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燕雪风去侍卫处都干了些什么,竟是一直到临近午时才来向李延见安。
要知道这都已经是快要用午食的点了。
洛王一个异姓王爷,堂而皇之地在皇宫内院待这么久,不会觉得不合适吗
吉祥担心李延发怒,不时焦急地朝殿外看去,只盼望能早些看到洛王的身影出现在殿外。
可惜殿外天朗气清,安静得很,不要说洛王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吉祥在那里焦急万分,李延却是十分淡定。
男人坐在御座上翻看着书,而他手边的书籍已经由鲁班书换成了商鞅书。
李延又随手翻了一页,看到兴头处甚至会拿起笔在书籍的空白出注上几笔。御座旁燃着熏香,烟气袅袅,分外朦胧。
李延抬了抬眼看了一旁的吉祥一眼“吉祥今日身子可是有不适若是实在难受就下去休息吧,朕这里有旁人伺候也够了。”
李延这话说的温和,吉祥听了却是一个激灵,忙道不敢,踟躇片刻后才道“皇上可要老奴去侍卫处将洛王爷请来”
李延头也不抬“请他做什么,他什么想过来了自然就会过来。”
吉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要说这皇上不想见洛王吧,可他偏偏在人洛王刚进宫不久时就过问了洛王的事;可要说皇上想见洛王吧,这都什么时候了洛王还不来面见他竟也不着急,还在津津有味地读着书籍。
要说这对“兄弟”也真是神奇,从前吉祥总觉得皇上和洛王的关系实在不怎么样,可那时洛王要是进宫,一定第一时间来面圣,皇上也一定第一时间就把他请进来。
现在他这刚以为是从前自己看走了眼,毕竟最近他看着皇上,确实是觉得每当洛王进宫,皇上的心情就会变得好一些。刚才皇上谈起洛王也似是心情很愉悦,与从前不一样,但看现在这语气又仿佛只是他吉祥的错觉。
吉祥从前以为自己在皇帝身边跟了那么久了,不说旁的,这揣度圣心的能力还是有几分的。现下却有些怀疑自己了。
这皇上与洛王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这对“兄弟”可真是让人搞不懂。
吉祥想着,却是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
他吉祥不过一个深宫太监,其实不太懂什么朝政谋算。
虽然总有人说洛王有谋反之心,可他却总觉得也不一定。洛王那性子,看着就没心没肺的,也不怎么像是能谋反的。他与皇上从小一起长大,难道就真的没半分情谊吗
可皇上之前还往洛王身边送暗探这两人的关系就真的没有半点缓和的可能了吗
正当吉祥胡思乱想的时候,却见有人突然进来通传,道是洛王来请安了。
李延表情不变,只淡淡地道了句让他进来。
不消片刻,燕雪风就走进了殿内。
今日不是宫宴,此时也不是朝会,因此燕雪风并没有穿昨日那身华服,而是换了身常服。但说是常服,能上洛王身的自然不是普通衣裳,布料绣工皆是上佳,光是腰间缠着的那条金丝镶玉腰带就价值不菲。
分明是那样珠光宝气的装扮,偏偏燕雪风生得眉眼灼灼、气质风流,穿在他身上竟只有一种潇洒俊秀之感。那腰带缠得他腰肢挺拔纤细,整个人更是如竹如松,弓腰行礼间衣袖翻飞,自是俊逸出尘,简直是半分世俗气都无。
连吉祥都在一边看得忍不住感慨,莫怪这洛王风流,若是他生成这模样,怕是比洛王更甚。
单说容貌气质,当真是无可挑剔。
刚见了礼、也不等李延应起,燕雪风就已经自行起了身“皇兄今日何时用午膳臣弟这一大早就进了宫,早饿了。”
竟是讨起了午膳。
李延看了他一眼,竟真的放下了手中的书,传了午膳。
燕雪风忙眉眼弯弯地道谢,很是亲密的样子。
望乡看得目瞪口呆,深觉青谷主真是一个万万不能招惹的人。
看青篱这对着李延笑意晏晏的模样,哪里能看得出半分这是在对着一张与自己仇人一模一样的脸她都快怀疑之前自己听说过的那些暮千崖和青篱不对付的消息都是谣言了。
其实她不太能明白青篱这是在做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青篱的生活作息都相当规律一大清早起来之后先去皇宫侍卫处报道,在那看苏锦习武看上一两个时辰。李延将苏锦交与了侍卫长教导,大约是苏锦真的很有习武天赋,侍卫长显然很器重她,每日给她布置的任务都相当重,看得燕雪风心疼不已,不仅又送衣服又送吃的,还特意命人用上好的药材做成了活血生肌的药膏,每日亲自去给苏锦送去;到了午时就去李延处请安,次次都是满脸笑意,那态度亲密的直让望乡怀疑青篱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自己现在这个身份的设定其实是“即将谋反的王爷”。
今日御膳房做了道松鼠桂鱼,鱼肉鲜嫩、汤汁浓郁,口感极佳,令人食指大动。
青篱连下了好几筷子,显然对这道菜很是喜欢。
李延一直是个“好哥哥”的形象,见青篱喜欢,竟是也亲自给他夹了几筷。
李延吃饭一向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往常吃饭都安静得很。但有燕雪风在,燕雪风偶尔想起什么便会说上几句,李延也不会生气,偶尔甚至还会回一两句。
气氛竟显得有些温馨。
虽然知道不过是一片虚情假意,也许过了今日、出了这个殿门,两人便会成为不死不休的敌人,但当李延伸出筷子、却发现身边人与自己夹向的是同一块,那人抬眼与自己四目相对、相视而笑的时候,而是会觉得其实这种感觉还是很好的。
李延从小就是一个人,他是天潢贵胄,生下来便注定是下一任帝王,身份自然是再贵重不过,但同时身边也从没有什么朋友、同伴。
他又自幼早熟早慧,便是曾有那么一两个儿时玩伴,也很快就会生疏起来。
算起来,燕雪风可能是陪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一个同龄人了,但他们同样聊不到一块去。
也许他其实不太能适应与人同桌而食。
李延的筷子顿了顿,突然听身边的燕雪风道“臣弟听说御花园里栽种的腊梅开了据说那腊梅种类珍奇,也不知臣弟还能看几季。”
他这话一出口,室内竟一下子陷入了沉寂。
此时李延二十四、燕雪风二十一,他们都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孩子了。虽表面上互相都伪装得似乎关系很是亲密,但两人其实彼此心中都清楚两人间的关系究竟如何。
燕雪风虽从未上过战场,但燕家在朝中支持力量雄厚,不少将领、士兵将燕家看得比皇家还要重,李延作为一个帝王,自然是忍受不了这种情况的。
而对于燕雪风来说,夺得皇位不仅仅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更是为自己死得莫名其妙的父亲与祖父报仇。
也许燕雪风的父亲、祖父的死真的只是个意外,但现在真想如何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隐藏了十数年的刀锋,已经到了不得不落下来的时刻。
李延在这刻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数日前自己去太后宫中看望太后时对方跟他说的话。
已经年过四时却仍光彩照人的女人身着锦衣华服,正拿着剪子慢慢地修建着身前的盆栽,留得长长的指甲上涂着艳丽的彩蔻,说话语气漫不经心。
“听说最近洛王日日来宫中与皇上共用午膳”太后说着抬头瞥了沉默着站在一旁不说话的李延,笑了笑却是突然换了个话题。
她拨弄着面前刚修建好的青竹,那是一株生长茂盛的凤尾竹“有些东西啊就像这竹子,脾气韧、性子倔,认定了什么事就一定会去做。就像我这一盆,刚送来时就喜欢朝盆外长,现下养了这些许年了,哀家日日侍弄着,一日不剪还是会变回老样子。”
说着她笑了笑,突然拿起一旁的剪子,一刀下去,竟是把方才精心饲弄的竹子给拦腰剪断了“要想完全改过来是不可能了,要想阻止它,就只能剪断它。”
“皇帝啊,有些人太过倨傲,就像这青竹,永远不可能弯腰,便只能摧毁。你明白吗”
你明白吗
李延表情不变,眼前闪过的却是那日在宫宴上穿着深蓝华服的燕雪风。
男子身形修长,起身时脊背挺直,当真是青竹一般。
听了燕雪风的话,室内表情最淡定的倒反而是李延。
男人手上动作未动,顿了顿却开口道“最近宫内新来了位画师,画工惟妙惟肖。雪风若是担心这腊梅日后会枯萎,不若朕请那位画师为雪风画一副腊梅”
燕雪风楞了楞。
他原本的意思本是在说日后“自己”怕是见不到这腊梅盛开了,被李延这么一讲,倒成了这“腊梅”可能会有不再开放的一天,将意思完全转换过来了。
燕雪风忍不住笑,却是道“画花有什么好的,皇兄若是真有那兴致,不若让那画师画人可好臣弟我长那么大,倒是还未有人为我做过画。”
李延看了燕雪风一眼,点了点头,权当应允。
燕雪风笑道“那可和皇兄说好了,不准抵赖。”
用过午膳,燕雪风照旧与李延道别回府。
正午的阳光正艳,李延不知为何竟就这么站在殿前背着手看着燕雪风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宫门口。
直到已经看不到燕雪风的身影,李延才慢慢地垂下眼,转身回了殿内。
殿内吉祥正在为他准备午后的茶点。
李延接过吉祥递来的茶碗。
那茶碗是白玉的,上面用青色细细勾勒出淡淡纹路,李延在那一瞬间竟有些恍惚,不知为何竟想起了数日前燕雪风那双执玉的手。
“他今日去侍卫处做什么了”
“还是老样子,先是在那看了一个时辰的习武演练,然后又送了药。”吉祥答道。
“他日日去送药”
“日日都送。”
“呵。”李延听了竟是笑了笑。
吉祥从未见过李延这般笑,一时间有些摸不清李延的意思“皇上”
李延摆了摆手,示意吉祥不必在意“对了,虽然洛王近期日日进宫,但也要吩咐太医莫忘了每日去他府上诊脉。”
这本是一句十分具有关心意味的话,吉祥却是不知为何一个激灵,久久方回道“是老奴这就去。”
吉祥走出殿门,深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