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尔纳举起手中的弓矢, 遥遥朝远方射去。
他的动作是有些漫不经心的, 因为他的眼睛没有紧盯着箭矢尽头的目标。
一朵花落了下来。
德罗纳捡起那朵贯穿花蕊的娇艳花朵,它依旧保持着美丽的形状。
仿佛它不是被箭矢刺穿, 而是被风轻轻吻过。
“迦尔纳,你进步的很快。”
德罗纳毫不吝啬他的赞美,如同他每次见到弟子再次进步一样,然后话语一转。
“为什么不试试用活物作为目标呢?它们会让你更快地掌握弓法的诀窍。”
“如果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为了提高自己, 我无法因为这样的个人的私欲将它们置之死地。”
迦尔纳放下弓箭, 他现在不再处于幼童的年龄,随着年龄的增长身姿愈发挺拔,微风吹拂他耳边月白色的碎发, 映衬得原本苍白的肤色更加透明。
日光下他肩披的金甲散发着柔润的光泽,无数光芒聚集在他的身上,如同他本身就是个高挂在天空中的发光体。
即使日日有这位弟子陪伴在身边, 德罗纳仍然无法忽略这份荣耀与光芒, 他时常觉得比起神的孩子迦尔纳更像一位高贵的王子,纵使这个孩子外在的表现神性高过人性。
“你的善良与原则超脱我的想象,但我希望,这些原则不会束缚到你未来的选择。”
“不要为我担忧, 老师。”
面对授导他的恩师, 哪怕是不擅于表达的迦尔纳,他的声音里始终充满了可亲的情感。
“我的兄长是自然的化身, 哪怕是一条游鱼, 一只飞鸟, 对于我来说都是兄长珍惜的事物。”
因此他才不会除去满足口腹之欲外来伤害它们。
“可是对于敌人,我不会心慈手软,假如有人冒犯我的荣光,我就会刺穿他的心脏。”
“啊,迦尔纳,你果然是我最出色的弟子,我为你深深感到骄傲。”
德罗纳因为迦尔纳的回答微笑起来,他为迦尔纳做出正确的衡量而感到高兴。
“看来你很快就可以出师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你已经做到了最好的形态。”
德罗纳语气一顿,接着说道。
“有关于至高的绝学梵天法宝你已经学会,接下来的时间你只需要不断游历来增长见识,想必下次再见到你,你便成为了一位合格的英雄。”
迦尔纳无法理解老师让他外出的意义。
不过他遵从德罗纳的建议,不再侍奉在德罗纳身边,稍微整顿行装便离开了繁丽富贵的象城。
为了遮蔽与常人不同的白发与金甲,迦尔纳戴上连着兜帽的长衫,隐藏他异于常人的外貌。
他并不因为他的长相而自卑,亦不觉得与他人不同就会是错误的。
但为了融入人群中,体会他人的心态,迦尔纳甘愿被当做苦修的隐者,走进从不曾接近过的本我当中。
迦尔纳从婴儿时期被恩奇都收养,恩奇都对虽然对他极尽关怀,但那并非母亲般宽纵无度的宠溺,相反恩奇都的教导非常严格。
恩奇都让他学会了语言,学会怎么与他人相处,学会掌握自己的力量。
恩奇都不能替代迦尔纳的父母,他也无可替代,他是迦尔纳的兄长,是养育迦尔纳的教导人。
每次遇到什么重大事故,迦尔纳都会告诉恩奇都,可是这一次,迦尔纳选择了隐瞒。
这是迦尔纳的游历,他不希望恩奇都担心。
迦尔纳紧握住手中的神枪,脸上身上全是敌对者的血迹。
炎火温柔舔舐着受伤的部位,萦绕在少年修长的身躯,就像地面上冉冉升起全新的太阳。
在他脚下踩着没有生息的巨蛇尸体,它的多个脑袋垂落在地面上,再没有攻击迦尔纳时的威风。
充满毒性的蛇血喷溅到迦尔纳的肌肤上,即使有着炎火的保护,毒血仍旧在原本光洁的皮肤上留下狰狞的痕迹。
迦尔纳想要缓解毒血的痛楚,他接住一捧恒河的河水为自己稍作清理,冰凉的河水接触到毒血带来的伤口时,狰狞的伤疤随之消失。
他在低下头清理伤口的同时,感受到一个人的目光。
迦尔纳站在及膝的流水中,敏锐地抬起头,只有风的声音,没有发现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重新戴上兜帽,向远方的村庄走去。
隐世的村子接待了这位不知名的隐者,给予他住所和食物。
他们把杀死毒蛇的迦尔纳称之为英雄,热情地招待了他,这还是迦尔纳第一次深入接触他人的好意。
迦尔纳年纪尚小时常常因为与别人不同而遭受同龄人排斥,直到那些孩子看到恩奇都,才会故意接近迦尔纳希望能够多遇见恩奇都的身影。
迦尔纳没有真正的朋友,无法体会到与人相处的乐趣,孤冷残酷的性格仿佛一出生就刻在骨血里。
这也是为什么,德罗纳想让他去看看别的风景,改变他的心境。
告别隐世的村庄,迦尔纳的行迹遍布每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
每到一个地方,便会有人询问他的名字,因为迦尔纳总会为他们解决他们的苦恼。
“施舍的英雄啊,请告诉我们,你的姓名。”
迦尔纳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沉默着给予他们需要的帮助。
等到他终于走到路的尽头,除去手中的武器他已经一无所有,点缀的金饰和珍贵的衣料通通消失,只剩下一件破烂不堪的斗篷。
斗篷上沾满了魔兽的鲜血,原本整洁光滑的衣料腐蚀出破败的痕迹。从未展现过的狼狈出现在迦尔纳身上,又使他变得前所未有的光辉。
迦尔纳静静地坐在树下,眯眼凝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遥遥相对的太阳毫不吝啬它的光与热,炽烈的阳光挥洒而下。
树荫为他遮挡住热烈的光芒,当他饥渴时,鲜美的野果便会恰到好处地掉落在他的掌心。
“我知道是你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哥哥。”
大树上出现一个端丽的影子,他坐在枝干上,朴素的白色长衫垂落在下方。
恩奇都一见迦尔纳就流露出柔软的笑容,于是迦尔纳忍不住同样勾了勾嘴角。
“我以为,我隐藏得够好了。”
恩奇都从树干轻巧跃下,在迦尔纳身边安稳坐下。
“在杀死毒蛇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哥哥的目光,那样的眼神,只有哥哥才会这么看着我。”
“不仅仅如此,路过的飞鸟,游弋的群鱼,啃食在青草的小鹿......都有着哥哥的气息,我知道你一直在暗地里跟随着我,并为此感到安心。”
迦尔纳伸出双手,轻轻拥抱住能给予他安定的方向。
就算他满身疲惫,看起来真是狼狈极了,他也知道对方绝不会为此远离他哪怕一分。
“你看到什么了吗?”
恩奇都的声音总是那样柔和,有种可以慰抚一切疲劳的魔力。
迦尔纳垂下眼眸,平静地回答道。
“众生皆苦。”
他走过无数的地方,看到的不是笑脸,更多的是哭泣。
但他没有办法解决他们的困苦,即使他布施金银,为他们解决魔兽的侵害,迦尔纳深知他的光辉不过只能照亮一时的黑暗,假若没有解决的办法,不过是为了表现自己施舍的心态的自我满足罢了。
“我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需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恩奇都偏过头看向从小被他养大的御主,他的脸上仍有着没有褪去的细密绒毛,象征着他还没有真正长大。
即使再怎么成熟,恩奇都依然记得刚学会走路的迦尔纳是怎么迈着跌跌撞撞的步伐奔向恩奇都的怀里。
“可是,我觉得我能做到的远远不够。”
迦尔纳的眼神中罕见地出现迷茫的神色,天青色的眸子沉淀着晦暗的光辉,在高树的阴影下显得愈发深沉。
“你不是说过了吗?在许久以前。”
恩奇都像是安慰一个迷失的孩子一样,像小时候那样摸摸迦尔纳的头发。
“你所拥有的器量,不是英雄的器量,而是王的器量,王能承载万物,唯有王的心之所向才能改变民众的意志,能让他们获得真正的幸福。”
“是这样啊,看来我能做到的还有很多,只不过,像我这样的人,可不可以做到哥哥口中那样理想的样子呢?”
“我会在你身边,去见证它们,总有一天,你所希望那些都会真正的实现。”
迦尔纳由衷地显现出温暖的笑容,眼底深处的阴影似微风拂去,然后浓浓的倦意不再压抑,浮现在身体的每处角落。
走了那么久的路程,因为想要多看一些没有见过的风景,迦尔纳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了。
亦或许是终于回到了安稳的守护中,他终于可以不再漂泊,就像幼年每个深不见底的黑夜里,只要身边有那个人,他就会一直感觉到安心。
“稍微有点困了呢,哥哥。”
迟归的游子躺在兄长怀里,慢慢闭上眼睛。
耳边模糊不清的,是温柔的絮语。
“好好睡吧,我会在这里,直到等你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