭了,吹散的烟灰落了满地。他心里想,谢颜一个十几岁的小孩都这么护着自己,如果他连帮谢颜讨回公道都做不了,未免活得太没意思了。
这一回傅青没理会什么老街乡亲间的情谊,一个一个从他们身上加倍讨回来。不想去工地可以不去,他从不强迫任何人做不愿意的事。
傅青最后一个见的是许小红。
他弯下腰,拍了拍许小红的脸,没多用力,就是很响,像是在扇耳光“你就这么看着”
当时许小红也在场,但他既没有说傅青的坏话,也没有加入这场群架。
他就那么从头看到了尾。
傅青的眼神很冷“无论这次你做了什么,都没下次了。你回去和许三说,这次出去他也不用回来了。”
他没再多问一句,便直接判了他们俩死刑,以后傅青身边不再有他们的位置,许家得自谋生路了。从前许家在傅青面前是有特权的,可现在已经一点一点被消磨干净了。
那次清理过后,老街安静了很久。但傅青没有尽兴,心里还是窝着火,无法消散,直到谢颜的脸慢慢恢复,没留下一丝痕迹,他才放下这件事。
之后的几年,前期投入总算是有了回报,傅青终于挣来了第一份土地,与此同时,他也比以前更忙了。
谢颜十六岁那年,只见过傅青五六次,其中有一次在他过生日的那天。
那天是星期五,谢颜上完学,推掉了周玉找人给他举办生日聚会的建议,一个人走回家,在路上顺便拿了傅青给他提前定好的蛋糕。
谢颜不太喜欢吃蛋糕,但傅青每年都会买,并坚定地认为要给小孩子过生日,蛋糕是必不可少的。
可谢颜看着蛋糕店橱窗玻璃上的自己,不觉得自己是小孩子了,他已经长大了,十六岁,有成人的模样了。
傅爷爷麻烦邻居家大婶给谢颜做了一桌好菜,爷孙俩对着吃完后,傅爷爷吹胡子瞪眼“阿青怎么回事忙成这个样子,你生日都回不来。要不我再麻烦人家给你下一碗面,生日总得要吃面。”
谢颜垂着眼,咽完最后一口饭“哥最近太忙了,就一个生日,又不是明年不过了。”
他顿了顿“爷爷,长寿面就不用麻烦别人了,我待会儿自己下。”
实际上谢颜不会吃除了傅青之外的任何一个人给自己下的长寿面。因为如果不是傅青下的面,和普通的面就没任何差别,吃或者不吃都没意义。
吃完饭后,谢颜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精致的双层蛋糕,裱花十分漂亮,就是正中间写了几个大字,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十六岁的小谢生日快乐。”
谢颜看着这几个字,没忍住笑了一下,将蜡烛一支一支地插到蛋糕上,直到数到第十六支。
他将蜡烛全点燃了。
烛火摇摇晃晃地映在脸上,耳边是欢快的生日快乐歌,谢颜在蛋糕前闭上了眼。
虚掩的门被人推开,傅青从外面走进来,浑身上下乱糟糟的,有些狼狈。他定了今天早晨的机票,可上头临时有人检查,实在走不开,在工地上招待了大半天,临近黄昏才推了饭局,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直奔机场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表,还差半个小时,幸好赶上了,没错过谢颜的生日。
谢颜默数了几个数字,然后睁开眼,就看到傅青站在自己的面前,影子被烛光拉得很长。
就像是梦。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平行世界番外完了就回归正文世界的未来时间线,写小谢事业节节攀高拿影帝当众出柜说傅哥是自己的心肝宝贝的剧情啦
明天不更番外,休息一天
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