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她吃了什么”
美人道:“蝉。”
他捡了根细长的树枝,在泥地里笔画,随着弯腰,银丝下垂,遮住了半张清俊的脸,并不是什么细腻的画法,就一个半圆加上两只翅膀,添上纹路和眼睛,算大功告成了。
“把这个画在符纸上。”美人点了点泥地里蝉的画像:“再塞进尸体嘴里,可以用来防止尸变。”
小盐巴好奇道:“为什么要用蝉”
“蝉的一生要经历五次蜕皮,最后一次会钻出地面,在树上进行,也有金蝉脱壳的寓意,象征着轮回,便是让要他莫要贪恋于世,安心投胎的意思。”
小盐巴郑重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心里逐字逐句,一一记下了。
要是以后王嫂投胎,生到大城市,或者富贵人家,不用操劳度日,怎么样都比留在村子里当孤魂野鬼强。
小盐巴双手合一拜了拜,美人在旁边看着他,一时间,周围变得寂静无声。
两人沉默了会,美人挪了视线,往前踏出一步,像是要走了。
小盐巴突然轻声道:“她叫王连红,生病死的,我们村得了瘟疫。”
美人顿了顿,站住没动。
小盐巴的性格比较沉闷,自己的,村子里的,别人不问,也不会去讲,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竟主动说来给第一次见面的人听。
真要说原因,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
“瘟疫”美人蹲下身,扫了眼尸体,刺鼻的脓臭味,腐烂程度不同寻常,太快了,普通尸变需要长达将近接近百年的时间且尸体不能腐烂,和王嫂的这具可以说得上是大相径庭。
“她生了什么病”
“不知道。”小盐巴摇摇头,村里只有一位赤脚医生,懂得并不多,镇上的医院又离得太远,交通不方便,碰到治不好的,就请顶香人来看一看,她们并不会详细说病因。
美人闭眼,前因后果那么一寻思,大致了然,他把手中铜铃递给小盐巴,道:“它能辟邪化煞,保你平安。”
“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美人挑眉。
“我,我是说不用了”小盐巴有些慌神,手心出了点汗,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拿着吧,这铃属性和我相冲,放在身边也是累赘。”美人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漆黑的眸子中划过一抹显而易见的嫌弃,看样子的确不太喜欢。
他不习惯受人恩惠。
小盐巴微微摇头,还是拒绝:“如果给我了,邪气就会来缠你了。”
“我自有祛邪方法。”
他眉心微蹙,似有忧虑,瞥了眼王嫂青黑肿胀的尸体,说道:“要是尸体死亡即刻尸变,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村里有邪祟入侵,邪祟不会无端聚集,它们喜食恶意,爱依附在心存歹念人的身上,恶念越多,邪祟膨胀,久而久之越聚越大,带来灾难祸端,也就是病疫。”
语闭,美人似笑非笑,只是这笑容中掺杂了几分嘲意:“按现前的情况来看,你们村里心怀鬼胎的人可不少。”
“我我知道的。”小盐巴垂眼,扯着衣服的下摆,不自然地拧来拧去,可能是集体荣誉感在作祟,他隐隐约约能察觉到,但被赤裸裸地说出来,还是会觉得羞愧。
小盐巴以为他会细问,比如自己是怎么知道的,邻里街坊做了哪些见不得人的破事,不料美人只是道:“那就不要推辞。”
原来还是在说铜铃的事。
他把铜铃捧进手心里,踌躇不决又带了几分希冀:“你会来我们村治病吗”
“当然。”美人回答得明确,却丝毫没有要跟他走的意思。
大概敷衍他的吧。小盐巴有些沮丧。
烈阳如火,整座山热得像一个巨大的蒸笼。
美人忽然看向山头的另一面,那是隔壁海螺村的方向,紧接着,他带上斗笠,说:“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嗯。”小盐巴轻轻地应着。
“后会有期。”美人的步伐不紧不慢,背着光,留下一个颀长,高挑的身影。
应该问问名字的。小盐巴张了张嘴,目送美人离开,最后还是没好意思问出来。
人走远了,他揉揉眼睛,默默把王嫂的深坑填上,坟恢复如初,一切做完后,慢吞吞地往后山林走。
他要去看看大盛。
一路上,又被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走着走着,小盐巴愣住了。
不对啊,王嫂的性格他最了解,走在路上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怎么会心存歹念呢心存歹念的人引来邪祟,却让老实淳朴的王嫂染了疾病,难道邪祟转移了吗
她是一个月前染病的,一个月前,刚好田家请大仙治疗小孙子,与此同时,王嫂被那来看病的江湖骗子哄着在家中设上供台。
一个星期后,王嫂病情加重,大盛失踪,村民把她隔离,一切乱了套,仿佛跌入深渊,进入无休止的黑暗之中,万劫不复。
不对劲,有哪里不对劲。
这当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他没察觉的事情
有什么地方被他忽视了吗
小盐巴回想起大盛失踪的前一晚。
这要从大盛的家庭环境开始讲起。
王嫂家只有她和大盛两人,她男人张建国十年前去大城市打工以后了无音讯,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总觉得当初要能阻止男人离开,时至今日三人还会像曾经那样其乐融融。
时间久了,刺慢慢在心底生根发芽,滋生成逆鳞,一触即发。
大盛比盐巴小两岁,处在叛逆期,跟王嫂关系不太好,吵架是常有的事。
吵架的根源大概就是大盛想要去旁边的镇上打零工赚钱,王嫂起先僵着脸不肯,后来直接说你要是敢去我们就断绝关系这种话,大盛提了几次也急了,一气之下收拾包袱直接离家出走。
那段时间王嫂刚好请顶香人看完病,身体不知道为什么虚弱很多,外面大雨磅礴,加上气急攻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再想追的时候哪里还有影子
小盐巴听到动静,带了条毯子跑出屋,王嫂坐在门口,神情呆呆的,看见是他,失望地叹气:“唉大盛那孩子,要像你一样懂事就好了。”
其实小盐巴心里清楚,大盛和王嫂感情很深,只是性格比较执拗,以前也出走过几次,过个两三天等气消了就跟没事人似的回来了,大家早习以为常,也就王嫂唉声叹气,急得要命。
“姨,先回屋吧,身体要紧。”小盐巴把毯子递给她:“大盛会回来的。”
“嗯”王嫂也知道一直坐在门口等不是个事,她一把抓住小盐巴的手,恳求道:“明天明天你帮我去找找他吧,我,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怕他出事啊”
“知道了。”小盐巴应允下来,扶着王嫂进屋,被刺鼻的香味熏得打了好个喷嚏,他低下头,瞥见王嫂露出来的半截手臂上竟有一块溃烂的伤口。
伤口已经烂透了,可以看到里面的骨头和黑糊糊的皮肉。
这个时候王嫂注意到他的视线,好像十分忌讳,把手一缩藏进袖子里,遮遮掩掩地说:“这,这么晚了,你快回去吧。”
她被咬了吗还是摔了一觉伤口怎么来的看上去这么严重难道她也传染了那个病
小盐巴懵了一下,什么也没问出口。
七八岁的时候懵懵懂懂的不太晓事,大人们对他说了什么总要在后面跟一句为什么,有些不耐烦的就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埋汰他,说果然是没有父母教的,看不懂眼色,不懂人情世故。
至此以后,小盐巴终于明白,原来这叫做不讨喜,后来只要当事人表达出一丁点不想被知道,他都不会再问,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
“好了,快回去睡觉”王嫂见小盐巴站着没动,推搡着赶他离开。
小盐巴带着一肚子疑问被推出门,心里头默默给溃烂打上“王嫂不想被触碰的秘密”。
到了半夜,屋外传来阵阵急促的敲门声,小盐巴还在睡梦中,实在不想起来,一个翻身,把毯子拉过头顶,盖住耳朵。
过了会门自动打开了,一双带着雨水的手不停摇晃着他的身体:“盐巴盐巴你醒醒,快醒醒”
被吵得没有办法,小盐巴鲤鱼打挺坐起身,点了蜡烛对准罪魁祸首的脸猛地一照,见是大盛,茫然地问:“大盛大嫂在隔壁呢,你走错房间了”
“没有。”大盛迅速回答了一句,说完鬼鬼祟祟走回去,把门给反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