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没有把他的猜想告诉克劳福德, 克劳福德在威尔提出模仿犯犯下了四起他们原以为不相关的案件时就已经用一种‘你疯了’的目光看着他。
这样的眼光威尔见过不少,他既不喜欢也没有习惯。但他有一个关于切萨皮克开膛手身份的猜测需要确认。这个猜测就像是缠绕着浮木的铁丝网,一点点的勒进泡涨的树皮。
“晚上好, 威尔,请进。”汉尼拔又一次为威尔拉开了他的诊室门。
威尔和上摊在膝盖上的书, 站了起来,他这次没有带包来,只能单手拿住书脊,跟着汉尼拔一起走进熟悉的诊室。
路过汉尼拔的办公桌时,威尔扫了一眼桌角上放着的素描纸, 依然是文艺复兴时期画家们画作的素描临摹, 摆在最上面的一张是画了一半的《帕拉斯和肯陶洛斯》。
威尔走到他习惯的位置上坐下, 手中的书被摆在一旁, 封面朝上, 刚好在汉尼拔的视线范围之内, 烫金的标题反射着室内暗调的光。
“你把你的《犯罪心理学概论》换成了《沙乡年鉴》?”汉尼拔从这里开始和威尔聊起,“克劳福德最近没有给你新的案子吗?”
“没有特别重要的案子……我只是走近慕柯的家,在他的书桌上发现了这本书。”威尔背靠着沙发注视着汉尼拔的表情,“你还记得我们谈过的……绞刑人, 他有一个教导者, 就是在调查萨皮克开膛手的某一个犯罪现场时。”
“是的。”汉尼拔微微侧头。
威尔的手指相互捏了捏,他的语气里似乎也因此带上了犹豫, “那应该会是一个睿智的人, 而且如果他读过利奥波德, 他或许会支持他的某些观点,就像他教导绞刑人时曾给予的那一部分。”
“包括杀戮的那一部分吗?”
“这不一样。在每一种理论体系中都会有评判标准,绞刑人所给出的评判标准是一条规律,或者说法律,而不是出自他本人的鄙夷或者是高傲。
一个完整的道德观要求这种法律一般的存在。你并不认同,是慕柯还是利奥波德的大地伦理观?”威尔倾身向前,手肘压在膝盖上,露出些许的攻击性。
“利奥波德,我想。”汉尼拔沉吟一会,“我们当然可以把共同体的边界扩展到生态系统中,达成一种整体主义的思考,但是我们同样需要承认,仍有一些人类无法达到标准。”
“是的,人类还没有达到大地伦理所要改变的最初标准。人类即使在单纯的人与社会的共同体中仍在不断以征服者的面目出现。俄狄修斯从特洛伊战场返回家园后杀死了他认为不忠的12位女奴,因为在那个时代,女奴只不过是个人财产的一种。”
“而这种价值尺度至今没有改变。”汉尼拔接着威尔的话说,“人们现在想要公民权利,妇女解放,动物解放,但是这样的道德意识的扩张真没有解决很多既有的问题。利奥波德在人性上加注了太多的筹码和太多的乐观主义。”
“卢梭也是,一个理想化的政治家。”
“所以罗素会说,希特勒来自于卢梭。”汉尼拔回答道,“我确信他自己从没料到这一点。而且这让我感到好奇,你到底支持哪一边?”
威尔停顿了一会儿,垂下眼帘将目光从汉尼拔身上收回来,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确认,而又无可避免的接下汉尼拔给出的某些问题,“我永远有一种感受,我和慕柯拥有同一个灵魂。”
这几乎让汉尼拔沉默了一会儿,“……就像是亚历山大和赫菲斯提安,阿克琉斯和帕特罗克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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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福德捏着手里的纸张和威尔塞进他手里的钢笔,抬眼惊讶又严肃地问,“你想要休假?”
“对。我记得我积攒了不少假期。”
“没错,你确实有。”克劳福德把纸张放在桌面上,又用钢笔压住它,双手握在一起,正对着威尔,“但你前几天才告诉我,你觉得模仿犯犯下了四起案件,然后今天你告诉我,你并不想去查这个可能性,反而要休假,而且……”
“你并不相信我的猜测,”威尔有点儿不耐烦的皱眉,“而且最近没有什么棘手的案子,普莱斯他们都可以搞定,你不需要我。”
克劳福德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威尔的表情作为确认,提笔在纸张的右下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盖好章,在把请假单交还给威尔时最后问了一句,“你直白地告诉我,你不是去寻找慕柯。”
“你找到他了吗?”
“没有。”
“那你又为什么会觉得我能找到他?”
克劳福德看着威尔无法集中的目光,收回原来带着火气的话,“你确实需要一个假期,休息一下,或许开启一段新的恋情。”
威尔抿着唇,轻轻摇了摇头,“我该走了。”
威尔接着又去学院把请假手续处理完,和另一位老师交接相关的课程,最后回到他的车上,拨通慕柯的电话。
“hi…你在做什么?”威尔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学员,他们的身影在没有聚焦的视野中被拉成模糊的移动的长条,他慢慢想了个开头。
“做饭,你喜欢柠檬焗鸡吗?我还没有淋酱汁,你也可以选其他口味。”
“我今天晚上不回来,可能过几天也不会。”
“为什么?”
“汉尼拔就是切萨皮克开膛手,我现在确定了。”
“他?也不奇怪。”
威尔没太理解这句话,但是他继续了下去“我需要找到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这件事,开膛手最近几周都没有作案,我不认为我们在他的冰箱里能找到证据,开膛手非常谨慎。我准备去明尼苏达州,从他的第一个模仿案件开始调查,总会有证据。”
“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不,我还想拜托你照顾斯波特他们,狗粮要用完了,你知道他们常吃的牌子,就买那个。我一个人去调查就足够了,霍布斯的家里发生过一些事情,我想一个人去。”
威尔在霍布斯的厨房里开了八枪,打死了霍布斯,但是阿比盖尔在这之前已经被霍布斯割喉,她没有立刻死去,血液流了一地,即使威尔按住她的伤口,那些暗红黏腻的血液仍然从他的指缝间溢流出去,阿比盖尔吞咽着,无法呼吸叫喊,他感到自己的手掌在和阿比盖尔的心脏一起颤抖。
威尔晃了晃头,把这些东西从脑子里扔出去。
“注意安全。”
“我会的,你在保护我不是吗?”威尔吻了吻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我们什么时候能把戒指换到无名指上?”
“我的身份证件每二十年一换,那么结婚证也得二十年一换。”
“像是一个独特的纪念日。”
“是的,它是。”
威尔听到了慕柯发出的轻笑,“我们可以扮作自己的儿子去继承你的遗产,虽然遗产税一直高的吓人。”
“只是一笔钱罢了。”
“对,没错,你是有钱人。”威尔的嘴角上扬着,“我说这些听起来就像是什么临终感言,算了,不说了,我得去订机票。我把车停在莫里大街的32号地下停车场,你能来帮我把车开走吗?”
“好。”
慕柯还没有学会开车,但是把一辆汽车带走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汉尼拔站在二楼的楼梯间看着威尔的车驶离了匡提科,他朝楼上走去,前往克劳福德的办公室。
“请进。”克劳福德看着汉尼拔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上一个案子的结案侧写。”汉尼拔把文件袋递给克劳福德。
“哦,谢谢你,汉尼拔。”
“这是我该做的。”汉尼拔在克劳福德的办公桌对面坐下,“威尔没有参与这个案子的调查吗?”
“他刚请了一个长假,可能之后的案件这些需要你来负责。”
汉尼拔偏头点了点,“他有说他打算去哪吗?”
“没有,他只是说他想休息。我记得他的治疗时间就在前天,他和你聊过这些事吗?”
汉尼拔沉思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他并没有提及休假的事,但是……”
“你说。”
“他在和我谈布兰奇慕,他没有找到他,但是,他也忘不了他。”
克劳福德咬了咬牙,但又最终放松了紧绷的咬肌,“威尔一直很固执。”
“没错,所以当他提及他要一个长假时,我不得不担心他的休假意图。”
“他刚跟我说了,他不会去找慕柯,他也找不到。”。
“这不一定要是慕柯本人。”
克劳福德握着马克杯的一只手僵住了,“这是什么意思?医生?”
“我担心阿比盖尔。她是在慕柯的帮助下前往加利福尼亚,他们两个之间一直有一些相似的心理联系。”汉尼拔思索了一会儿,“杰克,你介意我也暂时请几天假吗?我想去看看阿比盖尔的情况。”
“可以。”克劳福德按了按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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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到达明尼苏达州之后,随便找了一家汽车旅馆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先去了加勒特霍布斯的狩猎木屋和卡茜博伊尔被抛尸的荒野。
木屋的门口被贴上了封条,但威尔到的时候仍然有几个不良少年在里面抽烟、挥舞着啤酒瓶,屋子里大麻的臭气甚至掩过了残留的血腥气。威尔用fbi警徽把这一群孩子赶走。
而抛尸的荒野上所有的痕迹已经被经过一个冬天和春天重新长出来的野草覆盖了,威尔看见几只皮毛光亮的乌鸦在树上啄食野生浆果,红色的汁水滴在它们的黑色鸟喙上变得更加深沉浓郁。好像在不断提醒威尔一个事实,切萨皮克开膛手吃掉了她的受害者。
霍布斯的家将会是威尔在明尼苏达州的最后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