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是一件痛苦的事。
没有希望地活着,就好像无光滋润的藤蔓,茁壮生长中慢慢扭曲成与之相悖的模样,可他早就忘记正常的样子是什么,也早已忘记被爱着的感觉。
更可怕的是,没有人告诉他,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
莫德雷德高举着剑,干脆利落地斩杀了一个将要逃跑的骑士。
纵使戴着隐藏身份的头盔,那近乎修罗的气息却无处隐藏,伴随着骑士的惨叫声,他面无表情地擦拭着喷溅到盔甲处的血渍。
“我们的王有哪里不好,你们竟然敢背弃他”
沉郁的嗓音从遮蔽头盔中缓慢地响起,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处在青春时期少年的声音,对于逃跑的骑士而言,那则是地底之下恶魔的低语,紧迫地拉扯他们最后的生机。
原本他们以为,就算背离了王,即使被抓捕回来也仅仅是剥离骑士的荣耀,可他们遇到的是不留情面的莫德雷德并非仁慈的亚瑟王。
在莫德雷德心中,叛逆者只有死路一条,至于赎罪这件事等到下地狱之后再好好忏悔吧。
“亚瑟王他太高洁太完美了留在这样的王身边实在是痛苦,所以我们选择离开。”
并非是这样的。
但骑士还是说出了言不由衷的话语。
因为对贵族的管理太过压迫,不少贵族们暗地里做出了许多小动作,他们明面上不敢针对地位稳固深受民心爱戴的亚瑟王,背地里却开始分割亚瑟王的实力。
自古财帛动人心,高洁的王手下并非全都是高洁的骑士。
有些骑士能坚守住内心,有些纵使心怀愧疚仍然将筹码放在更优越的位置,不仅如此,他们还要造谣亚瑟王的声誉,他们逃跑是王的原因,哪怕王没有污点也要制造污点。
一个满是谎言的叛逃骑士更衬得坐在高处的王者光辉耀眼,或许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对这样的王,这样一个美好到全然不似人类的王,心底亦充满了无法靠近的痛苦排斥吧。
“愚蠢。”
从胸腔处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在骑士惊恐的眼神中,莫德雷德结束了他的性命。
血和杀戮令本就不冷静的身体充斥着舒畅的喜悦,他在这场一面倒的战役中获得了微妙的满足,莫德雷德随意扫向拦截这些想要离开的骑士经过的干道上,这里已经铺满了尸体。
尸体是最无用的东西,它们的作用只有让路过的秃鹫填饱肚子,他甚至不打算让卡美洛的士兵收敛这些背叛者,既然做出背叛的决定就要有死无全尸的决心。
敌人的鲜血染红了莫德雷德的盔甲,当他骑着战马赶回卡美洛时,就连圆桌骑士都为莫德雷德的所作所为感到震惊。
“王让你将他们带回来,你竟然全杀了”
最为不解的就是贝狄威尔骑士,前段时间还一起工作一起生活有说有笑的同僚们,现在通通化作莫德雷德剑下的亡魂,况且王的命令根本没有赶尽杀绝这个条件。
“背叛的人不配活着。”
莫德雷德高昂地抬起下巴,逼视着贝狄威尔的眼睛,不理解同为圆桌骑士的贝狄威尔不为亚瑟王解决负担竟然同情那些叛逃的骑士。
“我们先给王汇报吧。”
崔斯坦摇摇头示意贝狄威尔冷静下来,他在那一刹那感受到莫德雷德对贝狄威尔毫不掩饰的杀意,原本的欣赏变成了防备。
相处了这么久,圆桌骑士们终于见识到莫德雷德性格里不稳定的一面。
亚瑟王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单独召见了莫德雷德在书房见面。
莫德雷德低垂着头,心不在焉地盯着地板,就是不与王的目光对视,虽然不认为自己做过错事,可面对血脉上的父亲,他仍会心虚。
他是为了得到他的认同才会成为圆桌骑士,可莫德雷德不认为他可以靠这个得到亚瑟的认同。
“抬起头。”
王的声音是那样的平静。
莫德雷德反射性抬起头,原本有些散漫的站姿立刻变得挺拔,无处安放的手紧紧贴在大腿处,形成一个完美的军姿。
亚瑟王湖绿色的眸中没有任何情感上的波动,这些年的经历早已让他收敛了多余的情绪,他人很难从中看出王在想什么,莫德雷德也不能。
“等会你负责将那些逃跑的骑士们好好安葬。”
没有惩罚,没有愤怒,那种随和且冷淡的态度却让莫德雷德产生强烈的不适感。
他在杀死那些骑士时曾幻想亚瑟会生气,会告诫他这样是错误的,莫德雷德还准备好一套犟嘴的说辞,等到亚瑟王一开口,他就会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可是,在亚瑟心中,莫德雷德只是麾下的骑士一员,虽有着重要的位置,但不代表他可以越庖代俎去替代亚瑟决定任何事物。
亚瑟需要莫德雷德慢慢理解自己的位置。
“恕我不能完成您的意愿,我的王。”
骑士王的眼中终于蒙上一层更为深沉的光晕。
“如果你能找到一个说服我的理由,我便同意你这个决定。”
“我要让所有的骑士看明白背叛者的下场,那些叛逆的骑士下场越惨烈,结局越卑微,被煽动而背叛王的人也就会越来越少。”
如此残忍的话语从莫德雷德口中吐露,仿佛理所应当的,就连王也要这么认为才对,他已经忘记了这些人不仅仅作为敌人,也曾经作为伙伴一起愉快相处过。
“况且,被我杀死,是他们的无能。”
狩猎与被狩猎,是野兽的本能,莫德雷德的前半生并不是作为人来生活,而是被母亲训练成合格的野兽。
没有情感观念,亦不会被道德所牵绊,作为人而言稍微差劲了一点,可作为武器则刚刚好的完美。
“依靠苛政不能获得民心,而且我不需要这么做来稳固我的地位。”
恐吓与震慑只会让这个好不容易修复的国家恢复千疮百孔的模样,不列颠需要安静平稳地渡过接下来几年。
即使因为少数骑士离他而去有些难过,亚瑟便放下且原谅了他们,他只想知道他们离去的理由便会还给他们自由,但这一切已经被莫德雷德全部破坏。
理智上莫德雷德除去违背王的命令没有过错,可情感上他更惊讶一个称得上孩子的少年在行为处事上如此毒辣。
“我想,你需要好好思考一下,莫德雷德卿。至于安葬这件事,我会交给阿格规文与贝狄威尔来安排。”
王的语气有着足够的安抚与温柔,他还是愿意引导莫德雷德的方向,可惜两人的相处仍然不会有半分软化,仿佛有什么透明的墙壁隔阂在父与子之间。
在亚瑟开口的时候,莫德雷德的注意力转向书桌上摆放的誓约胜利之剑。
在它的前身,还有一把象征王权的石中剑。
比起誓约胜利之剑的清肃简朴,石中剑更为华美庄严,传说只有拔出石中剑的人,才是天命所归的王者。
他的父亲是伟大的亚瑟王,莫德雷德坚信,如果那把石中剑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也一定可以拔出它,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登上王座,带领不列颠走向一个崭新的未来。
那么,要成为什么样的王呢
没想过。
他想让父亲高看他一些,而不是无声地责备他,他想像父亲一样接受鲜花和赞美,他想成为英雄,就像小时候在恩奇都怀里听的每一个关于英雄的故事里的人物,他们威风凛凛,受人尊敬,他们能给许多许多人带来欢笑。
孤独的骑士越过城堡,忽视骑士们略带畏惧的问好,莫德雷德去城堡的次数很多,几乎每天结束训练后都会在王城待一段时间,不全是每次觐见王,而是为了遇见另一个人。
恩奇都将枯萎的花枝折下,又一次感知到熟悉的气息。
他的手微微一顿,继续将这些枯败的花朵整理起来,等待春天埋在土里,成为大地的养分,为下一次的开花而积蓄努力。
或许第一次会觉得疑惑,甚至认为那是怀有敌意的接近,可奇怪的是,或许因为顾虑什么,从始至终两人都没有见过面。
泥人可以轻易地运用气息感知来了解对方,可他没有运用过这个能力,双方保持着互不接近的距离,直到那个人消失。
等到他整理完这些工作的时候,那个长久以来一直凝望他的眼神已经消失在走廊里,只有一朵在春末依旧尚未凋零小小的白色雏菊轻轻地放在地上。
在被风吹走之前,恩奇都将它捡了起来。
他向谁说过呢在询问喜欢什么事物的时候,不假思索地开口回答道,他最喜欢春天的花朵,尤其是早春的雏菊,绚烂地迎着朝阳绽放着,无疑是在乌鲁克见不到的美丽景象。
只有那个孩子吧,但那个孩子已经离开很久了,或许再见面时会长高一点,像早春的花朵一样在原野中自由自在地奔驰着,充满了鲜活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莫德雷德是个被养坏的三观不正的熊孩子。
没有人引导他,亚瑟也不会教孩子,于是悲剧就发生了。
如果有改正的机会,他一定能变成很好很好的人,和女小莫一样。
我会写到他改正的时候,那个真正温柔且别扭的孩子会出现的。
最后一段纯属小莫的幻想,他真的不适合当王,连领导力都没有。
但他绝对适合,成为一个伟大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