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空坠落的时候,卓稚抱紧了黎秦越。
为了演戏演得逼真点,黎秦越没有做那个双人跳中更具有保护意味的人。
她的背紧贴着卓稚的胸膛,这个时候才发现,小丫头片子虽然刚成年,但身体该长的地方,一点都没少长。
风从身体四周呼啸而过,急速下落,天旋地转。
因为失重带来的心跳空拍,黎秦越因为太熟悉,反而觉得这是短暂的宁静。
在这宁静里,她可以听见空气的声音,看见自然的另一种形态,还可以感受到卓稚在她耳边的呼吸。
令人惊叹的是,第一次蹦极的卓稚没有尖叫,没有过度收紧身体,甚至连呼吸都是长而均匀的。
风拍在脸上挺冷,身体却因为被拥抱是暖的。
这是黎秦越从未有过的体验。
橡皮绳第一次反弹很高,对面的崖壁直冲面门而来,仿佛下一秒就会撞上去。
黎秦越眯了眯眼,侧头去看卓稚,望见个模糊的轮廓,一条细长的眼线,紧闭的浓密睫毛。
黎秦越轻轻笑了。
橡皮绳反弹了多次,终于晃悠悠地稳定下来。
两人荡在山谷之上,像这空白空气里的两只紧紧依偎的鸟。
“喂。”黎秦越出声道,“吓傻了”
“没。”卓稚很快回答她,但声音有点哑,“不怕。”
“睁眼了吗”黎秦越俯视着树木丛林。
“睁了。”卓稚的声音在她耳边,而后动了动身子。
橡皮绳跟着她的幅度晃了晃。
“爽不爽”黎秦越问。
卓稚没有回答,短暂的静默后,她道“今天出门的时候,有个话没给你说。”
“什么”黎秦越晃了晃脚。
“你不化妆也超好看,穿运动服也超好看,我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把运动服穿得这么好看。”
夸奖来得太突然,黎秦越自觉自己很平静,但耳尖忽地就发起热来。
景区但凡有双人跳的项目,基本都是情侣上,来个高空告白之类的,显得很浪漫。
黎秦越一直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做极限运动时,哪怕是完全没有经验的第一次,她都不会带教练。因为这种刺激而享受的时间,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真正喜欢的东西,不会乐于拿出来给人分享。
但今天,欺负个小丫头片子,偏偏就把这事搞得庸俗了起来。
黎秦越有点烦躁,问“突然说这个干吗”
卓稚顿了顿“你这么漂亮,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绳子轻微的晃动也停了下来,一时间,世界寂静。
黎秦越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要不是现在行动不便,她会直接上手打人。
有的人说不上来哪句话说的不对,但就是让人想揍她。
半分钟后,卓稚问她“我们怎么上去”
黎秦越扯了扯嘴角,语调极痞“上不去了,挂着。”
卓稚一点都没慌,手动了动“别怕,我兜里有手机,这里有信号,我找人”
黎秦越气鼓鼓地吹了声口哨。
哨声响亮,回荡在山谷里,像鸟鸣。
设施上方出现了脚步声,卓稚抬头去望,三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了她们的头顶上,一个放绳,另外两个做好了上拉的准备。
卓稚舒了口气,黎秦越拽住了下放的绳子,两人平稳地缓缓上升。
重新踏上坚实的土地,三个男人还在收拾东西,黎秦越已经大跨步地往前走了。
卓稚快步跟上,发现黎秦越气呼呼的,便稍微慢了半步。
黎秦越一路走过林子,上了公路也没有等车,就这么裹着风声向前走。
卓稚和她拉开了点距离,没有再追,两人就这么静默地走在静默的盘山路上。
直到太阳高高升起,山间的温度上来了些,人也走得全身发热了。
黎秦越终于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打了个电话,卓稚站到她身后,没一会儿,便有车开了过来。
两人上了车,到了山庄门口时,黎秦越突然道“下山。”
车子打了个弯,往前继续驶去,卓稚回头看了眼黎秦越,黎秦越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从山上下来不需要太久,再过一条街,便可以体会到南海市的繁华。
黎秦越在一家酒吧门口下了车,明明不是营业时间,却可以一把推开门,毫无阻拦地走进去。
卓稚要跟着的时候,有人挡住了她,道“非营业时间,恕不接待。”
“那她为什么可以进去”
“她是老板。”肌肉壮硕的安保回答。
“我是黎总的保镖。”卓稚机智地改口了称呼。
然而安保不为所动,静静地看着她,意思很明确。
不管你是谁,黎总现在都不想让你进。
“好的。”卓稚扯着嘴角笑了笑,退后一步打量了下酒吧,然后顺着街开始小跑。
绕了一圈,酒吧的后门她是发现了两个,但都关得死紧,一点能非暴力突破的口子都没有。
卓稚回到了酒吧正门前,左右看一看,没个桌子没个椅的,便干脆一拍屁股坐到了台阶上。
安保俯视着她,卓稚双手捧着脸,装看不见,目光投在街对面的小吃店。
安保没说什么,卓稚渐渐地跟入定了一般,连眼神都懒得晃动了。
这一坐就是两个小时,安保见她还没什么动的意思,干脆关了门回店里休息。
黎秦越就坐在吧台边,这会整个酒吧都是空荡而昏暗的,只有她的头顶开了一盏灯,投下的阴影盖住了眼神,整个人显得很阴霾。
她面前有一盘吃了一半的牛排,酒瓶倒是空了一半。
安保走上前,道“人还没走。”
黎秦越抬眼扫他一眼“干嘛呢”
“门前坐着。”安保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一动不动。”
“嗯。”黎秦越低头将酒杯填上,“让她坐着。”
安保点了点头退下,空荡荡的大厅里就又只剩下了黎秦越一个人。
这样独自饮酒的样子会显得很孤独,但黎秦越更不想要人在她旁边站着,也不需要人同她说话。
许多莫名其妙又好像压抑许久的情绪,自己消化就好,但凡暴露出来,才是真正丢人的东西。
卓稚中途去对面的小吃店买了点吃的垫了垫肚子,然后便继续坐在台阶前等。
店门上写着的营业时间是晚上七点半开始,但到了八点,里面也没响动。
有几个顾客过来,奇怪地瞅卓稚几眼,卓稚也不在乎,往旁边挪了挪,不占道就好。
八点过十分的时候,安保出来挂了个牌子暂停营业。
太任性了,实在是太任性了。
卓稚站起身盯着那块牌子,很是不可思议。
一家店可以说开就开,说不开就不开吗钱不要了吗顾客的信任度不要了吗
你们都不解释下的吗虽然我觉得理由就是黎秦越不想让我进去,但你们真的不找个借口解释下吗
卓稚皱着眉,实在是没忍住,跺了跺脚。
这一跺不得了,延迟的脚麻迅速蹿了上来,直直蹿上一条腿,又蔓延了半边身子。
卓稚咬着牙,用力地甩了甩腿,痛得龇牙咧嘴也不肯静静地等着它过去。
在她狂躁的努力下,麻劲散得很快。
卓稚从兜里掏出手机,拨出了黎秦越的电话号码。
一遍没人接,便第二遍,第二遍没人接,便第三遍
倘若黎秦越关了机,那她便有充足的理由硬闯这家店,把挡了她一下午的这扇门给拆了。
打到第五遍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一个女声,温柔好听,但不是黎秦越的,问她有什么事。
“找人。”卓稚言简意赅,“我是她的保镖。”
“门口那个”
“对。”
女声没有废话,道“进来吧,她喝多了。”
这扇大门终于为她打开,卓稚大步跨进去,风一般席卷过过道,又快速卷完了大厅。
楼上有人敲了敲铁质的栏杆,在空荡的大厅里发出回响“上来,她在楼上。”
卓稚抬头望过去,一个穿着黑丝短裙的女人,睁着一双猫一般的眼睛看着她。
卓稚上了楼,女人的嘴唇红艳,在黯淡的灯光下反射出一点细碎的光芒,很是吸引人眼球。
她个子很高,手臂细长,抬手给卓稚指方向的时候,指尖的色泽和唇色融为一体,和酒吧装修很搭调的和谐感。
卓稚点点头,对她道“谢谢。”
“不用谢。”女人笑了笑,说话软绵绵的,“我也很担心她。”
卓稚几步跨进了房间,空调的温度打得很舒适,黎秦越躺在沙发上,枕着个靠垫,胳膊挡着眼。
卓稚放轻了脚步,不知道她睡着了没有,便只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在离人一米的距离站定,叫她“黎秦越。”
黎秦越一点都没动。
卓稚又叫了一遍“黎总。”
黎秦越翻了个身,把脸冲着沙发内侧,抬手拽了拽腰间的毯子。
卓稚看清了她的脸,眉头微微蹙着,眼睛是闭着的。
她走过去帮她拉上来毯子盖好,仔细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这才直起身子退出了房间。
女人还站在原来的位置,见她出来,递了根烟过来。
“我不抽。”卓稚抬手拒绝。
女人把烟塞回烟盒,随手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笑着道“好巧,我也不抽。”
卓稚往她指间扫了眼,光滑细嫩,一点颜色都没有,确实不像有烟瘾的人。
但转瞬间她又想到黎秦越,短短的两天相处,她见黎秦越抽了不少烟,按照这个频率推断,得算是个老烟枪了。
然而黎秦越的手指也很白净,只在指节下端,有些微茧。
倒是和自己的掌心有些像。
卓稚的目光往自己的手上扫了扫,女人问她“想什么呢”
卓稚收回目光,道“我叫卓稚,您怎么称呼”
“艾加。”女人对她伸出手,“是这家酒店的经理,黎总的员工。”
卓稚握上去,触感入手,对比之下,自己的手是真粗糙。
“我以为你是她的朋友。”卓稚道。
“不敢当。”艾加笑了笑,“我以为你是她妹妹。”
卓稚也趴到了栏杆上,俯视着酒吧“我和黎总长得像吗”
艾加道“今天梳着一个发型,穿着一个风格,像。”
卓稚勾起了唇角“黎总很漂亮。”
“说明你也很漂亮。”艾加无缝连接。
卓稚笑起来,毫不吝啬“你也好看,跟黎总不一样,但是和酒吧一个样。”
“是吗”艾加显然很喜欢这样的夸奖,“不愧是我的店啊。”
“哈哈哈”卓稚笑到半截突然止住了,她问艾加,“今天为什么突然不开业”
“黎总在。”艾加道。
“她一个人,就算要休息的话,这间房子隔音效果那么好,没必要不开业。”
“她不开心。”艾加皱了皱眉,很无奈的样子。
“为什么不开心”卓稚终于问到了自己想问的问题上,忍不住站直了身子。
从橡皮绳上下来,她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想了整整一下午也没想明白,到底哪里惹着黎秦越了,让她突然就爆发了脾气。
虽然黎秦越的脾气本来就不好,两人的接触中,骂啊吵啊的也不少,但卓稚不是傻子,她知道这一次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与其说是生气了,倒不如说伤心了。
这让卓稚很焦虑。
“她来我店里前就不开心了。”艾加道,“一个人喝闷酒不说话,我也不清楚。”
卓稚身子委顿下去,艾加又突然补充道“但通常能惹黎总这么不开心的,也就两件事。”
“什么”卓稚眼睛亮了亮,要搞清楚了这两件事,她以后尽量避开就好,这样子她和雇主的关系就会很融洽了。
“是”
艾加刚冒出一个字,卓稚背后的门便突然被人拉开了,一个身影罩过来,几乎是跌在了她背上。
要不是闻到了黎秦越身上熟悉的味道,卓稚一定会下意识一个过肩摔,但知道是这个人,便只能往前踉跄一小步,然后转身将人抱在了怀里。
黎秦越的脸颊有些红,眼睛里氤氲着雾一般的酒气,腿就像没法着地了一般,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卓稚身上。
她张口说话,热烘烘的气息抵在卓稚脖颈上“睡觉。”
“嗯”卓稚有些茫然。
“跟我去睡觉。”黎秦越不耐烦地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