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未老恩先断, 斜倚熏笼坐到明。
大虞最受宠的贵妃失宠了, 太子六岁生辰那日,贵妃当众拒了皇后凤印,丝毫没有给虞皇留情面, 虞皇大怒拂袖而去, 自从以后便竖了未央宫的路,再也没有留宿未央宫过。
大虞的世家贵族蠢蠢欲动, 贵妃是后宫唯一的妃嫔,贵妃失宠了, 那皇上是不是要纳新的妃子了
果然三个月后, 虞皇下旨选秀, 一口气挑中了二十多位秀女充实后宫,这些秀女皆是秀外慧中的名门贵女, 比之平民出生的贵妃,身份不知道高了多少。
入选的二十多位秀女被统一安置在储秀宫,只等着皇上定下位分,她们便是名副其实的后妃了。
谁知道在这最后的关口,皇上突然下旨,这些秀女的位分皆由贵妃定,贵妃说她们是什么位分她们就是什么位分,偏偏贵妃又对外称病, 连秀女殿选都没有露面, 贵妃病一日不好, 众秀女便一日没有位分, 怎么不着急?
“咳咳!”
未央宫里,身着九鸾锦衣的女子正伏案翻着案上的名册,伴随着阵阵咳嗽声用笔在名册上圈圈点点。
这位女子容貌倾城,肌肤似冰雪,身姿妙曼胜过神仙妃子,云鬓轻拢起,发髻上簪着一副光彩夺目的孔雀尾冠。
这位便是虞皇后宫唯一的妃嫔,穆贵妃,她手里的正是储秀宫里二十三位秀女的名册。
“咳咳……”
轻云是未央宫的掌事宫女,也是穆贵妃最信任的宫人,她正挽着衣袖研磨,听见几乎没有停歇的咳嗽声,忙放下墨锭轻轻拍着穆贵妃的后背,眉头微皱劝道“您身子弱还是歇会吧,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穆贵妃却摇摇头,翻过一页继续看着下一页秀女名册“陛下还等着新宠侍寝,我还是尽快把她们的位分定下,这样内务府才好安排她们侍寝。”
轻云十分不解“娘娘您何必这么和陛下怄气,陛下这分明是在和你赌气,只要您接了凤印入主中宫为后,陛下肯定会回心转意。”
穆贵妃没有回答,只默默翻着名册,轻云拿穆贵妃没有办法,只能默默研磨,心里却叹了几十口气了,也不知道自家主子是哪根筋搭错了,明明只要点头,主子就是大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偏偏主子不稀罕,宁可拼着与皇上离心也要抗旨拒绝后位。
轻云伺候穆贵妃整整十年,当初陛下替先皇去尧国接新后,没想到新后刚过两国边线,先皇便崩了,新后也是个贞烈之人,直接一杯毒酒殉了先皇,陛下替父迎亲没有接回后娘却带回一个农家女,听说是陛下偶然在路上看到穆贵妃,顿时惊为天人,直接将穆贵妃带回了皇宫,轻云就是这个时候被指到穆贵妃身边的。
国丧一过虞皇就要立穆贵妃为后,可惜受到了世家贵族满朝文武强烈反对,最后虞皇只好妥协,先封为贵妃,等贵妃诞下皇子后在说立后的事。
穆贵妃体弱,轻云印象很深刻,穆贵妃入宫头一年日日缠绵病榻,手不离汤药,甚至几次命悬一线,好在贵妃命大都挺了过来,后又调养两年才有了身孕,贵妃也有福气,一举得男,虞皇抱着刚出生的小皇子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众人都说虞皇是为自己有了儿子而开心,轻云却知道虞皇其实是为能立穆贵妃为后而高兴。
可惜事与愿违,虞皇好不容易说服了世家和百官,穆贵妃却不愿意了。
自从小殿下出生,虞皇几乎每个月都要提一次立后的事,每次都被穆贵妃拒绝了,直到小殿下六岁生辰宴上,在穆贵妃又一次推开虞皇亲手送来的凤印后,虞皇终于爆发了。
轻云也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什么这么抗拒当皇后,后宫的女人哪有不想当皇后的?怎么自家主子就这么与众不同,宁可得罪皇上失宠也不肯当皇后?
轻云有些着急,她去储秀宫打探过消息,那群秀女里有个极为出众的,容颜瑰丽才名远扬,还是孟丞相的幼女,身份也贵重,她一旦成为妃嫔,势必会成为自家主子最大的威胁,偏偏主子没有一点危机感,甚至还把孟秀女定了正四品婕妤的位分,其他的秀女都是六品七品的位分,偏偏这位孟秀女一枝独秀,这不是上赶着让皇上注意到她吗?
轻云忍不住提醒穆贵妃“娘娘,这位孟秀女的位分是不是太高了?”
穆贵妃却道“孟秀女出生高贵,长得也明艳动人,又素有才名,我还觉得婕妤之位委屈她了。好了,秀女们的位分都拟好了,你送去给陛下过目吧。”
轻云接过名册,磨磨蹭蹭不肯走,穆贵妃催了她好几声,她才不情不愿地将名册送到金龙殿。
轻云觉得现在气氛怪的很,虞皇浏览一遍穆贵妃拟好的位分,非但没有赞叹穆贵妃贤惠大方,反而脸色阴沉,若是穆贵妃此时在虞皇面前,只怕虞皇生吃了穆贵妃的心都有。
“陛下,可是名册有何不妥?”轻云犹豫半天,咬咬牙大着胆子问道。
“好!”虞皇突然叫好,甚至还重重拍了下手掌“贵妃果然贤惠!”
虞皇夸了穆贵妃,可是轻云却觉得皇上话说得咬牙切齿,十分不走心的夸赞……
半个时辰后,轻云站在门外瑟瑟发抖,听着殿内越来越大的争吵声,准确来说是虞皇单方面和穆贵妃争吵,从虞皇摔门闯入将名册砸在穆贵妃面前开始,轻云就知道事情要遭。
“我就不明白了,你究竟是为什么不肯当我的皇后?”
“你还真是大方,四品婕妤说给就给了!”
“我就知道你早就厌烦我了,你是不是恨不得我纳上几十个嫔妃最好一辈子别来烦你?”
轻云听了几耳朵,突然被虞皇的贴身近卫拖了出去,后面就没有听见了。
拓跋衍脸阴沉的骇人,仪嘉却丝毫不怵,她抬起头淡淡地看着拓跋衍,等拓跋衍将满肚子的抱怨和委屈都倒干净后,她才道“你想让我以什么身份入主中宫?”
拓跋衍一怔,仪嘉继续道“若是尧国的仪嘉郡主,你该唤我一声母后才是,你该恭恭敬敬将我请入寿康宫,等到百年后将我与你父皇合葬,若是农家女穆绾绾……”仪嘉苦笑一声“可这世上哪有什么穆绾绾?”
“拓跋衍……”仪嘉叹息道“我怕以穆绾绾的身份成为你的妻子,世上就再也没有仪嘉了,我宁可当个身世不明不白的贵妃,至少等我死后,我还是仪嘉,而不是莫须有的穆绾绾,我怕顶着穆绾绾的身份,死后我父皇和母后会不认我,我是他们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结果却连本名都留不住,若是成了皇后,穆绾绾这个名字就要载入史册,供奉在宗祠受后世子孙祭拜,世上就真的没有仪嘉了。”
拓跋衍眼中的悔恨几乎要化为实质,是他亲手把仪嘉变成先皇的皇后,他如今想名正言顺昭告天下穆氏仪嘉是他的妻子也来不及了,先嫁父后嫁子,如此违背伦理纲常,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仪嘉。
“对不起……”
仪嘉神色平淡,没有一丝激动,好像只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拓跋衍却早已万箭攒心,他一念之差,他心爱的女人一辈子都不能以本名站在他身边。
轻云不知道皇上和穆贵妃后来又说了什么,只知道虞皇离开未央宫时神色十分复杂,好像十分愧疚的样子,翌日虞皇下旨将所有秀女遣返回家,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提过立后一事,不过在轻云看来,自家主子与皇后也就差个名分罢了。
虞皇在位时,终身未曾立后,后宫中除了一位没有留下姓名的贵妃,再无二色,虞皇与舜皇一样被后世所津津乐道,这来两位同时代的皇帝都是难得一见的情种,一辈子只钟情一位女子。
这些都是后事了,此时的拓跋衍却开始执着于保养身子,不为其他,他怕若是自己死在仪嘉前头,仪嘉真能做出把自己埋在先皇陵寝里的举动,以防万一,他觉得自己还是死在仪嘉后头,这样他才能确保自己与仪嘉死同穴,生生世世不分离。
后来拓跋衍果然熬过了仪嘉,仪嘉死后一年他才闭眼,因为仪嘉不愿为后,便也没有资格入宗祠受供奉,拓跋衍干脆把自己的灵位也撤出了宗祠,只在两人的陵寝中立了牌位,牌位上刻着“贤伉俪拓跋衍穆氏仪嘉之墓”,这块牌位是拓跋衍在仪嘉死后亲手雕刻的,就立在两人主棺前,除了新皇,没有其他人知道这块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