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圆觉,今年十岁了,是瑜青大师身边服侍的小沙弥。
五岁那年,我被我父母送进了佛寺里,那年天气特别热,地里的庄稼都干死了,收成不好,很多人也都饿死了。
我也很饿,只能天天跟在娘亲的身后啃树皮。
树皮又干又涩,一点也不好吃,可是就连这树皮,也很快都被快要饿死的人们啃完了。
有一天,我爹爹突然跟我说要给我洗个澡,还弄了一口大锅让我跳进去,周围不知道为什么有很多人在看。我有点害羞,不想进去,但是爹爹很生气,脸色很可怕地按着我的头,把我闷在水里让我进去。
锅里的水不停地冒着泡,特别烫,一点都不像洗澡用的水,反而像我娘以前每次做饭的时候煮的水一样。
就在我呛了好多水,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爹爹突然松了手,我连忙探出头来喘气。这个时候一个没有头发,穿着姜黄色衣服的人——后来我才知道这叫做僧人,把我从大锅里拎了出来放在地上。
然后我娘披着头发,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把我搂在怀里哭。但是她身上粗糙的布料蹭着我的脸,弄得我火辣辣的疼。
“娘,你别哭,爹爹说要给我洗澡澡呢!”我忍着疼,试着帮她擦眼泪安慰她,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哭得更凶了,听得我也有些忍不住想哭。
泪水划过我的脸,之前的疼痛变得更疼了。
就在这个时候,瑜青大师出现了。这个时候的瑜青大师还很年轻,也很好看,虽然他没有头发,但是比很多有头发的人都好看。
他一出来,所有人全都跪了下来,他却没有看他们,只是在看着我。
“这孩子以后就跟着我。”就这样,我就被爹娘送进了佛寺。
瑜青大师是个好人,他带领着众僧人无偿施粥,有的人在抢别人的粥,他就上去劝阻,有的时候粥没了,他就把别人给他的粥给我喝。
虽然那个粥稀的我都可以数清其中有几粒米,但我还是很珍惜的喝完了,连碗底都舔的干干净净,因为我真的很饿。
后来大家又有了东西吃,活下来的人都很尊敬瑜青大师,从那之后,人人都管瑜青大师叫大师了。
但我一直觉得,瑜青大师并不在意别人叫他什么,也不会在意自己穿什么吃什么,可能他唯一在意的东西,就是那块石头了。
那是一块又长又方的石头,上面还刻着几个大字,我只能认出其中一个“青”字,因为瑜青大师的名字里面有这个字。
瑜青大师每年都会在某一天去看这个石头,每次又都会带着我去,到现在为止我一共去过了四次,今年还没有去过。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石头”叫做墓碑,后面的小土坡,埋的是瑜青大师最为珍视之人。
他每次去的时候,就坐在墓碑面前,望着墓碑却什么也话不说,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
瑜青大师的身体不好,每天夜里都会咳嗽,但他却从来都不愿意喝药。这点我特别理解他,因为我也不想吃药,药真的太苦了,可是每次我生病他都会逼着我喝药。
有次我跟瑜青大师洗澡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瑜青大师身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跟我脸上的有点像,又不太像,我问他这是什么,他也不告诉我,只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出神。
很快就到了今年的那一天,我跟着瑜青大师去看墓碑,但是瑜青大师让我先离开,还说不要让我告诉别人他在这里,我点了点头,然后就先回到了佛寺里。
第二天,瑜青大师没有回来。
第三天,有人问我瑜青大师去哪了,我没有告诉他。
第四天,瑜青大师还是没有回来。
第五天,我有点想瑜青大师了,于是我忍不住偷偷跑去找他。
我到了之后才发现,瑜青大师坐在墓碑旁边,歪着脑袋好像睡着了。他一只手搂着那块墓碑,就像搂着某个万分珍惜的人。
他的袈裟上落满了树叶,整个人仿佛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我站在这里看了一会,突然感受到了无比的悲伤。
瑜青大师他走了,他不要我了,从此以后,这个世界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不会叫我怪物,不会打骂我,不会用石头砸我,不会想要把我煮了来吃的人了。
人们后来还是发现了瑜青大师,他们把他带回了佛寺里,准备把他火化。
据说高僧火化之后会在原地留下舍利子,舍利子可是个好东西,食用了能够延年益寿,就连随身携带也能带来好运。
所以到了火化瑜青大师的那一天,人们都十分兴奋,准备捡些舍利子带回去。
僧人们把瑜青大师架在高高的木柴上,然后点燃了木柴,火势很快蔓延了起来,变成了熊熊大火。
我看到瑜青大师的衣服被燃烧,然后是他的皮肤、血肉、骨头,一点点的融化在漫天的火光中。
我听到周围的人兴奋地讨论着不知道这次能够捡到多少舍利子,能卖出多少钱。
随着瑜青大师的身体被燃烧殆尽,火势渐渐小了起来,人们也更加狂热,就连僧人们用尽全力用身体围成的障碍也拦不住他们。
张扬的火苗渐渐停了下来,随后消失。
人们一声欢呼,正准备冲上前去抢舍利子。有的人还没有冲过去,就被人绊倒,于是打了起来,有的人想要浑水摸鱼,却被其他人拉住,人群打成一团,没有一个人冲破突围。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不知从哪吹起了一阵大风,扬起了地上的烧焦的灰。
风越来越大,直吹的地面上的灰剩下薄薄的一层,一目了然。
人群静止了。
地上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层灰烬。
“骗子!什么大师,都是骗子!”有人大喊着,“连一个舍利子都没有!”
“盗名欺世之辈!”
“狗屁都不是!”
有人不甘心,上前高高地抬起脚,瞄着那层灰烬,准备狠狠地踩下去。
我不知道从哪爆发出一阵力气,疯狂地冲上前去,抱住那人的脚。
“哪来的怪物,给我滚开!”那人大骂着,一手拎着我的后背,准备把我提起来,我死死地抱着他的脚不肯松手。
“来人啊,给我打死这怪物!真是晦气!”那人愤怒地大喊着,周围很快涌过来了一群人,把我拽了下来,扔到那层灰烬上。
我缩成一团,护着身下的那层灰烬。
这是我最喜欢的瑜青大师,我不想让他们把他弄散弄脏。
数不尽的拳打脚踢雨点一般地落在我的身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僧人们把那些人拉开,我在地上躺了半天才有力气爬起来。
我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灰烬,用自己的衣服兜着,来到了瑜青大师最在意的那个墓碑边。我在旁边挖了一个坑,小心翼翼地把灰烬埋了进去。
如果瑜青大师还能说话的话,他也一定会同意我这么做的吧。
从此以后,我也像瑜青大师一样,每年都在那一天来到墓碑边。然后望着满天的云朵,变成彩霞,看着树上的落叶,变为泥土,守着身旁的墓碑,亘古不变。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死后没有出现舍利子,也就是他最终没有渡过情劫爱上了女主;如果他不爱女主的话,那他才算是渡劫然后成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