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徐慈比禹泰起早一步来到了夏州, 稍微安置妥当, 突然间有人送了个消息过来。
徐慈听了后便吩咐带人出城, 对外只说是要去查看城外的布防情形等, 在夏州驿馆的官员们不敢拦阻, 便派了几个人,随着徐慈去了。
这一行也没有太多的人,加起来也不过十个,出城后一径往北边而去、
眼见将到了两国的疆界,就见对面有队人马咆哮着往这边奔来。
陪同徐慈的夏州官员虽知道这会儿是和谈之期, 并没有战事, 可见西朝人如此情形, 谨慎起见便忙对徐慈道“大人, 再往前就越过边界了, 咱们不如先回去吧。”
徐慈却盯着对面那本来的西朝士兵们, 却淡淡地说道“我这次奉旨来到夏州,本就是为了跟西朝跟各国通商之故,原本也打算着往西朝走一趟,今日既然到了这里,正可顺势前往西都。”
大家闻言惊愕,正想要先劝一劝,那边的西朝士兵却已经冲了过来。
原来徐慈先前在夏州所收到的密信,正是大启在西都里安排的细作传来的紧急信息,徐慈见了信知道非同小可,他先前曾经跟那小宁令照过面, 知道那少年是个偏执冷拗的性子,如果西朝内乱,才开启的通商之路必然又要阻塞,夏州欣欣向荣的局面也要因此而散了。
所以徐慈当机立断,立刻选择出城,想要亲身入皇都,伺机而动,想趁着这乱象初起,尽自己所能,把影响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这会儿西朝皇都之中虽然乱了起来,边境巡逻的士兵们却还没有得到消息,两下相见,问明了身份。
他们听说徐慈是朝廷钦差,却也不敢怠慢,当下便请了这些人过了边境,簇拥着往西都而去。
谁知才走到半路,朝中的密令传了来,负责传信为首的一个是小宁令的亲信,他见了徐慈,便笑道“好的很,不用费什么力气,就有自己撞上门来的了。”
才要叫押下,徐慈说道“我曾经跟你们小宁令曾在夏州城里有过赌约,又是大启的使者,你只管带我前去见他,我自有话说。”
那小统领见徐慈形貌特殊,言辞沉稳,自有风度,却也不敢造次,只命手下带了这一行人进了西都。
西都之中小宁令得知了带了大启的使者,便命带进宫内。
雪茶跟安安看见徐慈的时候,正是徐慈给带进皇宫之时。
且说雪茶本来巴不得赶紧想个法儿逃出这宫里去,不料突然见了徐慈,便再也挪不动脚了。
雪茶着急说道“我们徐大爷怎么居然在这个时候给捉了来了他可千万不能有事儿啊。”
雪茶自然知道徐慈的身份,心知如果徐慈有碍的话,那宫内仙草自然不得安生,仙草若是不得安宁,那皇帝当然也没好日子过。
旁边安安说道“不要着急,你且仔细看,那些人对待徐慈很是客气,并不像是单纯捉了来的。”
雪茶经她提醒,定睛细看,果然才看出些端倪。雪茶又忙道“先前听闻皇上派了钦差过来负责通商外交的事,徐大爷自然是为了此事来的,只可惜实在是不凑巧,遇上你那个疯子弟弟,岂不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要是有个长短该怎么说”
安安笑道“我看这位徐爷气概不凡,何况前天还说他们没有到夏州,怎么来的这样快何况他既然是钦差,才到夏州自然是前呼后拥,护卫森然,怎么突然就跑到这里来”
雪茶若有所觉“你什么意思”
安安目送徐慈进了前方的正极殿,道“咱们先不忙出宫,去看看到底如何,如果令哥儿真的想对他不利,咱们也好想法子救援。”
两个人一拍即合,便调头往正极殿的方向摸去。
不料才走了一会儿,迎面有两个巡逻的侍卫走了来,其中一个瞥了安安一眼,瞧着不妥,便上前拦住了查问。
另一个也认出来这小太监原来是公主假扮的,便声张起来欲要拿下。
安安见行迹暴露,正要破釜沉舟,掩护雪茶逃走,偏身后又有两个侍卫极快地赶了过来。
先前那两个还以为是帮手来了,毫无防备,不料那两人出手如电,电光火石间已经将先前侍卫们制住了。
安安没想到竟是这样,一惊之下,那两人已经干净利落地拖着两个侍卫,撞开旁边的门送了进去,其中一个却回头看着雪茶道“雪茶公公不必惊慌,是我们”
雪茶正躲在安安身后,一时没敢认真看,听了这声音,又仔细把这人看了一遍,忍不住叫道“你不是镇抚司的人吗”
原来这两个人,竟是原先在镇抚司当差的锦衣卫,是颜如璋手底下极得力的,先前曾也随着颜如璋出入宫中,在赵踞面前回事领差等等,雪茶自然也认得,只是再也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见着。
还是安安反应快,她看看两人,又看向正极殿的方向,若有所悟道“你们是随着徐大爷进来的”
那两人微微一笑。
西朝的小宁令在正极殿里召见了徐慈。
小宁令起初并不想在这个复杂关键的时候特意再见大启的什么使者,只是听侍卫禀告,说是曾经在夏州跟他有过赌约的那位这才动了心了。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快五年,小宁令心中却始终难以忘怀,当初自己身陷夏州节度使府内,跟那个失去一臂的男人说过的话。
他身为西朝少主,生性又凶戾非常,从那之后,便心心念念想着有朝一日要跟大启生死决战,好同那大启的皇帝比一比谁才是这天下的霸主。
谁知萧太后执意要议和,让他无计可施,后来安安公主跟着那宋杰一块儿去了京城,再往后,便得知宋杰也死在了京城,这让小宁令更加怒不可遏。
而西朝之中,除了主张议和通商的官员外,也还有一些顽固的主战派,他们暗中跟小宁令勾结,密谋策划,终于一朝发动起来。
此刻又见了徐慈,小宁令居高临下地坐在龙椅之上,自觉终于不再是当时落魄之态,满面得意掩饰不住。
却见徐慈缓步上前,躬身行了礼,道“多谢小宁令召见。”
小宁令傲然道“你叫徐慈是不是你这时侯来求见本王,是什么意思”
徐慈说道“徐慈是奉我们皇帝之命,作为钦差前来夏州,跟西朝以及各国共议通商之事。”
小宁令不怀好意地笑道“是吗,那你来的正好,本王可以告诉你,你不用再想这件事了,通商是不能的,仗倒是要打一场。”
徐慈道“之前在夏州签订的两国和约,宁令难道忘了吗”
小宁令昂首说道“那个是你们趁人之危才定了的,自然无法作数。何况当初你不是也曾跟我打过赌吗你说将来两国开战,你们皇帝必然会赢得过我西朝,若他输了,你就把命给我,若是反过来,那本王的命也给你,我如今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更技高一筹。”
徐慈道“那时候小宁令一心寻死,所以本使才故意以话相激,大王难道不知”
小宁令拍着椅子叫道“君无戏言你现在是害怕了所以反悔”
徐慈不动声色道“小孩子才会赌气任性,若是身为一国之主,就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对本国最好的,而不是一味赌狠,置百姓国民于不顾。”
小宁令变了脸色“你是在教训本王你好大的胆子本王就是赌狠,就先杀了你,再派兵拿下夏州城杀了禹泰起,最后踏平你们京城,看看你们那皇帝到底是多了不得”
徐慈皱眉道“若是现在取了我的性命,又如何能见证两国的输赢或者小宁令是怕自己输不起”
小宁令语塞之际,外头有人道“太后命人传信,说要见宁令。”
当即小宁令便命人先把徐慈看押起来,自己便去见萧太后。
徐慈才给送到偏殿不多久,外头一阵异动,紧接着有几道人影便冲了入内。
且说禹泰起转回夏州城,派人去追无果,却知道徐慈落在了西都。
他不敢怠慢,当下紧急点兵,亲自带了人出城。
才出城三十里地,远远地就见对面有一队伍也迎面赶来,为首之人却并不陌生,正是禹泰起的老对手,西朝的大将军李原凛。
两军各自驻停,李原凛打马上前笑道“禹将军是几时回城的这是要去哪里”
禹泰起道“李将军又是去何处”
李原凛笑道“奉小宁令之命,封锁边界。”
禹泰起道“西朝这是要撕毁先前的和谈之约吗”
李原凛道“虽然不是我的主意,但毕竟是上头的旨意,请将军勿怪。”
禹泰起冷然道“我并不管你们西朝内斗的事,但现在小宁令尚不是你们西朝的皇帝,难为你竟然对他言听计从。我只跟你要一个人,我们皇上所派的钦差工部侍郎徐大人,先前带人出城,这会儿怕是陷在你们手中,请你务必好端端地把人送出来,如此而已。”
李原凛诧异道“竟有此事”然后他笑道“就算如此,也跟我无关,我只听命阻住禹将军而已,假如夏州军胆敢再往前一步,就不要怪我下令出兵了,到时候,禹将军要承担两军交战的恶果。”
禹泰起对上李原凛的双眼“既然如此,我也有一句话,假如钦差无碍,那两国之间便可以再谈,若是徐侍郎一行出了丁点儿差错,就是你西朝覆灭之日”
李原凛挑眉“禹将军的话,我回头会转告小宁令的。”
禹泰起见他似笑非笑的样子,突然道“且慢。”打马往前。
李原凛背后的将领不由骚动,却给他以手势制止了。
禹泰起来到李原凛马前,凝视着他的双眼道“想必李将军还记得,当初我朝出现的邺王之乱吧。”
李原凛问道“禹将军为何提起此事”
禹泰起道“我只想提醒将军,历来乱臣贼子,兴许一时看着风头无两,可最终都没有好下场。听说贵朝萧太后虽是女流,却是个雄才大略自有心胸之人,不知李将军觉着,你们萧太后跟我们皇上,谁高谁低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贵朝的小宁令,绝比不上邺王。”
禹泰起话中的意思,李原凛自然明白,他这是在预言小宁令必败。
李原凛并没有出声,他默默地看着禹泰起,半晌道“若是太后听到禹将军这般评语,必然十分欣慰。”
禹泰起道“我知道李将军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李原凛忖度片刻,道“我也有一句话想问将军。”
禹泰起道“请讲。”
李原凛审视般打量禹泰起“假如贵朝的皇帝陛下,并不似现在这般重用将军,反而一再打压,且后宫内将军也没有当皇贵妃的妹妹不知将军是否还会如现在般忠心耿耿”
禹泰起嗤地一笑,扬眉道“你说呢”
四目相对,李原凛笑道“不错,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他在马上向着禹泰起抱拳欠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若大启跟西朝当真百年和平,我也愿意跟将军你把酒言欢。”
禹泰起抱拳垂首,李原凛调转马头,带人而去
西朝内乱的密信自然很快到了乾清宫。
皇帝对于此事的反应,却是秘而不宣。
直到有些流言蜚语传到了京城里,又说西朝的小宁令已经取萧太后而代之,那却是个虎狼性情的人,正纠结大批兵力进宫夏州。
而且连作为钦差前往夏州的徐慈,也都深陷西都,生死不知。
朝臣们开始有些骚乱,于朝堂上痛斥西朝人言而无信,觉着不能跟他们再行通商之好。
也有说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再从幽州调兵,让幽州节度使冯云飞跟禹泰起合作抗敌。
在许多嘈杂的声音里,皇帝却始终按兵不动。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夏州才又传了紧急密信回来。
乾清宫内皇帝看过了之后,脸上微微一笑。
后宫之中,先前仙草自然听了动静。
她倒是并没有格外担心禹泰起,毕竟禹泰起身经百战,仙草最担心的自然是徐慈。
可她也知道赵踞日理万机的,且也必然为了此事而筹谋,又要应对外头的大臣们,又何必再添他的烦恼,所以镇日只料理六宫之事,尽心照看拓儿跟怀敏,对此事竟只字不提。
那日拓儿下了学回来,陪着怀敏玩耍的时候,仙草在旁边怔怔地发呆,等回过神来,拓儿却已经拉着怀敏依偎到了自己怀中。
仙草以为他们累乏了,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才要叫带了去歇息,拓儿仰头看着她道“母妃是担心舅舅吗”
仙草一怔,然后摇了摇头她虽担心“舅舅”,但拓儿却不知道徐慈才是他真正的舅舅。
拓儿想了想“父皇也说舅舅坚若磐石,不必担忧,那母妃担心徐师傅吗”
仙草这才诧异笑道“你又知道了”
拓儿道“母妃放心,徐师傅不会有事的,父皇派了很得力的人跟着徐师傅呢。”
仙草愣神“真的吗”
拓儿点头道“那天父皇让颜指挥使叫了镇抚司的锦衣卫精锐进内,我知道是给徐师傅随身带着的。”
仙草虽然并没有听赵踞说起这些,但是拓儿机警非常,既然他这样说,自然可信。
欣慰之余又觉着无奈原来皇帝的确暗中做了安排可为什么这些事他都不跟自己说呢。
果然,在此之后,很快夏州方面又传了消息西朝的内乱已经平定。
萧太后给亲信们所救,大将军李原凛跟大公主联手逼宫,一番厮杀之后,小宁令走投无路,自尽而亡。
此后萧太后病倒,于病中下旨,让大公主改嫁给了左将军李原凛,如今西朝的政事却握在了大公主的手中,而夏州跟西朝以及域外各国的商务之事,畅通无阻。
是日黄昏,赵踞特来紫麟宫。
殿内暖意熏熏,怀敏腻在身边,先前睡过去了,仙草抱着孩子,也正朦胧里有几分困意,忽然嗅到熟悉的龙涎香气,便知道赵踞来了。
她睁开眼睛,果然见皇帝立在桌边上,问道“要睡怎么不去榻上”
仙草怕惊动了怀敏,便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赵踞笑道“有好东西给你。”
仙草起身“是什么东西还要特意送来”心里还以为他不知又得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宝物之类,给自己开心的。
又想到他为了夏州的事情殚精竭虑,还暗中派人保护徐慈便向着他微微一笑。
赵踞探手进袖子里,掏了一会儿,竟拿出了一封信,向着仙草晃了晃。
仙草原本不知道,定睛看时,却见封皮上的字迹很是熟悉,仙草惊喜交加,脱口道“是哥哥的信”又忙捂住嘴。
她怀中的怀敏呢喃了声,皇帝忙回头叫了奶嬷嬷来,小心翼翼地把这孩子抱走了。
仙草已经迫不及待“快给我看看。”她要起身,腿却有些麻了。
赵踞看着她脸上乍然出现的喜悦灿烂笑意,一边递信给她,一边扶着“人家说,肯爱千金轻一笑如今朕才知道,让你真心的笑一笑可也很难。”
仙草顺势靠在他怀中,握着信,喜不自胜“什么时候得了的”
赵踞道“自然是今日才得了,要是前些天得了,难道朕敢拖延到现在才给你”
仙草含笑白了他一眼,忙拆开信封,打开信看去。
徐慈在信上先报了平安,又将自己在西朝的经历以及如何平定等等都告诉了,让她放心,又说了想念她跟两个孩子等等话,虽然言辞克制,但字里行间却也透着浓浓的眷恋之意。
仙草看了又看,双眼已经朦胧了,把信贴在胸口,喃喃道“太好了。真想哥哥快点回来。”
赵踞从背后将她轻轻拥入怀内,道“要有一天朕也跟他们这般离开了你,半晌不回来,你可也是这样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
仙草忙定了定神,把信折起来放好,才含笑说道“你倒是也得肯啊。”
皇帝自然是不能随意离宫,上次为了她,才破天荒地离开皇宫,出城往夏州走了那一趟。
如今她在身边他连放她出宫一趟都为难的很,更是绝对不许两人分开的,如今却又说这话。
赵踞笑道“朕果然不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到底要你总是守着朕,朕也守着你才好。”
这些日子皇帝虽成竹在胸,一力挡住了那些要求出兵的大臣们,但心中自然也有些不安,毕竟西朝的事情敏感而又瞬息万变,虽然相信徐慈跟禹泰起,可是皇帝仍是捏着心。
虽不怕交手,但是只烦恼若开了战,那先前筹谋好的交易通商自然又搁置了,毕竟打仗容易,但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人心,经过此事自然又要浮动。
直到今日禹泰起的亲笔信传到,徐慈也报了平安,才总算定了神。
此刻身心放松,赵踞深深呼吸,嗅着仙草鬓边的香气,百感交集,便喃喃道“阿悯,朕有你真是几世修来的。”说话间,便轻轻地亲吻下去。
仙草听着这句话,心中却好像荡起涟漪,便微微闭上双眼,任由他施为去了。
不知不觉中,徐慈跟禹泰起已经去了夏州两年。
这日,却是颜珮儿的忌日。仙草自然记得,虽不能出宫,便仍在紫麟宫里设了张香桌,把自己手写的本愿经烧了给她。
午后,怀敏吵着去外头玩耍,仙草陪着她,带了平安跟众宫婢太监等往外头去。
怀敏已经能满地乱窜,正是最为活泼的时候,也不让人抱,下了地后便追着平安往前跑的极快。
仙草生恐她摔倒,只顾跟众人一路追着。
不知过了多久,在最前头的平安汪汪叫了两声,怀敏也叫了声什么,便止住了脚步。
仙草若有所觉地抬头看时,却见前方的宫门口上,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竟是颜如璋。
当看见小国舅的时候,仙草突然醒悟,目光一转看向那宫门果然,自己竟追着平安跟怀敏到了富春宫前。
颜如璋跟仙草四目相对,刹那间竟各自无言。
此刻怀敏退回了仙草身边,因颜如璋不常跟她照面,自然还有些怕生。
颜如璋回过神来,这才走过来几步,向着仙草行礼。
仙草假作无事“小国舅,许久不见,向来可好”话虽如此,但是见颜如璋容貌清瘦许多,比先前那如圭似玉的少年,已经相貌大改了,少了一份养尊处优的娇贵气息,却多了几许凛然的权臣之气。
颜如璋道“托娘娘的福,一向安妥。”
仙草看了一眼富春宫“小国舅是想起了贵妃吗”
颜如璋垂了眼皮“我先前已经去祭奠过了,只是未免睹物思人。更加上茁儿的事”说着一笑“罢了,不提这些了。”
不料仙草听颜如璋说起茁儿,心头跟着一痛。
原来自打颜珮儿去后,虽然她临死之前交代过让仙草照看着茁儿,但是后来,皇帝却仍是执意把赵茁给了江水悠照看着。
仙草想着颜珮儿的交代,暗中求了赵踞两回,皇帝只说道“你身边已经有了拓儿跟怀敏,分身乏术,你的身子又不是很好,再多一个岂不更加劳累,就仍旧给贤妃照看着吧。”
话虽如此,仙草其实也知道皇帝的用意毕竟宫中现在只有这三个孩子,虽然有颜珮儿临去遗言,打死你若是都养在自己身边,宫中的人只怕会说三道四,以为皇贵妃霸道。
何况让江水悠养着,也能分分她的神。
仙草犹豫几次终于答应了。只不过毕竟同样都是在宫中,江水悠每次来请安也能带着大公主,仙草见那小孩子快活无忧的,倒也罢了。
谁知道就在颜珮儿忌日将到的时候,赵茁不知为何给风扑了,本是小病,谁知竟发起高热来,太医开了两副药,吃了几天都无济于事,最后竟演变成了不能相救的大症候。
就算有沈君言从旁施为,尽心竭力的,可最终却仍是回天乏术,无济于事。
江水悠因为这件事,也大伤了元气似的,一直卧病不起,最近还在吃药,操持六宫之权也尽数落在了仙草的身上。
仙草也着实伤心,尤其是想到颜珮儿托孤了一场,自己虽然是无可奈何,却到底并没有尽到力,又想假如当初执意把茁儿要过来养着,是否能够避开这样的下场
百感交集,只因拓儿跟怀敏两个小家伙都在,不敢过分的痛哭伤神,只强打精神。
此刻见颜如璋说起来,仙草红了眼圈“小国舅,也要自己珍重才好。”
颜如璋却一笑道“多谢劝慰。娘娘放心,我已经习惯了。”
两个人之间的话似乎越来越少,加上人多眼杂,略微几句后,小国舅躬身行了礼,转身去了。
仙草回头看他的身形消失在宫道里,突然想起当初那个把自己从冷宫中抱出来的少年,已经是一去不复返了。
直到怀敏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母妃,他为什么哭了”
仙草一愣“小国舅并没有哭啊。”
怀敏奶声奶气地说道“他看着很伤心的样子明明是哭了呀。”
仙草俯身把怀敏抱起,看着她圆溜溜的眼睛,不由用力紧紧地将她抱入怀中。
次年开春的时候,江水悠的情形才终于又好了些。
这日江贤妃跟刘昭容一起来紫麟宫请安,仙草见她面容黄瘦的憔悴样子,不由又多叮嘱了几句让她保养之类的话。
江水悠尽数答应,可虽然面上含笑,礼数周全一如往常似的,可在仙草看来,却仿佛跟先前的江贤妃有了很大的不同,至于到底是哪里好像是气质上,只无法说的明白。
正说话间,怀敏从外头跑了进来,也不行礼,便扑棱棱地奔到仙草跟前,小鸟似的投到她怀中撒娇。
仙草笑扶着她道“贤妃娘娘跟昭容娘娘都在,你为何不请安”
怀敏才站稳了,转身像模像样地各自向两人请安。
刘昭容眉开眼笑,忍不住起身靠前,笑道“小公主真是越来越惹人喜欢了。”
江水悠定定地看着怀敏,本来好像要随着刘昭容的话也赞两句,可看着小孩子稚嫩的小脸,可爱的神态,眼圈却突然发红起来。
仙草看见她反应异常,知道她多半是想起了赵茁了。
其实在大公主去后,宫内一度曾有些许流言,说是颜珮儿的死跟江水悠脱不了干系,如今贵妃的公主又去了,这显然是江贤妃不能容人的缘故。
刘昭容见江水悠如此,便知趣地起身,跟小公主的嬷嬷们一块儿陪着入内殿去玩耍。
仙草便问道“贤妃可还好吗”
江水悠定了定神,掏出一块儿帕子轻轻地擦拭眼角“多谢娘娘关怀。臣妾无碍。”
仙草说道“你是又想起了茁儿吗”
江水悠听了,突然间悲从中来,无法回答,只捧着帕子遮住了双眼。
仙草见她这样,想到赵茁的模样,竟也跟着真切地难过起来,想劝她几句,心里颤颤地无法出口。
半晌,还是江水悠先收敛了悲感,道“我知道,宫内曾经有一些流言,娘娘可相信那些话吗”
仙草说道“都是这宫内先前发生的事情,太过光怪陆离匪夷所思了,才传出那些不着边的话,何必在意。就如同当初王美人身死,我都不在宫内,不还有人嚼舌呢”
江水悠点了点头“多谢娘娘。”
仙草看着她苍白消瘦的样子,竟跟颜如璋有几分相似,心里想了想,便问道“当初贵妃设局的时候,你为何没有对拓儿下手”
旧事重提,江水悠并没有多少意外,只淡淡道“我毕竟还有一点良心,不想对无辜稚子动手。”
“那你当初为何不告诉我,反而去告诉皇上”
江水悠的唇动了动“因为我在这宫内最相信跟依赖的人,便是皇上。”她说了这句,抬眸看仙草道“娘娘不要在意我如此说,毕竟当时我吃不准贵妃的意思,而且我也猜不到,若是先把此事告诉娘娘,娘娘会是如何处置方式,所以我宁肯直接告诉皇上,一了百了。”
仙草顿了顿“一了百了”
江水悠笑了笑“当然我也有私心,我因抗不过贵妃,就只有彻底坏了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形象罢了。只是我想不到,贵妃当时竟然会那么做,想来,却还是我弄巧成拙了。”
最后一句的时候,脸上的笑已经满含苦涩。
颜珮儿选择那种方式离世,虽然验证了江水悠对皇帝的忠心,但是她预期的皇帝会更加喜欢自己一事却未曾发生。
因为正如颜珮儿所言,经过此事后,皇帝心中只怕再也忘不了贵妃了。
既然忘不了贵妃,那更加忘不了谁是导致贵妃身死的最直接的人。
正是她江贤妃。
但是皇帝仍旧不顾仙草的反对,把赵茁给了江水悠抚养,这在某种意义上、或许也证明了皇帝对于江贤妃还是有情的。
江水悠思来想去,心中又浮现那可爱的小人儿模样,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毕竟抚养了两年,何况曾是她心血所寄。
江贤妃一时喃喃道“可我更想不到的是,茁儿她居然”
本来江水悠把所有用心都浇灌在大公主身上,可谁知道那孩子居然仍是撑不过去。
其实就事论事,大公主的死跟江水悠也没什么关系,毕竟颜珮儿分娩的时候就艰难,赵茁体质过弱,加上时运如此而已。
内殿传来了怀敏欢快的笑声。
江水悠自言自语般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留她在紫麟宫,让娘娘抚养。”
这日黄昏,江水悠回到平章宫里。
宫阙显得十分的冷寂,皇帝已经很久没有来平章宫了,一是因为国事繁忙,就连后宫也极少再去,若得闲只往紫麟宫而已。二是毕竟江水悠病了很久,皇帝起初来探望过几回,后来就不曾再过来了。
江水悠孤枕而眠,本是习以为常的,然而睡到半夜,突然间想起了一些恍若隔世的场景。
她心绪烦乱,索性翻身坐起,怔怔地问道“皇上现在哪里”
外间的宋嬷嬷上前道“回娘娘,今晚皇上仍没有召幸妃嫔,只在乾清宫看折子呢。”
江水悠的眼前突然出现皇帝端然坐在明灯之中,俊美无俦的样子。
在得了赵茁之后,这种单方面的思恋之情似乎给遏制下去,但是大公主去后,突然又变本加厉而来。
就如同午夜梦回的此刻,江水悠忽地很想立刻见到皇帝,这种想法如潮水般无法按捺,连向来理智冷静如她,也不能阻止。
“替我更衣。”江水悠突然说道。
“这会儿娘娘要去哪里”宋嬷嬷吃惊。
江水悠的目光闪烁,出奇的冷静,冷静中仿佛又带有一丝决然“我要去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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