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西羽很快打破尴尬，故作轻松：“让一个人看到自己大脑被挖出来，的确不是件愉快的事，我猜里面应该是这种东西吧？毕竟林玉泽也没别的证据了。”
罗熙默默地看着西羽。
眼前的他，并不是那个柔弱的小七，也不是强悍的明星主播，甚至没有了前阵子在云台信心满满的样子。
无论真假虚实，都很令人难过。
长久没有回应的氛围让西羽有点窒息，他主动表态：“其实你不愿意接受也没关系，你要如何选择，我都支持你 还是说，你觉得我隐瞒了你太多，你现在不想面对我？”
罗熙没有回答，但好在开了口：“林玉泽除了这些，还要求什么？”
西羽为难地回答：“他要你通过整容手术治好这一身伤，然后回首都见你父……见萧慎。”
罗熙情不自禁地嗤笑了下。
西羽上前一步：“我绝对没有和林玉泽一个阵线的意思，你不愿意的话，我会尽全力不让他强迫你。”
“你现在把自己当成谁了？又把我当成谁了？”罗熙轻声问道：“你希望我是那个萧泽宇，而你还是言听计从的小七对不对？”
西羽摇头。
罗熙追问：“那你怎么想？”
西羽：“这重要吗？”
罗熙哭笑不得：“比你刚才说的其他都要更重要。”
西羽沉默片刻，讲得有些小心翼翼：“在云台恢复记忆后，我就知道，其实阿宇已经不存在了。你成为了一个新的人，你有你新的思想和目标……而我，我始终都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造人而已。”
罗熙道：“但是你很爱萧泽宇，你依然期望我是他。”
西羽渐渐红了眼眶，又独自走回沙发边上，坐下去低着头没再吭声。
罗熙愣了愣，不安地靠近道：“你不会哭了吧？是我说的太过分了，毕竟你经历的那些我没办法感同身受。”
西羽并没有哭泣，反而在这几秒钟控制住了情绪，抬起透亮的眼眸一字一句地回答：“你的记忆是被云台的规范流程清除的，没有林玉泽的介入，已经化作宇宙间的尘埃再也回不来了……我不会让你变成谁，你就是你自己，我现在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没有资格继续隐瞒，如果说我真对你有什么期望，那就是我希望你能自己想过的人生，不要再被任何人干涉和伤害了，仅此而已，没有幻想。”
罗熙能言善辩，却在此刻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回答。
西羽又说：“你就是此时此刻的你，不需要那些名字的定义，纠结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罗熙慢慢蹲在他面前，习惯性地揉揉他的短发，然后认真问：“既然记忆回不来了，你是真的愿意和我重新开始吗？”
西羽愣了愣，不禁说：“为什么非要恋爱脑？这不是你现在该考虑的事。”
罗熙没有什么犹豫：“理想、自由和爱情，在我看来都是值得追求的目标，不分贵贱。”
西羽：“…………”
罗熙微笑：“也许我真有可能……是那个只为了处理掉一个恼人的复制品，就冒冒失失跑到云台送死的白痴吧？”
这是西羽最不想提及的事，他可完全笑不出来。
罗熙抬手擦了下他有些湿润的眼角，又说道：”真真假假，我自己也不知道，但不管我是谁，我还是愿意为了让你高兴一点就不去权衡代价。好了，你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会自己和林玉泽交涉。“
而后他认真地包裹住西羽冰冷的攥成拳头的手：“从现在起，你独自一个人走过的那段漫长的路，已经到了终点，我只想说，谢谢你没有放弃过我。”
眼泪啪嗒一下落在罗熙的手背上。
西羽难过地笑着抬头，睁大眼睛想阻止哭泣，自我嘲弄道：“这两天我是怎么了？也许我太久没被维修，是哪里坏掉了也说不定。”
第267章
在云台那一年多的生活过程中, 罗熙曾与林玉泽有过很多交集，他了解这位CEO的性格，也明白林玉泽卧薪尝胆的野心。
所以在那个过程中他当然很认真地思考过：为何林总会对自己格外青睐？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在程序方面的天才能够帮助公司节约巨额的研发成本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 或许直到西羽讲出那些不可思议的故事之后, 才将将初见端倪。
虽然此时此刻林玉泽打着“为你好”的幌子，在极力推进“帮助董事长继承人恢复身份”的事情, 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这一点罗熙很清楚。
况且身在这监狱里，他与西羽都是阶下囚，并没有当真可以去交涉的资本。
所以在以微妙的“新身份”重新面对林玉泽时，罗西的态度表现得很直率，径直便问：“你之所以愿意费这么大力气帮助我，恐怕不仅仅是出于你对Cyber和萧慎的忠诚吧？”
悠闲坐在办公室中的林玉泽微笑：“世界上没有哪一件重要的事情, 可以仅仅依赖于一个理由就值得人去牺牲和付出的。但从结果来看, 我这么做你受益匪浅, 难道你不觉得重新成为Cyber的太子爷，比漫无目的的逃亡幸福多了吗？说难听一点, 哪怕你现在的个人理想不符合自然人的利益, 你也需要强大的财力和视野, 才能实现自己想做的事情。”
听到这么不加修饰的回答，罗熙的语气里多出了几丝嘲弄：“不知道萧慎知道你这样摇摆不定的人种立场，会是什么心情。”
林玉泽不慌不忙：“董事长比任何人都了解我, 别忘了我的出身，我的确是个摇摆不定的人啊, 其实我现在也不是很怕别人知道自己混血的身份。”
罗熙同样淡定而理智：“的确, 现在自然人和人造人的关系剑拔弩张, 你这种游走在中间的血统又位高权重, 或许可以在战争中获得更多话语话语权也说不定。”
林玉泽并没有兴趣跟他讨论自己的光明未来与宏图大志，站起身说：“你既然在得知往事的前因后果之后，还愿意主动来找我，应该是想清楚了该怎么做。”
罗熙不动声色：“除了答应你，我也没有第二个选择，难道你真会放我走吗？”
林玉泽很坦然：“当然不可能，哪怕你立刻杀了我，你也逃不出这监狱，只不过到时候你只能作为一个罪犯继续苟延残喘。”
其实如此直白远比伪善容易接受，罗熙对他的态度倒也没什么不满，皱眉想了想后终于决定：“如果你能保证西羽一直在我身边，并且不再强迫他做任何不想做的事情，和你回首都也未尝不可。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做整容手术，难道重新变得回萧泽宇的样子，能够让那荒诞的变故多几分说服力吗？”
林玉泽笑了：“在基因科学失控发展的今天，就连DNA都证明不了一个人的身份，外貌当然更不可能。事实上，你身上发生的悲惨遭遇，董事长并非一无所知。更可以实话告诉你，从大赛开始你在游戏中的所有表现，他都尽收眼底。整容手术是董事长的要求，我没有办法对目的妄加猜测。或许那只是一个父亲不想看到儿子遍体鳞伤的要求罢了。”
罗熙一时无言以对。
林玉泽又说：“无论如何，你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返回Cyber夺回你的地位才是你唯一正确的、能够脱离控制的方法。”
罗熙现在身边连一个可以使用的电脑都没有，也并不相信自己能够赤手空拳的带着西羽离开，又或许他内心深处也想要见一见萧慎，那个传说中的、他生物学上的父亲。
所以经过两分钟的难熬沉默，罗熙点头：“行，你的要求我答应，手术我也接受，但你要给我一点时间，并且我和西羽都不想再待在这个鬼地方，你抓捕其他主播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也不可能帮忙。”
“早点这样想通，我们之间不就轻松多了吗？”林玉泽应允得十分痛快，笑道：“现在各大城市的治安都很乱，我不会贸然带你回首都做手术的。不如这样，这一年你也辛苦了，我选一个能够让你好好休息、也能够确保手术不被那些疯狂的人造人打扰的好去处，可以吗？至于时间你放心，我一定要挑选最优秀的大夫来为你开刀，那本身就需要等待。至于西羽……他本来就是你的财产，你当然可以和他一直在一起，前提是，你不背叛我们之间的信任。”
虽然不应该和他发生言语冲突，但罗熙还是忍不住吐质问：”我们之间有信任可言吗？如果我背叛了你，你会把西羽怎么样？”
“放下敌意不好吗？”林玉泽看似有些伤心地叹了口气，走到罗熙面前抬头说道：“其实不能恢复你的记忆，对我最麻烦的一件问题，就是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也明白失去的东西对你而言，早就已经不重要了，但我还是想认认真真低告诉你，从你是萧泽宇的时候开始，我就十分欣赏你，我认为你是一个百年罕见的天才，能够带领Cyber乃至这个民族走向一个更辉煌的未来。你所有的创造、所有的决策，我都很喜欢，包括西羽 你亲手设计出来的独一无二的人造人。所以如果我们之间没有信任了，你也不用担心西羽的安危，我会一直好好照顾他的。你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你不仅赋予了西羽一个完美的肉体设计，他的灵魂……也让人很愉快。”
这些话，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罗熙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深邃的眼眸里却闪过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
好在林玉泽也并没有很关心他的喜怒哀乐，转身喝了口咖啡，微笑说：“现在你不能接受是很正常的，时间会证明一切。”
话毕他又看了看手表：“这里也没有什么你和西羽需要带走的东西，所以等我处理完事情，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罗熙严肃：“不，西羽有需要带走的东西，你必须还给他。”
林玉泽微微愣住：“什么？”
虽然心思诡秘，但林玉泽总归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体面角色。
他果然在约定的时间之内安排好了直升机，并且命人大胆低放开了罗熙和西羽身上所有的镣铐，像招待客人一般邀请他们登机离开。
随着直升机的不断上升，那临时搭建的简陋监狱渐渐变成了戈壁滩上一片渺小的灰白拼图。
远方无边无际的陌生世界，正如无数种通向未来的可能，静静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但西羽的注意力并没有被窗外的景色吸引走，因为他刚刚得到失而复得的布偶猫，一直将其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完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主人的小七非常怕生，加之是直升机发出的震耳轰鸣，导致它夹着尾巴缩成一团，看起来可怜巴巴。
西羽轻轻地抚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很想要努力安慰，可惜效果有限。
坐在他们对面的林玉泽则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忽然说：“人在给自己选择一个附属品的时候，总是先想到好的地方，比如没有条件的信任和陪伴。但却很少有人仔细思考附属品所带来的负担，当你没有办法给这个附属品提供幸福的生活和安稳的环境，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这话不知道到底是在嘲讽西羽养猫，还是嘲讽罗熙曾经创造了小七这么一个人造人。
西羽并没有争吵的想法，只回答：“子非鱼。”
林玉泽依然弯着嘴角：“现在闲着也是闲着，难道你们就不想猜猜我会带你们到什么地方去？”
罗熙露出略感乏味的表情：“你现在表现得很大方，但以你的性格会一直防备着我们逃走，所以这次带我们去的地方一定是靠双腿无法脱离的天然牢笼，多半……就是海岛之类的地方。到时候直升机和船只一离开，我和西羽插翅也难飞。
林玉泽感觉无趣低叹了口气：“看来英雄所见略同了。那个岛是我最喜欢的一出住宅，曾经它属于Cyber的创始人程北坤。”
这个熟悉的名字让罗熙忍不住皱了皱眉。
林玉泽旁敲侧击：“说起来，你也逃出去过一段时间，难道就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他可是相当传奇的人物。”
罗熙反问：“为什么要听到那个人的消息？哪怕他还活着，应该也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吧？”
林玉泽并没有继续逼问，也没有戳破他，只是露出神秘的笑容，看向窗外渐行渐远的黄沙。
仿佛是错觉，罗熙忽然发现，他那被阳光照应着黑白分明的双眸，竟泛出了微微的美丽而又恐怖的紫色。
林玉泽的父母到底是什么人呢？
他身上一半属于自然人的血液，一半属于人造人的血液，到底融合诞生了什么样的力量……
不属于任何势力的身份，又让他想在这混乱的世界里得到什么利益？
……这些问题的答案，虽然严重影响着罗熙的安全与命运，但恐怕也只有林玉泽自己才知道了。
第268章
Cyber的直升机连续航行了七个小时, 才将这行人送到了传说中的目的地。
正如罗熙所猜测的那般，他们踏足的是一座被碧蓝海水包围的美丽岛屿。
此时天色已晚，海水中的荧光藻类在阵阵波浪中浮动着梦幻般的蓝光, 简直像云台那些包装美丽的副本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但罗熙并没有被眼前的事物所吸引, 反而在脑内根据一路的风向、水流、飞行速度和时间快速分析，揣测着海岛的地理坐标。
率先被被安全科员保护着走下飞机的林玉泽大概看穿了他的想法, 主动说道：“别琢磨了, 这海岛距离陆地很远，岛上也没有可以制作船只的材料。你们若鲁莽逃走，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任何非法的飞行器靠近试图靠近这里，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想被营救也毫无可能。”
罗熙扶着西羽走下扶梯，嗤笑说：“你用不着防我防的这么紧, 我说过想见一下萧慎并不是开玩笑的话, 更何况我也没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做, 不存在非要立刻逃走的理由。”
林玉泽哈哈笑：“不管是萧泽宇还是罗熙，都比大家想象得更加叛逆, 我不得不防患于未然。”
西羽一路上都没怎么讲话, 他先将好奇的小七放在沙滩上, 让猫咪快乐地溜走，然后才道：“你们两个还真是爱斗嘴，没有用的话不说也罢, 讲一下后面的安排吧。”
林玉泽看了看表：“我先带你来参观一下岛上的住所，然后就要返回首都处理人造人的麻烦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三天之后我会带着外科医生回来进行手术。住所里已事先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和水源, 还有你们日常生活所需要的其他物资。这岛上除了你们两个没有别人, 室内也没有监控, 放心住着就好。”
罗熙显然不相信这句话，自然眼神不善。
林玉泽很无奈：“事到如今我没有必要骗你们，我甚至都不想伤害你们，哪怕你们不认可我提供的帮助，也要应该用理性的态度好好思考一下，我这么做的前因后果。”
西羽打圆场：“是的，世界上除了你，也没有人在乎真的萧泽宇是谁了。”
林玉泽这才恢复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