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笙终于摸到问题在哪儿了。
话题暂时没有继续下去, 展笑天在一旁忙碌着, 很快就手脚麻利地割下来两块毛很厚的兽皮,虽然没有晾晒过带着些血腥味, 但胜在兽皮完整, 下面垫着稻草、泥土, 忽略气味还是能将就一下的。
展笑天转过身来, 示意他不用客气, 随意躺。
两个临时的草床彼此挨着, 余笙还有话要说的样子,坐过去后摸了摸兽皮,上面还残留着一点点的温度, 比那些石头、地板要温和许多。
然而在他找到话头之前, 展笑天先一步捉住了他的手腕。
我们是同类吧?
同类?
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问话,让余笙歪了歪头。
接着, 展笑天又写道。
你和我一样,没有灵魂, 和那些死了会变成鬼的凡人不同。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余笙知他说得不错,自己为了分裂成三个,的确看起来和三个主角很像。
但他只是低配版的啊,并没有主角那样的金手指,而且还被副作用影响着,要说是同类, 还是牵强了些。
但现在否认这个……不太合适, 也许展笑天很孤独, 正需要一个这样的同类,让他说说心里话呢?
余笙眨了眨眼,看着他,忽然想到,刚见面的时候展笑天就在盯着自己看,后来受伤又迅速痊愈,也没有把这个秘密瞒着自己的意思,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依他看来,此时的笑天并不傻,不会不知道自己不死之身的秘密有多重要,被乱七八糟的人知道了会引来多少麻烦。
想了想,他在布上回话了。
但我没法像你一样,伤势痊愈那么快。
展笑天愣了一下,微微皱眉。
余笙身上没有什么伤可以证明自己,只好伸出手指头,给他看自己发呆抠手玩的时候,不小心弄破的一个小红点。
小红点像是破皮了,但没有流血,就是红红的,落在食指指甲盖的侧面,疼倒是不疼,就是很解压了。
展笑天顺势捏过他的手指,凑近了盯着看,持续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确认它真的没有自己痊愈,才微微惊讶起来,看样子是信了。
余笙正要抽回手,就见笑天又捏住了他的手,翻过来看着手心,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般,一会儿和自己的手来回对比,一会儿沿着他的手掌纹描摹,一会儿又捏捏他的指腹。
然后一个招呼都不打的,将他那个有小红点的指尖含在了嘴里,轻轻舔了一下。
余笙……!!
余笙猛地吸了一口气,被烫到了似的嗖地一下抽回手,那股痒痒的感觉直接窜到面颊上来,变得又热又恼人。
他果然是属狗的吗!?
展笑天歪头看他。
破了不好的伤口,舔舔就会好更快。
好吧,果然是属狗的。
余笙觉得既然笑天这么纯洁,自己思想也不能太龌龊,只好努力冷静下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
展笑天又嘟囔了一句什么,余笙看不明白口型,用手指把布和笔推过去。
他其实有点犹豫的,如果这时候两个人聊得太多、太深,也许未来的剧情人设,就会崩坏得更厉害。
另一方面,又对于展笑天此时的状态无比担忧,抓心挠肺地想知道笑天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一回事。
有些事就是这样,没摆在面前的时候,总能做到冷静客观,顾全大局,可一旦看见了、摆在面前了,想再维持一个局外人的心态,就会变得比想象中更难。
就像他当初捡到笑天的时候,明知他注定要命途坎坷,要受罪,要遇到一个又一个赶着被打脸的炮灰,明知道笑天有他自己的剧本,但就是会入戏,三天两头的,就要忘记自己只是个负责送金手指的nc。
啊……难道说,就是因为他心态不够端正,剧情才会变成那样的吗……
余笙又试着敲了敲系统,这种时候也只有它能给自己一个定心丸了。
系统的声音是直接在脑海出现的,已经成为他此时能听到的唯一声源,可惜这声音并不美妙,呲啦乱想的就是噪音,余笙无奈,只好屏蔽了声音部分,只看那些打了马赛克一般的文字辨认。
沟通了好几句之后,他才终于确认了两件事。
一,是他穿越到过去这件事,任务方面不会再对他追责,属于系统bug,不必担心(扣分、惩罚)。
二,是现在的他可以和主角接触,没问题。
余笙又在第二点上问了问,为啥没问题?
系统表示,人设已经不会比之前更糟糕了,无法计算出世界线和主角人设们更糟糕的情况,所以你可以试试以毒攻毒。
余笙……
哦。
打个比方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咯。
但……也算是个好消息。
那边展笑天在他愣神的功夫,不知从哪儿找来好大一张纸,还有一个砚台一些毛笔,开始唰唰唰写字了。
余笙愣了一下,仔细一看,那些纸的背面,竟然是一堆经文。
大概是从破庙里翻出来的吧……用这些倒是比在什么破布上用木炭写要方便多了。
他凑过去看,发现展笑天的字其实还挺漂亮的,一笔一划都带着棱角,透出股苍劲。
或许是真的将余笙当成了‘同类’,展笑天写的都是一些过去的事,像是在聊天一样,将一些琐碎的小事写出来。
包括他为什么会住在深山老林里,为什么没有家人之类的。
原来眼前的这个笑天,一开始也是会和人接触的,他天赋很好,力气足,不怕累也不怕疼,想要赚些钱其实很容易。
他说,自己不记得过去,不知道活了多少岁,也没有父母家庭,没有朋友,生来就是这个样子,也不理解为什么其他生命那么容易受伤,那么容易死。
他自己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但那些发现他体质的人,都会对他改变态度,他很不喜欢,久而久之就厌烦了,干脆躲进了深山老林,图个清静。
余笙拿来了另一张纸,这里的废纸好像很多,虽然一面有经文,但看起来都是之前住在这里的修者手抄的,并非用于传阅,也就不算浪费了。
他告诉展笑天,拥有这样的体质,不是坏事。
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了一句。
如果你当时因为那三只灵兽死了,我会一辈子都不会好过的。
展笑天停下笔来,抬头看他。
我不明白。
展笑天继续写道。
你也觉得我只是块石头吗?
石头?我为什么要这样想?
展笑天告诉他,之前有一个知道了他的秘密,但是却没有嫉妒羡慕他,也没有算计他,态度依旧的人,但那个人不久后也疏远了。
因为那个人觉得他没有灵魂。
他提起了被评价时的那些话,突然隐居到这样的深山老林不想见人,似乎也是受了那人的刺激。
被说是因为不会死,所以对生命没有敬畏,又被说这样的人不像是个人,与一块石头没有区别,还对展笑天说,石头是无法真正的理解生死,拥有情感的。
余笙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展笑天也没有做错任何事,但因此而惧怕他、疏远他,似乎也不能怪那些人。
可是你救了我。
余笙提到了那些灵兽,没有透露自己也能打败它们的事。
展笑天告诉他,比起救人,他也杀过很多人,无论是哪一样,对他来说区别不大。
他知道人死了会变成鬼,会到另一个地方去,也知道大部分人不想变成鬼,留恋人间。
我不想再做石头了。
不想做石头,不想做人群中的异类,也无法理解死亡有什么可怕的,无法理解那些种种的喜怒哀乐。
系统说这三个主角,从世界分为三界开始就存在了,他们似乎活了很多年。
可即便如此,眼前的展笑天,却不像是个活了很久的人。他看着草木,看着山石,与看着那些飞禽走兽,看着活人死人,都是一样的眼神,就连看着自己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也不怕死,不畏惧受伤流血,对自己有着同样的不在意。
就像是记载中的那个凡间行走神,明明是世界的主宰,降临世间时,却只得到了人们的畏惧,被说成最冷漠无情的神。
神却不愿这样,为了更好的明白一切、体验一切,将自己分成了三份,从此失去自己是神的记忆,在三界内浑浑噩噩,历经种种离奇坎坷。
余笙心里一阵柔软,抬手摸了摸笑天的头。
后者望着他,似乎仍然没有找到想要的答案,打了个哈欠,便结束了话题,回床上睡觉去了。
余笙心事颇多,有些睡不着,便坐在一旁守着,闭眼一直打坐到了半夜。
睁眼时,展笑天不知何时醒了,正侧着身看他,不知道像这样望了多久,见余笙看了回来,便伸出手来,环绕在他的腰上,胳膊一用力,将人向后拉拽得躺倒下来。
展笑天俯视着他,忽然用手臂支撑着,将余笙困在身下,唇齿缓慢地开合,对他说了些什么。
余笙……?
他想问,你说什么?可展笑天忽然变得很固执,就是不肯写字,一遍遍地、反反复复地用同样的口型说着,到他被好奇得心急了,也只是一笔一划,用手指划拉着,在他的胸前写字。
帮……我……吧……
到了不知第几遍,余笙才勉强认了出来这三个字,他捏着嗓子,用最低、最小的声音,试探着说话,一边担忧着声音太奇怪,一边小心翼翼将这三个字复述出来。
展笑天点点头,满意地笑了,然后对着他继续用手指比划。
先指指自己,然后指指余笙。
给……你……
给……给我?啊???
这个展笑天,他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