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代,女性想要挣钱来养家,可惜选择的职业并不多。平常的妇女,能织布的就赚点辛苦钱。能绣花的,就赚点手艺钱。织布的,天长日久的弯着腰,四十不到就白了头发驼了背。绣花的,最是耗眼力,三十来岁的年龄,一个个倒成了瞎子。若是不绣花,不织布,所选择的的就只有所谓的“三姑六婆”了。三姑者,尼姑、道姑、卦姑也;六婆者,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跟稳婆:都是一些不入流。
师婆子今年有多大?听说今年是五十多?也许可能是六十多?人到六十古来稀,在农村尤其是如此。挺健壮的一个人,四十刚出头,说没就没了。人问,“他是怎么死掉的?”答曰,“老死的呗,老头子一个,孙儿都要长大了!”人都寿命本来有多少?也许是四十多?再不然是五十?至多也就六十吧!田家村的人深信这一点。这人的命就像是麦苗,长了一茬,就割茬。一茬一茬的割着,只二三十年的功夫就换了好几茬。也就没人记得她师婆子今年是多大。也就没人还记得,她师婆子还真做过师婆子。
师婆子不是师婆子。这是十里八村的妇女都知道的一件事。说起来拗口,解释起来却很简单。三姑六婆中的师婆,是专门画符施咒、请神问命,跳大神的巫婆。田家村这个师婆子这是接生的稳婆,她偶尔也给女人把一把脉,扎个针,刮下痧,开点药,兼职做一下药婆。若是不懂内情的人,贸贸然的去师婆子那里去求咒,她一定会一盆子洗脚水把你给泼出来。
师婆子来到田家村的时候自称娘家姓师,所以人们都叫她师婆子。至于是不是真的如此,那就是田家村的疑案了。一茬一茬的麦子倒了地,一座一座的坟茔立起来。这三十年也就过去了。到如今的年轻人都以为她只是嫁到田家的一个老寡妇。倒是都忘了她原来也是一个外乡人。其实,何止是她呢?就是这田家村的田姓人,小张庄的张家人,小李庄的李姓人也未必不是搬迁至此的外乡人。一场干旱,一场大水,这农民们就只能离了家,带着妻儿老小的去逃难。就像是随风飞舞的蒲公英,风大了,就起飞,风小了就落地。就在这一起一落中,多少的血肉浇灌了土地,来年才有那一片片的麦米香。
师婆子不同于一般的老农妇。整个人总是板正又直挺。她的腰背是直挺挺的,头发梳的版正正的,靛蓝色的裙衫浆洗的直挺挺版版正,走起路来昂首又挺胸,步子迈的又大又稳定。不像其他的妇女,弯着背,低着头,一步一步的度着走。
师婆子是个有威严的人。六十来岁的人了,目光敏锐又坚决,就像是一把刀。无论是哪一个,看到她都信服,看到她都害怕。无论是调皮的孩子,还是爱捣蛋的小青年,到了他面前都是乖巧又安静。被她那锐利的眼光扫一眼,心里都发寒。她的话不多,说的都是肯定句。“伏天坐月子太热,你这头发要绞了。”张氏就含着泪,剪短了自己那一头的长头发。
师婆子是个有威严的人。这威严可不是靠吓人的眼光得来的。她是个十里八乡知名的好稳婆。妇人生孩子就是逛了一次鬼门关,每年因难产,因出血,因各种原因死掉的媳妇孩子不知有多少。当然那是在外地,自从田家村有了师婆子,就像是被关照过似的,难产的也还有,死掉的却没几个。田家村的人,三十往下的,无论是刚出门的大姑娘,怀里抱着的小婴孩,还是等着娶媳妇的中年人,大多都是经了师婆子的手被接生的。村子里都在暗暗传说她是送子娘娘下凡间。
洗三的这天,天刚刚亮张氏的弟弟就把许氏送到了田家村。他连口水都没来的及喝,就赶着青驴往回赶。抢收的季节不等人。
虽然有万般的不远,许氏还是开始了伺候月子的日子。产房里没开窗子,阴暗又闷热。许氏进去后立刻从背篓里拿出一把麦秆扇递给了李氏。月子里的妇人孩子怕风寒,平常的扇子就不能用,唯有这麦秆编的团扇,风细又柔和倒是无碍的。“这是爹爹给编的?”李氏又落下了眼泪。“公爹在忙前编好的”,许氏看到了李氏那被剪短了的头发,“头发怎么剪短了?可是谁欺负了大姑!”说着许氏就站了起来。许氏在娘家的时候就是长女,从小就带弟弟教妹妹,是个利落泼辣的性子。
“没有的事,快点坐下来吧。”李氏也耳闻过弟妹的性子。许氏坐下来后,李氏便慢慢的说了起来:“是师婆子让剪的。说是月子里对孩子好。”“剪头发怎么会对孩子好?”许氏的娘家不在师婆子的业务内,是以她可不信什么师婆子,“她莫不是剪了大姑的头发去换钱?”“头发是婆婆给剪的,她只是说了下。”张氏悠悠的回道,“那头发现在就在下面的盒子里,她并不收的。”“亲家母倒是相信她的紧。”许氏不以为然道。“这十里八村的都信她的紧,是个有本事的人。”张氏继续解释道。“真是个奇怪的人!”许氏嘴里嘟囔着。
儿子们都去了还没去地里,只有田老栓夫妻在堂屋里吃饭。董婆子一边吃一边絮叨者——今天是孙女的洗三儿,她必须在家里主持——,“给接生盆里放几个大钱?”这时代,接生婆在当天是拿不到钱的。等过了三天确定生下来的是个健康的孩子后,主家跟客人就会把钱放在洗三的水盆里做“添盆”,完成洗三后,这“添盆”才算稳婆的工作费。“小石头不是给了三十个?”老栓喝了一口粥后回答道。“可是,这次生的是个赔钱货。”董婆子有些不服气。“不能亏待了师婆子。”田老栓回了一句话。董婆子也就没了话可讲。
巳时的时候,穿着一身板正的蓝布衣裙的师婆子就背着个包袱来到了田老栓家的院子里。太阳正中的时候,洗三准时开始了。把三十枚大钱扔进水盆后,董婆子就将抱着的孙女儿递给了师婆子。口中不自觉的说了句:“赔钱货”。师婆子看了看了怀里的婴孩儿,重复的说了句:“是个赔钱货。”这就是田二丫今生听到的第二句跟第三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受到女主所面临的恶略环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