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 期末和新年近在眼前。
从小开始,竹吟就对过新年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除了赵默成给他们兄妹的压岁红包一年比一年大之外;
可是对她而言,竹吟本来不是物欲很强的人,平时也不缺零花, 因此拿了这些钱, 除了存去银行之外也没什么别的用途。
尤其是在韩芸来家之后。
韩芸是个喜欢大操大办的女人,在外人们夸这叫就精明强干,在内对赵默成又温柔体贴, 对他亡妻留下的两个儿女也尽心尽力,没一个人不夸她好的。
对韩芸而言, 每年年前,不清这些人回家, 听听翻来覆去说来说去也就那么些话, 诸如温柔贤淑,会持家,体贴老公孩子好像这年过得就不圆满不尽兴一样。
当然司凛也不会被放过大家都知道赵默成对这继子比亲儿子还亲。
学习是没得夸, 人就夸他长得俊性格好。
他也一张脸能看了。
竹吟塞着耳机,边飞快算一道数学题, 漠然想。
反正性格好也没有定论, 只要司凛不出去杀人放火,见人还知道打声招呼, 都可以一言概之为性格好。
期末在一月中旬。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外头风呼呼, 拍着窗户, 竹吟听到赵微树在外打电话的声音,分贝不小,几分遮盖不住的烦躁。
很罕见,平时赵微树很少在家这么大声说话。
竹吟嗅到几分不同寻常,扯下耳机,趿拉上拖鞋,偷偷把卧室门掀开了一条缝,赵微树显然意识到自己声音过大了,拿着手机往二楼去了,竹吟忙出门跟上。
好在室内都铺了厚厚的软地毯,踩上去没有声息。
“今年我不回去了。”赵微树硬邦邦说。
“过年都不回家,像什么样子。”赵默成声音也压着火气,“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是吧,当年说都不说一声就离家出走,你还当有我这个老子”
“你妈和你弟弟也都想你,这么久没看过,过年回来多住几天,年后我带你去你爷爷奶奶那里上个坟。”见赵微树没作声,赵默成声音脸色缓和了些,声音也慢慢放缓。
赵微树冷笑,“我妈早死了,哪里给我去生个弟弟”
赵默成彻底火了,“赵微树,你有个做哥哥的样送你出去读书,你就给我读成这个样子”
赵微树扯扯唇角,“我妈本来就死了,现在家里那个女的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现在在外读书,用的也都是我妈留下来的钱,和你也没有关系。”
他把我妈两个字咬得很重。
电话那声音一下断了下去。
赵微树在心里冷笑,这么些年,和赵默成说话,只要提起母亲,他就会一下哑火,到现在为止,无一例外。
“你别管我,我也不需要你养,你就当没生过我吧。”赵微树很平静,“您家庭美满,老婆孩子都听话懂事,也没必要再强行拗一个不想回去的人败你们过年的兴。”
“你今年不想回来就算了。”良久,赵默成开口,声音里带几分疲惫,“吟吟要回,你叫她来接电话。”
让小女儿过去和儿子一起读书,原本,他是心疼儿子一人在外,想着让他最亲近的妹妹过去陪伴,加上赵微树成绩向来很好,可以辅导一下竹吟学习,现在,听完赵微树那番话,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这个选择是否正确了。
竹吟乖巧听话,他很喜欢这个女儿,不想让她也被赵微树带歪成这个样子。
明年是不是有必要把她转学回g市
赵默成还在琢磨着,正准备拿这话威胁一下赵微树。
赵微树已经抬手摁断了电话。
“都听见了”赵微树挂了电话,斜睨了楼梯一眼,似笑非笑,“听你哥被骂得狗血淋头,感觉怎么样”
“我路过。”竹吟忙举起双手。
被赵微树居高临下,揪住后领拽了回来。
“还敢偷听”竹吟被他挠得笑得眼泪都快出口了。
兄妹玩闹了片刻,赵微树良久才说,“你今年怎么办”
竹吟犹豫了片刻。
赵微树也沉默了,“我反正是不打算再回去了,要过年,我们俩在这单过也可以,什么都不缺。”
他不想让妹妹为难,忽然笑了,“你想回去也好,我一个人在这,省还得给你压岁钱破费。”
竹吟啊了声,抬起头来,脸上神情很困惑,“哥,我是在想,我要怎么和爸说,才能让他同意让我也不回去。”
赵微树定了一两秒钟,眼底逐渐漾起笑意,他少年老成,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眼下也只是唇角弧度稍微扬得高了一些,“你要是确定不想回去,我去和他说。”
“那太好了,过年我来布置家里,要买对联,窗花,鞭炮,还有做年夜饭的材料”竹吟欢呼雀跃,已经开始扳手指算起了过年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半个月的期末复习,竹吟过年有了指望,每天学得神采奕奕。
不过越沂这几天似乎特别冷淡。
那天表演后,竹吟本来是打算好好感谢一下他,可是这段时间复习忙,越沂太冷,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搭话机会。
期末那天下了小雪,竹吟穿了厚厚的毛绒袜和靴子,围巾帽子全全副武装,依旧冻得发抖。
两天的考试行程排得很满,最后一堂是数学。
上午下考铃打响后,竹吟站起来跺跺脚,血才终于有了几分流动的感觉,她重新裹上围巾,瞟到外面阴沉天气,想想拦住了正要出门的男生。
俩人都在一考场,越沂座位在最前面,分外好找。
“班长,上次汇演多亏你了帮忙。”她眨眨眼,指了指自己的脚踝,“今天要不一起出去吃个饭聊表感谢。”声音甜甜脆脆,很自然。
越沂没说话。
“没什么要谢的。”他垂眸,淡淡道。
陆云展的脸从脑海里划过,他说,谢谢你照顾我家竹子
“我也不习惯一大堆人一起吃饭。”越沂神情冷了下去。
“哪里的一大堆”竹吟莫名,“就我们俩,我知道外面有家馆子的竹笋鸡汤特别好喝,冬天喝一碗,下午考试都暖烘烘的”她声音轻快,一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笑得甜美。
越沂顿了顿。
竹吟眨巴眨巴眼睛,果然还是不愿意和她一起出去
“要走现在走。”他忽然开口,“早点回来。”
竹吟有午休的习惯,中午雷打不动要睡一个小时,
“好。”竹吟眼睛一下亮了。
“抱歉,等等,我好像没带钱包。”走前,竹吟摸摸衣兜,“应该是放桌洞里了。”
越沂看着她回到自己座位,打开桌洞,里面空荡荡的,一览无余,钱包果然忘里面了,她拿好钱包,原路返回。
教室里还剩下约莫半数人,伊心从座位上起身时,竹吟正好经过,有张纸条从外套里飘了出来,落在她脚下,很不显眼,伊心眸子眯了眯,做了个捡笔的动作,悄悄捻起了那张便笺。
上面抄满了数学公式,反面是几道例题,都正是这学期学得内容
密密麻麻,字迹很秀气,数字圆滚滚,很好认,是赵竹吟的笔迹。
定定盯了手心那种袖珍便签很久,伊心唇角蔓起一丝冷笑。
下午考试很顺利。
竹吟中午喝了汤,身上暖烘烘的,中午吃饭时俩人关系也好像缓和了很多,虽然越沂话还是不多,但是没有再像几天前那样冷淡,俩人一起回教室时差不多已经要打午自修铃了,竹吟直接回座位倒头就睡,一直睡到下午考试开始。
题目写得还算顺手。
离下考还有三十分钟,竹吟提笔心不在焉算着压轴题,太冷,空调效果不好。
前排有人想上厕所,举手,监考老师带着她一起出了门。
回来后不久,她余光瞟见后排伊心也举起了手。
不久,也随着监考老师一起出门。
她没在意,继续算自己的。
很快她也回来了,考场恢复了平静。
竹吟写着试卷,手臂忽然被人轻轻一敲,“同学,你把你抽屉打开一下。”监考老师一脸严肃,俯下身对她轻声说。
竹吟收好答题卡和草稿,掀开了桌子。
周围有埋头写题的同学,坐得近,听到动静,纷纷往这边看了过来。
监考老师从桌洞内抽出了一张写满了数学公式的便签,眉头一下锁了起来。
老师看了眼竹吟座位号,“下考来一趟办公室。”她把便签对折,放进了衣兜。
嘉学考场规则极其严格,考试前布置考场时,抽屉都会被清空,是不允许带任何非考试用文具在身边的,就连草稿纸也是另发。
考场极其安静。
“嗯。”竹吟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任由他拿走那张便签,继续低头不紧不慢的写自己的题。
伊心抿了抿唇,攥着手的笔在草稿上顿了下来,沁出了一大团墨渍。
“靠,听说你们考场有人作弊当场被抓”
“你们不是一考场么,还有这种事情,这么劲爆”
“是哪班的啊”
竹吟垂眸,从人群中穿行而过,跟着拿着卷子的监考老师进了隔壁办公室。
同场同学目光诧异,惊讶,鄙夷,各式各样,议论纷杂,一路跟着她,直到她进了办公室。
“说吧,怎么回事。”监考老师将试卷放在桌上,眉毛拧成一团。
“不是我放的。”竹吟说。
“这不是你写的”监考老师敲了敲那张便签,“你是哪个班的我们等下是能联系你任课老师来辨别字迹的。”话里不无警告之意。
“这是我写的。”竹吟正面迎上她不解的目光,“可是我没把它放在桌子里,考试前它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肯定是被别人捡到了,然后放进了我桌子里。”她语气很平静。
“你怎么证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监考老师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上午她桌子里是空的。”门口响起了少年清冷的声线。
少年身姿修长,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推门而入,“赵竹吟中午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上午离开考场前,她的桌子是空的。”
“今天中午十二点到十二点半,您可以去调这半个小时的监控放一遍。”语气平静,条理分明,“看看有谁在那段时间经过了赵竹吟的座位。”
监考老师认识这俊秀少年。
高一的年级第一,而且品行非常好,从初中开始,一直是学校的模范学生。
竹吟唇角弯了弯,“老师,请您认真查一查,不要让我蒙受冤枉等查清楚后,希望您可以认真处理一下这种恶性竞争事件。”
门没关,越沂说话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外面听得清清楚楚,俩人出了门后,围观人群一下围了上来。
“居然真有这种不要脸的人。”听到议论,姜欣老早背着书包跑了过来,在外听完他们对话,气得脸色都变了。
“脑子不好吧。”
“调查完了会不会公开是哪个人搞的”
围观同学七嘴八舌,舆论几乎完全转了个方向,不过,除去姜欣,大部分也只是看热闹的心态。
竹吟没答话,只是笑笑。
“班长,谢谢你了。”她扭头,笑吟吟冲少年道谢,“要不这次,我是真洗不清了。”
伊心在不远处,低垂着头,唇角抿得紧紧。
越沂清冷的目光从她身上拂过。
少年身姿有如新竹,挺拔修长,气质清冷洁净,像是刚落下的新雪,眸子漆黑沉静,像是一汪不见底的寒潭。
被那样的目光看着,越沂明明面无表情,和平时差不多的冷淡神情。
她却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眼圈一下红了,唇角微微颤动,嗫嚅了几下,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出。
“没事。”他收回视线,淡淡道。
学生回校报到时,广播通报批评了这起事件,不过也只是说了“某同学”,诬陷同考场考生,却没有具体点名道姓。
一时间众说纷纭,可是都也没人猜到到底是谁,甚至连老师是怎么发现的,也衍生出了七八个版本。
“你说为什么老师不告诉我们是谁干的”姜欣很遗憾,“竹吟,有没有告诉给你透露一点”
拿完成绩单,姜欣和竹吟谈论起了这件事情。
“谁知道呢。”竹吟弯唇笑了,眸子黑漆漆的,“我不喜欢多管闲事,就算学校告诉我是谁了,以后再不发生什么的话,我过段时间,说不定都忘了是谁了。”
“这你还能忘的”姜欣扯了扯嘴角,很无语,恨不得双手扯住她肩膀死命摇一通,叫她清醒一点。
“别想那么多,老得快。”竹吟笑眯眯拍拍她脑袋。
伊心坐在座位上,原本指甲几乎掐进手心,听完她最后一句话,额上冷汗慢慢褪了下去,像是重新又活过来了一般。
她一定是故意的
越沂在黑板上板书寒假作业,他写一手好字,和人一样清逸俊秀,少年侧颜清隽无双,那么洁净又好看。
他们都被利用了。
伊心狠狠咬住下唇,眸底升起一丝恨意。
班长,知不知道,赵竹吟在这样利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