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哥儿一个人在院子里晃荡。
那个讨人厌的大夫又关上门给丑八怪治病了,就算紧闭着门,房间里浓重的药味还是飘了出来,他们煮了一大锅的药汤把丑八怪放里面泡了大半个时辰,然后再施针,每次施针完丑八怪都满身大汗的,他是不是很痛啊
想着想着,沐哥儿按捺不住好奇心,又有点害怕被顾师傅发现犹豫了好半晌,沐哥儿还是蹑手蹑脚地走到窗下,比一只猫还轻,悄悄从窗户边沿的缝隙往里面看,从他这侧边的角度望过去,顾师傅站在床头,正好把床上的人给遮住了,他伸着脖子左右地看,还是看不到顾雪洲是什么情况,刚要离开时,顾师傅往下面挪了一步。
顾雪洲趴在床上,身下是深靛蓝色的床单,只一件白棱布的亵衣松垮垮地挂在臀际,乌黑的长发都撇到一边挽着,整片肩背都裸露出来,雪白透着粉,殷红的斑块倒显得没那么明显了,背上插着许多细长的金针,沐哥儿看到的这半边脸恰是没有胎记的,洁白而清秀,长眉轻蹙,神色恹恹的,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沐哥儿忽然觉得,丑八怪其实也没那么丑还挺好看的,他脸上要是没那个胎记就好了而且丑八怪身上有淡淡的香气,很好闻,他的皮肤也很好摸,又白又嫩,摸上去滑溜溜的。
施针暂告一段落,顾师傅松了口气,打量着顾雪洲身上的情况,揣摩着道“这些斑印越来越淡了,要是顺利,你身上的毒大概不用四五年,再有个两年就能拔清了。”他晃了晃,走了两步,又把床上的人给挡住了。
沐哥儿无趣地走开了,心里却嘀咕起来丑八怪是中毒了吗
晚上顾雪洲已经恢复了精神,他给小家伙洗漱了抱上床,沐哥儿依偎在他怀里,眼睛盯着他锁骨上的红斑,还是忍不住问“是谁害你中毒的”语气不爽的让顾雪洲一愣,直有种假如自己说得上来,这小家伙就要替他去咬死害他的人似的。
顾雪洲摸摸他的脑袋,“你怎么会这么问”
沐哥儿揪着他的衣襟,“你告诉我嘛。你每天吃药还得被扎针,我原本还以为你是生病,原来是中毒了。那人该死。”
“没人害我是我自己不小心中毒的。”顾雪洲说。
沐哥儿不相信地看着他,觉得丑八怪当自己是个傻瓜骗。
“我没有骗你,真的。”顾雪洲语气温温柔柔的,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他知道这小家伙不好糊弄,另起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虽说我答应了帮你找娘亲,可一点头绪都没有你有记起来什么吗”
沐哥儿这才记起来还有找娘亲这回事,这段时间他都没想起来,觉得在丑八怪这里待的好好的他有点想娘亲,毕竟所有孩子都要有娘亲,但也不是特别渴望,再想到假如找到娘亲了,他必定就要和丑八怪分开,一想到就觉得怪不舒坦的。
顾雪洲说“我昨天去牢里见了沈玉官,他快死了。”
听到这名字沐哥儿脸都阴了。
顾雪洲捏了捏他的小脸,“还皱着脸呢。我去问了沈玉官你的身世,去了足有三回了,半个字都问不出来。”说是这么说,其实实际的话比这要难听的多,沈玉官恨极了沐哥儿,不但不说,还辱骂得相当难听,在顾雪洲的刺激下倒是把其他孩子的来历都说出来了,只沐哥儿的不肯说,说要叫沐哥儿一辈子找不到亲生父母,“幼稚鬼,你是不是还觉得很聪明啊”
沐哥儿不高兴,哼哼两声,觉得应该要对沈玉官严刑拷打,打到他开口。他还不信沈玉官有那么硬的骨头。
“你呀,做了什么我都知道的。你跑回去报仇的时候害不害怕”顾雪洲问。
沐哥儿抬起脸看他,疑惑不定。
“你就不怕自己出危险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动手呢你就是觉得自己再聪明,也还只是个小孩子呢,我想想都后怕,那时候我要是晚来了一步你会怎么样。你就算再想报仇,也应该顾惜自己的性命。”
沐哥儿怪别扭的,为什么要自己动手他一直以来不就是都只靠自己一个人活下来的吗当然自己动手啊。而且,他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有什么不对的呢
顾雪洲叹了口气,“假如你没有这样做,我们也会把沈玉官抓起来的。你没把事情做的那么绝,也许我就可以从他口里打听你的身世,他如今是宁死也不愿意开口。”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沐哥儿的长发,像是在给一只小猫顺毛,“我也不是说你不应该报仇,沐哥儿只是我希望你做事时多考虑考虑,我不希望你总是选了最偏激最危险的方法,有时候这不是不给别人留余地,是不给自己留余地,以血还血会将坏人的孽债引到自己身上,不值得的。”
沐哥儿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他觉得丑八怪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可再想一想,又觉得丑八怪这就是软弱好欺,有仇就得报,丑八怪这么绵软的人要和他一样放在戏班子,估计还得他照应保护呢,不然早死了。也不想想自己在戏班子时对其他孩子向来都是管他们死不死的。
顾雪洲乘胜追击,继续教育“还有,偷东西是不对的。拿了顾师傅的麻沸散,可不能再胡乱用了,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沐哥儿不耐烦,“你好吵啊,我要睡觉了。”一把抱住他,“你也快点睡觉,你被扎针了都不累啊”
顾雪洲瞧着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有点头疼,但也晓得要教好他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做得到的,任重而道远,还是慢慢来吧。送他去学堂,念念圣贤书,孩子还小,总能被教化的。
隔天沐哥儿又不愿意一个人留在家里,缠着顾雪洲要跟去店里,他倒是不会乱跑,在店里就乖乖坐着,只要能看得到顾雪洲在视线范围内就够了。
顾雪洲给他换上一身青绿色的新衣裳,沐哥儿一头长发生的极漂亮,他没舍得给剪了,披散着又太乱,两鬓挑了发丝编辫梳过来挽了上半部分的头发,打扮的齐整了再牵着小手带去了店里。
这会儿流言蜚语已过去有段时日了,之前来店里围观的人都有了新的谈资,顾雪洲就是把沐哥儿带去店里也没什么的了。
生意清淡,顾雪洲陪着沐哥儿给他指点柜上的各种商品,擦脸的有紫粉、珠粉、檀粉、玉簪粉、玉女桃花粉,胭脂有绵胭脂、胡胭脂、金花胭脂、花露胭脂,画眉的有黄黛、铜黛、青雀头黛,还有什么额黄、花钿、斜红、面靥,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沐哥儿不甚感兴趣,皱着眉说“女人可真麻烦。”又觉得难怪顾雪洲比好多女人还温柔。
顾雪洲也是没话找话说,随意和沐哥儿说几句罢了,这小家伙脸蛋美的像个女娃娃,气概却还是很小男子汉的,甚至有时候过头了。
“这不是顾小东家吗”身后传来一个略带讥讽的女声,顾雪洲转头,看到一位年约二十五六的妇人,“看看您精神头还挺好的啊。”
妇人的身边陪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脸色尴尬,对顾雪洲做了个礼,“顾大哥。”又拉了拉妇人,“大姐姐,别这样。”
顾雪洲认识这个妇人,她是柳家的大小姐,嫁到隔壁县已有七八年了,有时回来探亲便会顺便到自己店里。
“我可怜的妹妹叫你克死了,人人都说你重情重义,你这次也不给她戴个孝吗”妇人说。
柳二姑娘是跟人私奔了,又不是死了,怎么可以戴孝顾雪洲听到这,算是明白了,估计柳家父母根本没把事实和外嫁的女儿说,顾雪洲又好笑又无奈,可因为答应了人,也不方便辩驳。
妇人看他讷讷不语,以为正中下怀,眼睛瞟上柜台上展示出来的胭脂水粉,漂亮的瓷盒木盒,看的她应接不暇,装成是不经意地拿起一个看着最贵的,打开来就擦手上搽,“你还有心思做这些,果真是个无情的。”
顾雪洲忍着笑,这种人也好对付,“您觉得这好用就拿着用吧。”
柳三姑娘听不下去,从姐姐手里把东西夺出来,放回去,小声说“这个珠粉要二两银子呢,姐,你别这样子。”
妇人又从柜上把那盒珠粉拿了起来“你这是还没替姐姐嫁过去,就开始心疼夫家的钱了爹娘白养你这么多年,养出个白眼狼来。而且人家还不定要你呢。”说着用眼角不屑地瞟顾雪洲。
柳三姑娘被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跺脚,羞得逃也似的跑了,妇人又拿了些胭脂啊额黄,才悠闲自若地满载而走。
沐哥儿把这一幕从头到尾看下来,他猛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比报复两个老家伙还要重要丑八怪是不是要娶老婆
顾雪洲也在烦恼,顾伯和他说过这件事的,柳家确实有意用小女儿代替二女儿嫁过来,这样的柳家不必赔聘礼,顾家也能得到一个好好的新娘子,而且保证这次是绝不会再叫人逃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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