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头,又出去锻炼身体啊?”一大早,沈祯生这边刚吃完早饭出门,那边就有同样住在这栋楼里的邻居来跟他打招呼。
“嗯。”和十多年前没什么区别,对待外人的时候,沈祯生依旧是不太热情。
当然也可以这么说,这么长时间下来,除了白苋能够忍受的了他,外人依旧是对他敬而远之。
尽管知道这一点,但沈祯生完全不以为意。
他自己过的舒心,不给社会添麻烦就行了。沈祯生对自己的要求可以说是相当的低。
早上七点钟,有孩子的送孩子上学,年轻一点的要上班的出去上班,至于老年人,大部分则需要去买菜,然后在中午的时候给孙子和孙女做饭。
没办法,儿子媳妇或者女儿和女婿都出门上班了,这种零碎的家务自然就落到了他们身上。
只有极少数一部分老年人才能像沈祯生一样,一天的时间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反正,整个棚户区这里是没几个的,所以沈祯生自然而然就显眼起来了。
“一天天的,这老头怎么这么闲?”有刚到这里的年轻小夫妻小声议论。
而几乎不出两秒钟,碎嘴的大妈就会给出答案,“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有个好孙女呗。”
“两个月薪一万多的专业保姆轮流伺候着,姓沈的老头连衣服都不用自己洗,更不用做饭,这老天爷可真是不公平。”
凭什么一个平平无奇、一只脚都踏进棺材的老头儿日子能过的这么舒心,他们却连生活都艰难?
“呿,反正也不是亲生的。跟自己没血缘的孩子,也就眼时舒坦,以后时间长了未必会对他好。”竭力鼓吹让自己儿媳妇生儿子的大妈酸溜溜的说。
“女孩都是赔钱货,等嫁了人肯定就不回来了。”
刚大学毕业,现在每天沉迷找工作的女生路过,实在是看不过眼,于是她不耐烦的开口:“听说人家这个不亲的孙女可是在马路对面那个高档小区买了房子,一百六十平的大平层,房本只写了沈爷爷一个人的名字。”
这是别人的本事,羡慕不来。心绪有一瞬间的复杂,不过很快,女生就在大妈骂骂咧咧的声音中昂首挺胸走出了这个地方。
……
对身后的动静了若指掌,沈祯生轻咳了好几声,才勉强控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作为曾经的教授,高级知识分子,沈祯生深切的感觉到自己这几年可能是变了。
他变得肤浅而又小市民,以前的沈祯生对这些闲言碎语一直是秉承着嗤之以鼻的态度,他甚至以一种非常高傲的姿态看这些人。
哼,愚民!
但现在……在心中自我检讨了一番,觉得自己不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的沈祯生哼着戏曲往附近的公园走。
哦对了,那个败家丫头还说要给他买辆车,然后再配个司机。
刷卡走进地铁站的沈祯生撇嘴,现在汽车尾气污染这么严重,绿色出行才是正确的选择。
真是一点环保意识都没有。
走到公园里,沈祯生跟往常一样锻炼身体。在妻子去世之后,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这么的平静。
当年全国人民的生活都很艰苦,沈祯生一家当然也一样。建设时期的国家对人才的需求十分迫切,他作为为数不多的教授级人物,基本上一天都呆在学校里。
这也就造成了一个后果,家里的大小事都需要沈祯生妻子的操持。上到赡养父母,下到教育孩子,就连洗衣做饭都没人能帮衬一把。
骤然举家从海市搬到帝都,女人有一千个一万个不习惯,甚至还会因为口音问题而被排挤,但她从来都没有提过。可能是知道自己丈夫在做怎样伟大的事,一向崇拜文化人的农村来的女人更是没有丝毫的抱怨。
就连身体出现病痛,她也是能忍则忍。一直到妻子在厂子工作时候昏倒被送进医院,沈祯生才知道她的身体差成了什么样子。
尽管有心挽回,但作为普通人的沈祯生依旧是无力回天。
将养了三年零七个月,女人到底还是走了。当时在医院放弃治疗的单子,是沈祯生握着笔签的。
自此,沈祯生的儿子,也就是沈兴柏的父亲同他恩断义绝。
本来沈祯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了,众叛亲离,然后独自一个人死在和妻子结婚时住的小房子里。
一直到一个小姑娘出现,这才打破了他本来如同死水一般的生活。
后来见这姑娘可怜,沈祯生半是好玩半是带着恶意的给她取了名字——白苋。
乡间地头随处可见的野草,一点都不珍贵。
从取名就能看出沈祯生的态度,他一开始是很不待见白苋的,至于白苋能不能看出来……
哈,一个聪明到让人惊叹的女孩,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然而即使是这样,过了这么多年,白苋依旧觉得是欠了他的。
对于白苋这种想法,沈祯生嗤之以鼻。
真是死脑筋。
无论是中考状元还是高考状元,光是这两次学校给补贴的钱,就足够偿还所谓的养育之恩了。
因为从头到尾,沈祯生都不曾像一个真正的祖父那样,对自己的孙女极尽宠溺。
白苋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她自己争取来的,从小就是。
中午的时候,从公园里面回去,不知道为什么,沈祯生总觉得胸口那里闷闷的。
轻车熟路的吃了点速效救心丸,本来以为睡个午觉起来就会没事了,一直到下午三点,这种窒闷感越来越严重,沈祯生才察觉到不对劲儿。
没有犹豫,他赶紧通知保姆,然后两人一道打车去医院。
然而,灾难来的总是那么突然,又那么让人措手不及。
出租车里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沈祯生隐约感觉到,自己答应过白苋的环球旅行,大约是无法实现了。
他这次恐怕是要食言。
很快,沈祯生被送到六院的抢救室,诊断结果是心梗引发的室颤。
到底是白苋特地聘请的专业保姆,在极短的时间内,对方就通知到沈兴柏以及沈兴柏的父亲。
接着是除颤、签字做手术、放支架,等沈祯生再醒来的时候,白苋已经从国外回来了。
看着女孩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惊慌,沈祯生张了张嘴,到底没能再做出什么保证。
或许连本人都没有什么意识,他隐约觉得自己说了好多的话,
又过了两天,刚做完手术的沈祯生再次出现室颤。这回他知道,自己不好的预感终于要成真了。
感觉到冰冷的器械连接到自己的身体上,就算是闭着眼睛,沈祯生依旧能够感觉到自己去世多年的妻子似乎是回到了自己身边。
哪怕是幻觉,沈祯生也觉得非常高兴。
这世界无她太久,尘世浮华早已让人厌倦。就连天空上的云,看了这许多年,沈祯生也觉得乏味。
意识彻底消散的时候,沈祯生其实并没有想到任何关于旅行的事,他只是有点遗憾,没能亲眼看到下一个爱白苋的人出现。
还有,傻丫头。
别哭啊。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你们哭了没有,反正我马上要哭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