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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内, 林善依实配合做完笔录,警员见她身上没有伤, 安慰几句示意可以回去了。
她起身拖着行李走出去,到了走廊处,墙边站着一人,背贴在那,目光向她, 似是专门等了好久。
脚步自然而然停下,林善微仰头看他,再是偏向隔间内还在被审讯的几人,问他“还要留下来处理?”
隔着一扇门,能依稀听出那几个惹事之人的推责歪曲之词。
因为没有造成伤害性的后果,所以他们有恃无恐,但最应该受到问责的, 此刻还躺在医院里谋算。
不知面前的人是怎么做的证词,林善有些好奇, 却又不那么想要知道。
韩津捏着手头的车钥匙,视线往那边门缝处望了眼, 收回来时不再挂心,顺手接过她的行李, 率先往前走“天黑了, 我送你。”
林善望着他先行的背影, 低头去看时间, 正是登机时刻, 飞过去也已来不及。
再要找临时航班,也没有合适的。
出了警局,林善看着他将行李放上去,抬臂甩车尾箱门的时候,动作看似并不利落有劲。
待韩津回到车上,问道“还要继续去机场?”
林善摇头“不去了,赶不上。”
他手握着方向盘,迟疑看她“那……再待一天?”
“送我去火车站吧。”
他没再说话,调转方向上路。
半路上,任媛来电话了,问她上飞机没,林善称临时有事耽搁了,现在正去赶高铁。
说话时,林善余光感觉身边的人拿手按了下肩,偏头正式看去,又见他皱了下眉头。
电话里,任媛没有怀疑,让她多注意安全。
挂了手机,林善认真去观察他沉静的侧脸,已恢复如常。
她沉默了会,忽然抬起手,对准他后肩抓去,又加重力道按压下去。
随即,他口中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韩津猛地转过头来,面色沉冷地看着她。
林善不管他眼中的冷色,侧倾过身子,就去扒他的后领,一只手放柔了去探摸。
里面滚烫一片,触及男人的坚硬背脊,她摸不出什么,却听见他的呼吸声变得粗重隐忍。
“别去车站了。”林善将手抽出来,握住他的手臂,“先去医院。”
他不觉大碍“一点小伤,我自己擦点药就行。”
“必须去医院。”她见他无畏,语气坚持。
最后,韩津还是开车寻到一家医院,却没有下车看诊的想法。
他望向她,问“今晚一定要走?”
林善低下头,“朋友结婚,答应了要去参加婚礼。”
他点头“那我让人开车送你。”
“婚礼在明天,我早上赶过去也可以。”她原本打算回家补精神一觉,反正也迟了,便无所谓了,“先陪你去看伤,别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韩津无话,下车后的视线一直锁定在她脸上,两人一道进了医院。
将夜时分,医院的病患仍多。
林善一路陪着他去做检查,拍片时她就呆坐在门外,想起曾有一年他也是因她受伤,导致他有机可乘在医院待了几天,从而让她愧对。
检查完结果出来,背部肌肉拉伤,所幸没有伤及脊骨。
林善去配完一堆中药,折回时看见韩津坐在凳子上,正手势困难地扬臂穿衣。
她快步走过去,将药放在一边,上前帮他穿过衬衫袖子。
韩津配合着弯起手肘,尽管走廊上光线不足,林善还是瞥见小臂那儿刻着一个黑色的字。
她不知自己有否看错,只觉得莫名熟悉,像是最常写的名。
心头闪出疑惑,林善还想再看一眼,那部位已经被衬衫遮住,只剩胸前的扣子未扣。
下一步他就自己来了。
走廊尽头通着风,冷意十足。
尽管如此,韩津的衣着也仍是单薄,除了已经上身的衬衫,就剩下一件单薄的风衣,看着一点也抗不住寒意。
林善看着他解扣子的同时,目光不期然飘向他的腹间,裤腰边沿的上方,那儿裸露着一小块肌肤,同样有着类似刚才的黑色纹样。
只是不同于刚才的单字,这会儿她透过衬衫下摆的隐约遮动,看清了那一串数字——5203。
霎时,她屏住了呼吸。
韩津状似未觉,扣完最后一粒,抓起外套也不穿,就准备往外走,回头时见她站在原地垂眸发呆,在前方唤了一声,她才醒悟过来。
林善的行李还放在他的车上,见他直接上了车,想必允了送她去车站的事,也跟着开门上去。
路途中,林善拿出药袋子,一样样跟他说明要注意的方面,他默默听着,间或转过头来看她一眼。
林善错开他的目光,将药物品放好,说“我运气不好,总是遭遇这种事,谢谢你的解围。”
韩津撇撇嘴角,似乎无话可讲,谢谢与否,对他毫无轻重,他只在意她的安危。
“如果你出事,我会内疚一辈子。”
没等她有所回应,他补充道“不是因为他,是因为你。我猜到他会这么做,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也不期望你能原谅,只希望你好好的,别受一点伤。”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儿?”惊险已过,她回想他为何出现那么及时。
“你上车时,我就在酒店门口。”
林善记得自己当时还特意巡视过,说“我没看到你的车。”
韩津“我换了辆车。”
就是目前这辆。
显然,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想法,只是选择了心照不宣。
林善默然,过了会说“回去以后我不会再回来。”
不再回来,至少不两看生厌,也不想令他为难,添麻烦。
他对此不语,也没问她接下去的打算,以及那些报复性的举措。
到了火车站,附近车流拥堵,前边不让停车了,韩津不得不选了就近路边停下。
见他熄火打算下去,林善叫住他“进去就检票了,也没什么好送的,你回去注意安全。”
她这样说,韩津停下开门的动作,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还是推门下车。
他去帮她搬行李箱下来。
林善接过,想再做次正式道别。
韩津抢先问“以后真不回来了?我……我听说你们单位打算在这儿开分所。”
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林善承认“是有这个项目,但是我不一定。”
“嗯,这样……”他低下声,落寞与并。
林善见他的衬衫领子被夜风刮得竖起,忍不住开口“韩津……”
话头再次被他抢先,他又问“那以后,我能去你那儿看你吗?”
他认真地望着她,问得那样小心翼翼,林善斟酌半刻,抿唇轻点头“可以。”
两个字稍作安慰了他,韩津的脸色难得有丝缓和,林善望着近在眼前的这张脸,克制想上前抚摸的冲动,艰涩开口“韩津,你好好的。”
于她来说,什么才是好好的。
韩津知道她的理解跟自己所想的绝不一样,想问又放弃,最终点头默应。
然后在她转身走了几步远时,韩津又叫住她名字。
林善停下脚步回头,侧过身的同时,却见他朝她走来,几步便在眼前,还未看清任何细节,自己已被他拥入怀中。
切身感受实实在在的拥抱,林善一只手还拉着行李杆,被迫仰头贴合他倾身下来的肩膀,原来他穿得那样少,胸膛却是如此滚烫,捂热了才发现实际自己比他还冷。
韩津也感受到她身子的微微颤抖,贪恋地拥紧多抱了一会儿,手掌扣住她的后脑顺发游移,又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拿唇轻吻,直到最后不舍地放手。
“走吧。”
当她再次转身往火车站走时,脚步比先前愈加沉重,不用回头也知道,有人一直拿目光在看着她走,直到再也看不见。
好似回到当年,奥热难耐的夜里,她在火车站斩断过去的一切,抛弃在途程的轨道上,一去不复返。
煎熬重现,但这一刻她清楚,他比她更加不好受。
相比这一夜的无眠,次日林善换了心情,整装收拾一番,去参加任媛的婚礼。
同龄圈子内,结婚的陆续多了起来,林善每每围观祝福,愈发觉得自己是局外人,有生之年她不知道自己的那一刻会在什么时候。
沾染喜气后,重新投入工作中,日子接近年底,林善渐渐忙碌。
那边一个电话也没有打来,生活恢复如常的平静,好像那个人做了不打扰的承诺般。
实则韩津忙里抽闲都能想到她,以为她那边会有律师函发来,却长久没有动静,才知她已放弃。
而他琐碎事缠身,不知道有什么事可以跟她分享告知。
估计唯一能让她痛快点的,便是在年后没多久,韩齐深身体每况愈下,一些功能开始退化,有时候甚至言语不清,总看到一些幻像。
每次检查后,医生的知会都像交代,韩津早已做好准备,最关键的那几天,陪在了医院里,辞退了护工,亲力亲为。
直到某天夜里,韩齐深突然叫醒他,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呼吸粗重急喘。
韩津醒来,忙凑近他问询。
韩齐深抬起手臂,目光茫然,仿佛眼前出现了什么幻境,忽然又一脸向往,嘴角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
韩津连声唤他。
韩齐深喘气到极致,忽而又变得微弱,缓慢眨眼,嘴唇开合,说了句话。
韩津极力听清,那是他最后一句话。
“谣谣,我一开始就错。”
一周后,韩齐深的身后事完毕。
韩津站在韩齐深的墓前,给他斟满生前最爱喝的酒,无声地蹲了许久,起身时说“老韩,你放心,你儿子绝不走你以前的路,我和她的路,我自己会去争取,也不会像你们这样。如果有来生,你多行善事,别再走偏了。”
……
韩齐深走的消息,林善是从肖霖那儿得知,除了一时的痛快落定,并没有更多的感触,似乎这是一个必定的结局,坏人总有恶果反噬,她无需报复也照旧如此。
林善未生一丝情绪,只是在抬头的一瞬想起他,又去看手边的台历,竟然已经过去那么久。
三个多月的日子,一百多天,他们除了过年那条普通不过的祝福,再没有任何交流。
林善不知道这是彼此都在暗暗与对方较劲,还是一种无声的结束。
拿起那本台历,日子翻到下个月,清明节的备注格外醒目。
又是一年,林善仰头叹气。
心已经习惯了孤独至麻木,林善按着笔敲桌子,发呆许久,最后拿起手机,提前订了行程。
小长假来临当天,林善一早收拾短程行装出门,坐车后直奔机场。
办理完登机手续,她一手捏着各类证件,打算找地方去休息等待。
走到中途坐电梯时,忽然有陌生人撞过来,不慎之时,幸亏林善用手抓住扶梯,才不至于跌倒。
对方连连致歉,林善一笑释然。
到了休息室坐下,想看时间还剩多久,一摸口袋,林善发现手机没了。
随即她想到缘由,要去刚才经过的电梯处找。
有服务人员见她慌慌张张,问有什么可以帮助。
林善想也没想,说“我手机丢了,可不可以借用下手机。”
对方拿出来,安慰她别慌。
林善迅速拨打自己手机,人往电梯那处跑去。
焦急等待的同时,又担心有人捡走关机,怕里面一些重要内容被泄露。
但不及她多想,下一秒那边通了,随即传来一声熟悉又懒懒的“喂?”
林善抓着手机贴在耳边,脚步顿时慢下,细声回“喂?”
“嗯,怎么了?”那边问。
心口忽然急跳,那种感觉莫名熟悉,林善缓了缓气息,咽了口气说“我是手机机主,请问是你捡到我的手机吗,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耳边人声熙攘,听筒内却格外安静。
那份安静似乎被拉长,将她扯回到当初那条巷子里,昏暗的灯光,桀骜的少年,狂妄的口气,一切都似与那时重合。
不同的是,她总觉得他就在身边,视线内也如何也寻不到他。
林善跑几步停下来望着四周,全是陌生面孔,皆没有她心中所想。
“你在哪儿?”她急切,再次问了一遍。
这一回,他那边似乎混入了与她周围一样的人潮声,以及临时播报航班的通知。
在嘈杂的背景下,她清晰听见“转身,我在你后面。”
放下手机回头的那瞬,他同时朝她走来,几步便抱住了她。
“我才来找你,你怎么就要走了?”这是他久违后的第一面,抱住就不想松手。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林善任自己被他拥住,将眼泪擦在他的衣前,咬唇忍住“谁说要走了?”
“我看见你拉着行李箱。”他眼中满是阔别多日的思念。
她不管周围人来人往,目光朝他们望过来,双臂回拥住他“你不找我,我准备去找你。”
“以后都不走了?”他问。
她故意疑惑“走去哪里?”
“不离开了?”他强调。
“我没地方可去。”
他跟着说“我也没地方可去。”
她想了想,望着他说“那就在一起吧。”
他将她搂紧,以示坚定“这一次,你没有反悔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