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给她紧紧地捏在掌中,按照赵踞先前的性子,只怕早就立即抬手甩开。
但皇帝竟忘了。
赵踞盯着仙草眼中那一抹似曾相识的肃寒“你是在命令朕”
“徐慈,慈哥哥”那名字在心底疯狂大叫,仙草的心都好像会随时跳出来。
跟小皇帝审视的目光相对,仙草终于慢慢放手。
“我奴婢当然不敢命令皇上。”
赵踞低头看看自己给捏的起了皱的衣袖“是吗可是朕看你方才不仅是想命令朕,还想动手。”
仙草咽了口唾沫。
她迅速低下头镇定心神。
方才那个名字突然间冒出来,在她心中引发的震动就如同突如其来的一场海啸。
刹那间乱了心神忘乎所有。
但是她十分清楚地知道,不顾一切失态的后果,非但无济于事,反而会更雪上加霜。
“奴婢只是一时情急,”再度抬头的时候,已经变成一副略带讨好跟愧疚的笑脸,“怕皇上铸下大错。”
赵踞本正在端详她的变化,突然间听了这句“什么朕铸下大错”
仙草用力点头,做忖度状“当初跟着太妃娘娘的时候,奴婢曾听她说过,徐家的大爷是极为能干的人,而且他从小就立志要当一代的忠臣名士,是想效忠朝廷从而流芳千古的所以方才听皇上突然说徐大爷犯了什么大罪,奴婢觉着很不可思议,这其中一定有蹊跷,有猫腻,也许是给人栽赃陷害如果给这些人的奸计得逞,皇上一怒之下真的判了大爷死罪,那将来真相大白,皇上岂不是成了糊涂判案误杀忠臣的昏”
她非常识趣地没有把那个“君”说出口,但赵踞怎么会不明白。
脸上流露出一种仿佛冷峭般的笑“你连见都没见过他,只凭徐悯的三言两语就相信了朕反而觉着,他所犯的罪十恶不赦,你可知道,流民作乱,知州明明派了大军前去镇压,他反而临阵倒戈,非但开城门,而且开仓放粮这岂不是助长了那些乱民的反叛行径以后若还有人继续效仿,怎么说,更何况在那种情形下,倘若那些流民进了城,大肆屠杀掳掠,那他就是千古罪人不杀不足以以绝后患,以平民愤。”
“可是流民没有屠杀掳掠吧”虽然皇帝并未诉说详情,仙草还是听了出来,“可见徐大爷并不是胡作非为,他的行事是有迹可循的,而且奴婢浅见,就算知州派了官兵,那一场大战,还不知谁胜谁赢呢,白白地耗费军力钱粮,但是徐大爷仅凭一人之力,居然把一场大乱消弭于无形,这明明是有功啊。”
“你闭嘴”赵踞指着仙草的鼻尖,“谁给你的胆子,你在这里胡言乱语,替叛贼说话”
仙草先是畏缩,然后又陪笑道“当然是皇上您啊。”
“朕你是疯了”
仙草认真摇头“奴婢没有疯,奴婢知道皇上开明慈仁,英明神武,所以奴婢也对皇上忠心耿耿,生怕皇上因一时之气犯了无法挽回的大错,所以才直言不讳,希望皇上能够目光长远”
赵踞看着她巧言令色滔滔不绝的样子,完全忘记了方才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只是满心想着把她一脚踹出乾清宫。
就在这时候,外头有太监道“蔡太师到”
赵踞大为惊讶。
如今已经入夜,宫门也都关了,蔡勉居然能在这时候入宫这已经不能用一个“特殊”来形容了。
一念之间便想起了之前御史台弹劾蔡太师独断专横的折子。
赵踞无心他事,匆匆地向着仙草一摆手。
仙草会意地起身,往旁边退了出去。
这会儿蔡勉一身大红色官服,已经从殿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上前匆匆行礼,蔡太师道“请皇上恕罪,微臣因为有要紧之事,便破例入宫了。”
赵踞心中虽然愕然而不满,面上却还微笑如初“太师说哪里的话,太师乃是赤胆忠心操心朝政才得如此。朕怎会怪罪来人,赐座。”
蔡勉却一挥手“不必。多谢皇上体恤,臣站着回话就是了。”
赵踞道“那不知丞相要说的是何事”
蔡勉正色道“臣要说的,仍是那件旧事,关于把夏州节度使禹泰起调任回京之事,皇上为何一拖再拖若是一味放纵,他越发在夏州肆意妄为,恐怕更加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臣更听闻,夏州地方百姓常常称呼他为夏州王,这成何体统,谋篡之心简直昭然若揭。”
赵踞点头,表示对蔡勉所说的激愤赞同,却又温声道“朕也想召禹泰起回京述职,只不过夏州地方的地势复杂,西朝的人又虎视眈眈,如果这会儿召禹泰起,只怕他们会趁虚而入,何况如今将要七月,夏州那边儿天已经冷了下来,正是紧张备战的时候,不如过了今年,明年开春儿事态安定了再说不迟。”
蔡勉皱眉“臣弹劾禹泰起的折子,早在三四月就递了上来,皇上若那时候同意了臣的意见,这会儿那禹泰起早在京内受训了,如今又说还要来年,倘若来年皇上也是这般拖沓呢”
被朝臣如此明目张胆地批驳。赵踞的脸上不由地也有几分过不去。
他轻声一笑“召回封疆大吏,自然不是等闲,要各方面都想妥当才能行事,否则的话一旦刀兵齐举,就不是一人的生死了。朕自然要谨慎行事。”
皇帝的话已经尽量在委婉了,但是蔡太师对这个回答显然很不满意“皇上只管要谨慎,难道连我们老臣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吗皇上怕起刀兵,但如果任由禹泰起坐大,容他在夏州自立为王,那岂不是自个儿养出心腹大患那时候只怕也不仅是一人的生死了”
这话越发直率,似两个巴掌打在脸上,赵踞眉头一皱。
皇帝虽然极有城府,可毕竟年纪还小,一时竟然有些无法忍耐,因冷笑道“太师你未免”
蔡勉丝毫不惧,直视赵踞“未免怎么样”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外间有个娇俏的声音道“公公,皇上要的新茶到了。”
赵踞一愣,侧耳回首。
外头伺候的自然是雪茶“你”
雪茶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宫女带笑说道“原来是蔡太师在里头跟皇上商议国事是奴婢昏了头了,那奴婢待会儿再去送茶就是了。”
雪茶“嗯。”
“不过,”宫女将声音压低了几分似的,又道“说来怪不得皇上器重太师,太师的确是尽忠为国,这么晚了还得亲自进宫,实在辛苦。前些日子,皇上身边儿的苏姐姐说了太师的一句坏话,皇上就忍不得,指着她骂了一顿,说什么太师乃是国之股肱,岂容你在这里诋毁竟不由分说把她打发到浣衣局去,之前明明那样宠爱的,为了太师居然这样”
雪茶终于说道“那当然,太师跟皇上是什么关系。皇上当然要维护太师了。”
宫女笑道“大家私底下都说皇上跟太师实在是一代的明君名臣,一定可以流芳千古呢。”
雪茶道“还用你说皇上恩待太师,太师对皇上自然也是没得说,这叫君君臣臣,你也不懂行了,你别在这儿嚼舌了,赶紧走吧。”
在那宫女出声的时候,蔡勉本不以为意,突然听她说起自己,才回头看向门外。
及至听宫女说起皇帝如何对待自己,以及那句“国之股肱,岂容诋毁”,蔡勉面上神情一动,回头看向少年皇帝。
再听到“流芳千古,君君臣臣”等话,蔡勉眼中流露激动之色,脸上原本有些不逊的神情已经尽数收敛了。
殿内一时有些寂静。
还是赵踞先开口道“太师的话自然有道理,朕会再好生想想,如果能在年前把禹泰起调回来,那就如此行事不妨。”
蔡勉垂头,声音也随之放的温和起来“臣其实也并不是逼迫皇上,只是怕耽搁了时候,另生事端。既然皇上自有主张,那臣就不再多言了。”
赵踞微笑安抚“朕很知道太师的心意,不过是为国为民罢了。”
蔡勉躬身道“皇上圣明,臣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蔡太师告退出殿,离宫而去。
赵踞回到书桌后落座,望着那空荡荡的殿门处。
却见人影一晃,是雪茶走了进来。
赵踞问道“方才在外头,是怎么回事”
雪茶苦笑道“皇上恕罪,是那鹿仙草,她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突然间就变了一副声气儿,说了那些话。其实奴才本想赶她走的,可是越听,越好像觉着不对味,才跟她对答了那两句。”
赵踞一笑“你倒也是转的快。”
雪茶悻悻道“奴才算是反应慢的了,竟然不如她”
原来里头的动静,雪茶自然也听得清楚。蔡太师那样不留情面,皇上自然也有些按捺不住。
但是如今皇帝才登基多久,当初也多亏了蔡勉辅佐,这会儿是万不能跟国之重臣撕破脸的,否则谁也不知会有何等变数。
可雪茶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法子,正在提心吊胆,却不妨旁边的鹿仙草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突然出声。
仙草装作是伺候宫女的声音,故意大赞蔡勉的种种,夸张地说些皇帝如何厚待的话。
蔡勉毕竟还是人臣,虽然满肚子气,可从一个奴才口中听见小皇帝背地里如此恩待自己,他当然会大为动容,也当然不便在这时候再为难皇帝了。
自赵踞听见外头那声音的时候,就知道是仙草。
起初还不知她又胡闹什么,但很快皇帝便明白了,而蔡勉突然间软化的态度,也证明了仙草所做的确极为高明。
不然的话,今晚上赵踞跟蔡勉一定会不欢而散,甚至猜不到是什么结局。
皇帝无声一叹“鹿仙草呢怎么还不进来。”
雪茶道“她刚才已经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赵踞诧异。
雪茶偷偷地瞅了一眼皇帝“就是在说完了那几句话之后,就走了。”
赵踞震动仙草出声破局,却连等结局的耐心都没有她到底是根本不在乎结局是什么,还是因为早知道蔡勉的态度会改变,所以才大摇大摆放心地去了
赵踞思来想去,一掌拍在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伙伴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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