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
爱因兹贝伦城堡。
外面的风雪声好像比往常要更大一些。
伊莉雅斯菲尔·冯·爱因兹贝伦揉了揉眼睛,在天鹅绒制作而成的柔软大床中坐起身子,凝视着窗外纷纷扬扬飘散的雪花。
位处于极寒之地的雪原,再加上凝固冰雪的魔术,像这样的天气好似吃饭喝水般寻常,可以说多看一眼也会觉得厌恶。
今天又有点不太一样。
掌管爱因兹贝伦城堡附近部分魔术结界的少女很清楚地感知到结界的波动,连带着结界中的风雪愈发显得剧烈。
但寻常的魔术师是无法找到掩埋在白雪中的城堡,何况御三家的名头也足够让不怀好意之徒惊恐退让。
想到这个,伊莉雅几乎要惊喜地蹦起来,只有一个人,只有他有理由和实力出现在她面前。
那就是被爷爷称为叛徒的男人——卫宫切嗣。
顾不上换下单薄的睡衣,伊莉雅赤着脚静悄悄地推开大门,向森林走去。
“好冷啊......”
无法取暖的衣底灌满了刺骨的寒风,每走一步便会因为踩踏雪地而瑟瑟发抖,纵使她不属于正常人的范围,也会觉得没有办法容忍这极端的天气,身体不断驱使她回到温暖的城堡内。
【不,我一定要见到切嗣。】
伊莉雅咬牙,强迫自己忘掉现在所处的环境。
不知不觉,伊莉雅来到森林深处,不远处就是结界的边缘,环抱着双臂取暖的她忍不住露出雀跃的表情,连忙整理衣物,朝传来躁动的前方奔跑。
“......切嗣?”
出现在眼前的不是她失踪已久的父亲,而是一大群饥肠辘辘的野狼。
正是因为它们太过饥饿,所以想要破坏透明的魔术结界出去觅食,散发着杀戮气息的绿油油眼睛齐齐地看向突然出现的食物。
伊莉雅惊恐地往后退去,才忽然想起她所有的魔术媒介都在城堡里。
雪狼们可不管伊莉雅是否做好准备,冲上前撕咬美味的猎物。
“唔。”
几乎是片刻,少女被一大群凶狠的捕食者扑倒了,她只能慌乱护住脸,向雪厚的地方滚去,可是这并不算一个好办法,狼群没有放弃追击,浓郁的血腥味散播开来反而激起它们的攻击欲。
手上,脖子上,靠近心脏的位置,到处都是撕裂的伤口,大概过于疼痛,伊莉雅没办法睁开眼睛,不断挣扎想要逃避凶狠的雪狼们,只能发出奄奄一息的呼救声。
好疼啊。
比起改造魔术回路还要疼痛千万倍,不只是身体上的痛楚,根本没有受伤依旧鲜活跳跃的心脏发出痛苦的呐喊。
【原来切嗣根本没有回来啊。】
再一次,被欺骗了。
勉强睁开的视线模糊地看到尖锐的獠牙对准脖子上气管的部位,跃跃欲试想要夺去最后的生命。
就这么死去的话,爷爷会有更出色的人造人来完成伊莉雅的使命去参加圣杯战争,像她这样软弱无能的失败者,哪怕第二天发现尸体也只会得到嘲笑吧。
伊莉雅紧握着拳头,血色浸染到纯白的雪地上。
随即,手背上出现三道红色花纹组成的奇异刻痕。
雪狼长大嘴巴,即将咬破毫无反抗之力的猎物喉管,在獠牙刺穿肌肤前,它的身体被黑色锁链贯穿钉在不远处的巨树上。
它不甘地晃动脑袋,最终低头,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个世界会存在有黑色的光吗?
在被抱起来的那一刻,伊莉雅忽然这么想到。
分不清银色还是灰色的长发因为步伐的晃动垂落她的胸前,不同于她的白发,是一种晦暗的色彩。
苍金色的瞳眸如同照映着夕阳的辉映,冰冷空茫,没有任何感情的波动,配合精致到不似真人的五官,更像一个刻意塑造的美丽人偶。
他紧紧地护住伊莉雅幼小的身躯,无数条黑色锁链刺向惹怒的狼群,迸溅的血花伴随着野兽的哀嚎,当伊莉雅鼓起勇气朝它们看去,那些让她惧怕的野狼已经停止了呼吸。
好厉害!
她没有任何惧怕,失去血色的苍白面容由于激动显现出一抹红晕,此时体内魔术回路的躁动对于她来说明明非常难以承受,可伊莉雅依然开心地笑出声。
“你是我的从者吗?”
纵使疼痛到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伊莉雅仍旧固执地询问抱着她走向城堡的黑色英灵。
但是没有得到回答,身后群狼的尸体飞速地越过,仅仅是眨眼的功夫,她就回到了冰雪中的爱因兹贝伦城堡。
身体上的伤口只要运用治愈魔术就可以很快恢复。
伊莉雅坐在椅子上,等待莉兹和赛拉两位人造人女仆为她施加修复的魔术,布满血迹的睡衣换成了庄重的白色礼裙。
沉默寡言的侍女们忙碌着工作,伊莉雅把玩手中冰雪融化沾染水汽湿润的白色长发,一边把目光投向站立在取暖的火光边明明灭灭的黑色身影。
她想起刚才爷爷说过的话。
“提前一年召唤出强大的英灵,看来这次的圣杯我们必定可以获取胜利。”
老人的目光充满了喜悦,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伊莉雅身受重伤,他的骄傲也不过为了爱因兹贝伦家族获得决胜的先机。
“看来我为你准备的那位希腊英雄不需要召唤了,不过伊莉雅,计划还是照常进行,你必须提升自己才能掌握住这么强大的武器。”
壁炉里的木柴噼噼啪啪地燃烧着,碎裂的火花四溅,又很快化作一阵轻烟,那是屋子里最温暖明亮的光源,却无法照亮英灵的影子。
伊莉雅原本以为她会害怕爷爷口中的试炼,可一看到守护她的从者,那种惧怕仿佛因此慢慢平息了。
“你的真名是什么?”
伊莉雅踮起脚尖,围绕着英灵转了一个圆圈,她的裙摆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像是一朵绽放在雪地里的白花。
“......”
对方的视线虽然一直追随着她,可仍然没有说话。
不过这样就够了。
注视着她,守护着她,为她遮风避雨;不抛弃她,不向她说谎,眼神里只有她一个人。
“那么,确认了哦,你就是我的berserker。”
少女的笑容涌动着甜蜜与柔软的欣喜。
由于提前一年召唤出从者,在没有圣杯的支持的情况下,自身提供如此巨大的魔力导致伊莉雅稍微行动一下就会觉得浑身上下剧烈疼痛,不得不再次扩展魔术回路,改造自身的体质。
同样也是试炼的一部分。
魔术回路的改造不异于再次经历狼群的撕咬,伊莉雅每次都会痛得大叫出来,这样的经历不是偶然发生,几乎每过几天就会再重复一遍。
对于伊莉雅来说,改造魔术回路不是最难熬的过程,最难熬的是那些惊悚的试炼,第四次圣杯战争切嗣的失败和失踪大幅度降低伊莉雅在爱因兹贝伦家族的地位,他们更多把伊莉雅看做一个好用的工具。
恶鬼遍布的幽林之森;无数尸骸堆积的活死人墓;摆放制作失败的人造人地下室。只有完全杀死它们才有离开的机会,伊莉雅很快学会运用驱使她的servant去抵抗伤害她的敌人,哪怕付出粉身碎骨般痛楚的代价。
在彻底杀死一群又一群面容可怖的活死人后,伊莉雅被允许休息半天作为身体机能恢复的时间,今天同样完成了魔术回路的改造,她的脸上还有着刻印的痕迹。
没有丝毫力气的少女依偎在从者的怀里,像往常一样被黑色英灵带回了房间。
伊莉雅躺在温暖柔软的大床上,颤抖地发出呼吸声,比起在食尸鬼面前的强硬,此时的她更符合外表的软弱。
但她不愿意把这么狼狈的样子展现给爱因兹贝伦家族的任何一个人,哪怕强硬的表现不过是虚张声势,也好过将软肋暴露让他人去刺痛它。
黑色英灵为伊莉雅盖上被子,转身化作灵子向黑暗处隐去,还没等他离开,他的袖子被一只柔软的小手牢牢抓住。
“不要走!”
本该疲倦陷入沉睡的伊莉雅猛然睁大眼睛,过于害怕的身体仍有着轻微的战栗。
“你今晚要和我一起睡。”
接受到命令的英灵掀开被子,直挺挺地躺在伊莉雅的身侧。
虽然有着少女的年纪,与十岁孩童没有区别的外在看起来相当稚嫩。
就算躺在一张大床上,彼此之间的氛围也只是亲密无间的温馨,没有任何杂质存在。
“果然,只要有你在身边,就不会害怕了。”
伊莉雅把手放在了从者的掌心里,并没有任何可以取暖的温度,甚至比她还要冰冷,她却觉得非常安心。
“明明,我应该憎恨你的。”
如果不是英灵出现,伊莉雅不会提前那么久参与到痛苦的试炼中,要是不被圣杯选中成为御主,她只要履行小圣杯的职责成为容器就足够了。
可是伊莉雅从未升起过类似的想法。
源源不断地付出魔力,一次又一次忍受肉体的崩坏,哪怕意志即将被这些磨难摧毁,她都没有想过放开她的手,让自己解脱。
黑色英灵的金色眼眸中只有着伊莉雅的倒影,失去所有思考的武器心心念念仅剩下他的主人。
没有记忆,没有灵魂,他的本能就是响应召唤来保护好她。
对于伊莉雅而言,已经足够了。
现在的她,即使闭上眼睛身处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再不会像曾经那样害怕。因为她知道,他会保护好她,就像初次相遇在群狼撕咬的雪原中,什么也得不到的少女第一次得到了命运的馈赠。
“啊啊,berserker就像我的哥哥一样,只要靠近就会觉得很温暖。”
“想必很久以前,berserker还没失去理想的时候,一定是非常温柔的人吧。”
即使沾满鲜血,伊莉雅依旧可以看清他的本质。
“就像以前的切嗣一样,不过好像不能相提并论,切嗣他早就背叛了爱因兹贝伦家族,无论我怎么等待,他都没有回来见我一次。”
伊莉雅垂下眼睫,茫然地回想那张几乎记不清面容模糊的脸。
她本应该痛恨他的。
“我今天,刚刚得知他的死讯。”
“berserker,为什么我会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心脏好痛,痛苦得快要死去了,我为什么会为一个叛徒难过?”
近乎十年的距离,抛下年幼女儿宁愿收养别人作为养子的男人又有什么好值得怀念?
可是,比起她得知他真的丢弃了她还要千百倍的难过。
黑色英灵动了动。
那双快要流下眼泪的红眸,苍白的手遮掩住内里的悲伤。
失去人格和灵魂的躯体,同样会因为下意识的本能,延续着本该消逝的温柔。
“berserker?”
不。
他不是这个名字。
可是早就记不起来了,本该自然呼之而出的名讳僵硬地卡在喉咙中,即便在空白的脑海中一遍遍回忆,仅剩的只有快要淹没的血色。
他张开嘴,干涩的嗓音回荡在温暖的房间内,仿佛在确定什么。
“我是......你的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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