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颜哈刺与李琰泽达成了盟约,便以正常的价格换得了绸缎。他带着人喜悠悠的将剩下的牛羊拿去和真大佑商人交换茶叶。望着忙碌的朵颜族人,冯少棠了解来龙去脉后,忍不住对李琰泽道:“你就不怕朵颜部今后做大?”
李琰泽挑了挑眉:“不怕!因为我们会更强大!”
冯少棠笑了,她细细琢磨了一会儿,也明白了李琰泽这么做的用意。贫苦和生存的困境,使得蛮族人能暂时摒弃矛盾,拧成一股绳来抢劫大佑。若是能对朵颜部这类不算大,也绝不算小的部落加以拉拢,对蛮族个个分化,大佑,或者说西北军的压力则会小得多。
至于辅佐了朵颜部,会不会助其壮大、将来尾大不掉……按照李琰泽的脾性,自然是不在考虑之内的。只要西北军足够强,朵颜部即便是壮大了,也只会保持与大佑的交易往来,和平共处;若西北军哪日衰落了,不仅是朵颜,其他部族也会贪婪的露出他们盗匪的面目。
这世间从来都不是敌人在变强,而是自己在变弱。
瞥了眼接过一匣子茶叶,送出了一头羊的蛮子,冯少棠转脸冲李琰泽道:“不说茶叶精贵吗?一匣子茶叶一头羊,那半斤茶叶是怎么换到羊羔皮袄的?这价钱不对啊!”
李琰泽头也不抬的回道:“寨市的规矩,双方觉得价值相当便可交换。这可不是我们大佑人拿钱买货,哪里来的什么价钱?”
他用冯少棠的原话堵了她的质疑,冯少棠只能无奈的笑了。李琰泽一定是另外给了那贩卖皮袄的妇人某些值钱的东西,而她的那点茶叶不过是添头罢了,所以那老妇人才急于将皮袄塞给她,怕她反悔。
李旭阳抱着一堆换到了零碎玩意奔了回来,满脸开怀的冲两人道:“寨市真棒!真的特棒!”
回到西北大营后,李琰泽便去见李大帅了,而冯少棠则带着新买的羊皮袄喜悠悠回了屋。
“爹,看看,这是你徒弟给你买的羊皮袄,羊羔皮的!”她进门就把皮袄塞到了父亲怀里。
冯阁老正在灯下看账目打算盘,被这一塞,一笔账算了一半都乱了。他不由吹胡子瞪眼道:“没看到你爹我在这忙呢?”
冯少棠哪里会怕他,上前搂住老爹的脖子赖着道:“你徒弟孝顺,高价给你弄了套羊羔皮的袄子,让我特特的拿来孝顺你呢。”
父女俩自打蛮族攻城那日之后,便亲昵了不少。过去冯少棠了不会这般没脸没皮的赖在父亲身上,父亲也不会和她打趣开玩笑。
冯阁老听她这么一说,便接过了皮袄,一摸那一水的羊毛,柔得不能再柔,老人不觉捋须笑道:“不错,不错。琰泽小子有孝心!”转脸他便问:“他人呢?”
“去找大帅了。”冯少棠凑到老爹耳边道,“爹,你猜我今儿去哪了?”
“我哪儿知道你跑什么地方疯去了?回来就不见你们俩,连课业都没温。”冯阁老还是略有不满的。“看明儿背不出来我打不打你手心!”
“我们去了蛮族的寨市。”冯少棠道,她赶在父亲发作前抢着道,“我发现了个能解决西北军粮饷又不用继续倒腾私盐的法子。”
冯阁老闻言来了性质,他搁下羊皮袄道:“说来听听?”
“我在寨市看到了大佑商人和波斯商人,蛮族对茶盐的需求也十分旺盛。我就想啊,如果我们西北军自己开个市集,以军管的方式将南地的丝绸,茶叶运到北方,卖给波斯人,再促进波斯往来贸易,从中抽税,这财政的问题不就不是问题了么?何必还要走私官盐呢?”
冯阁老闻言,静静的坐了会儿,又问:“你说的军管是什么意思?”
“就是军队统一管理。”冯少棠解释道:“南北的商人来往西北,最担心的就是沿途盗匪,往往货贩十成,五成被劫,来西北贩货不但是赚辛苦钱,还得赚卖命钱。
如果有军队统一管理则不同,我们自己派士卒去做生意自然是不合适的,人手也不够,但一个商队派遣三五个伤残老兵押队还是可以做到的。西北道上谁不知道李家军?有胆子敢动李家军的贼恐怕还未出生!这样一来商人损失少了,货运安全了,愿意来贩货的自然也多了。
对这些商队我们收军管银子,按交易利润的两成或者三成收取,除了老兵的人力,基本可以说是无本买卖。我询问过大佑商人了,他们都表示花费三成利润的军管钱,免除本金损失的风险,很是划得来呢。”
冯少棠见老爹听入了迷,便接着道:“至于波斯商人那边,我们就要抽调正规军押队了,毕竟西行路上的蛮族可不是吃素的,押送商队其实算是种周边威慑,同时也能采集到蛮族迁徙的信息,一举两得。当然对波斯人就得课以重税,而且至少要是整体货价两倍以上的重税!反正他们来往波斯和我们大佑之间倒货,至少有十倍收益呢。”
“这么重的税……万一波斯人不干呢?”冯阁老沉吟道。
“不干就别来大佑做生意。”冯少棠笑道,“他们把波斯本土的手织挂毯、水晶玻璃杯运到我大佑来,再将大佑的丝绸、茶叶和瓷器运回去,一来一回都是十倍二十倍的暴利,若舍不得缴纳两三倍的税钱,大可不必来我大佑。看看北面的蛮子是买得起他们的水晶玻璃杯呢?还是能提供他们茶叶和丝绸!”
冯少棠这套论点,其实就是鼓吹西北军把握好身处西北要道的地理位置,利用好强大的军事实力,在促进西北贸易的同时,切一块应属于自己的蛋糕。
冯阁老立刻被这番理论说动了心,西北军当下这种不走私官盐就会彻底破产的经济形势,已经让阁老心力憔悴了。即便冯少棠此刻给他画的是张虚无缥缈的大饼,他都免不了会萌生孤注一掷的念头,何况冯少棠的理论有理有据,可实施性还挺强。他立刻陷入了各种预算和评估计划的可能性中。
此时此刻,李琰泽也在游说他的父亲李大帅。
“……在我们西北军所辖范围内开设市集,出售盐和茶叶,如朵颜部这般已经和我们结盟的蛮族便可以自由出入,自由交易。我们可以凭此分化蛮族,将其区别成能与我们结盟的和只能为敌的两种,以后针对性的扫荡后者。而与我们结盟的蛮族有了一定量的茶盐,就不会拿命来填我们西北大营的护城河,双方都免除了每年必有一次的互拼损耗。”
“朵颜哈刺此人素闻狡诈,他的血誓究竟可信不可信?”李大帅还有些疑虑,“若蛮族这头和我们换了茶盐,那头翻脸又来攻打,我们岂不是白费心思?”
“血誓对于蛮族而言是相当神圣的,朵颜哈刺再狡诈,他还是蛮子,还有他的信仰。”李琰泽回道,“更何况即使他有不守信的念头,那也只能是念头而已,他的族人会逼得他不得不守信!
蛮族也是人,也要生存,谁都会追随一个能给部族带来足够茶盐的头领,而不会追随一个只会让族人卖命冲杀的头领的。无论是朵颜哈刺,还是将来和我们达成同盟的其他部族头领,只要他们胆敢违反盟约,就将面临茶盐断供的威胁,享受惯了无限量茶盐供应,一旦断供,只怕他们的族人首先就不会放过他们。”
见李大帅还有些迟疑,李琰泽接着说道:“这是做交易的眼前利益,此外,长期运作还有另一项好处,那就是逐步控制他们的发展。
我们可以在管制的市集推广我们西北的货币,取消以物易物,而用我西北大营统一印制的西北币作为交换主体。长此以往我们的西北币就会进入蛮荒地区,成为他们家族与家族之间,部落与部落之间唯一的通用货币。
西北币的铸造权是被我们把控的,我们铸造多少币,就能换到多少蛮族的牛羊。而他们欠我们的债务则却将越来越多,世世代代都得给我们大佑放羊养牛。”
这番话说下来直听得李大帅寒毛直竖,他虽然听不太明白儿子话中的经济学核心理念,却有种说不出的恐惧感,想想铸多少币就能换多少牛羊,而蛮族却因为大肆采购茶盐,不断的积累债务,这是多么可怕又令人兴奋的场景?
“等几十年以后,当我们的货币成了他们部族不可或缺的东西,若哪个部落不老实,我们甚至不用发兵,只要向他们大量输入货币,他们部族内的物价就会飞涨,普通的部族成员就会一夜赤贫,他们自己都会引发暴动,根本无需我们勦灭。”
李琰泽的构想说得他老爹哑口无言,这还是老李家耿直实在的西北娃吗?
在两个少年男女的说服下,西北第一个官办大寨市诞生了。多年以后,来往行商的波斯商人、天竺商人、大佑本土商人、又或者是前来采购的蛮族,看到大寨市琳琅满目的各色商品,上千户的贩卖摊位,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仅仅有条的秩序,都会发自内心的感叹和赞美大寨市的主导者:西北军李大帅及粮道官冯秉忠,然而谁都不会知晓,其实这西北、甚至可以说东亚和西亚间最大的交易市场的诞生,其实只是出于两个少年的奇思妙想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长大了,棒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