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笑为什么对这件毛衣那么熟悉?
因为前不久谭悦还在她面前抱怨过衣服不合身, 上宽下短,但由于是舅妈买来的, 又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那个小丫头片子叽叽喳喳地嚎了一夜, 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套上这件大了一码的毛衣去上学了。
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大姨妈侧漏了吗?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 对方头顶的“正在输入”倏忽停止, 紧接着弹出来一句话——
“如果想要她平安无事, 准备五万现金,一个小时之内送到劳家湾旧铁路附近的废弃学校。”
车子猛地刹在了路边。
陡然减速的轮胎和地面摩擦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艾笑同林现几乎都被惯性带得一抖, 她还怔怔地捧着手机,那一行小字正冷硬而又触目惊心地躺在聊天记录中。
脑子里先是有几秒的空白,然后手脚的冰凉才慢慢的,开始蔓延到全身。
毕竟这种事得有多小的几率能落在自己身上, 艾笑从来没有想过。
她蓦地看向林现,开口时嗓音显得有些喃喃的, 不可思议:“……谭悦。”
“谭悦好像,被绑架了。”
他眼底的神情微微一凛。
这个地方不能随便停车,林现迅速打转方向盘,找了个酒楼外的露天停车场先将车子放进去。
“手机给我看一下。”
“哦……”她忙递上前。
这条勒索信息太简短了,绑匪连地点都给得含糊不清,除了钱与那张来路不明的血衣, 没有一条线索是明确的。
“五万块?……”林现似是而非地拧起眉。
“怎么样?”她一颗心骤然揪到了嗓子眼, “我、我是不是要去报个警?可是一个小时……一个小时来得及吗, 银行的现金柜台中午有开么?ATM机一天能取多少钱?劳家湾在什么地方来着?”
艾笑被一锅粥搅浑了的大脑开始渐渐恢复运作, 摆在眼前的问题便排山倒海地堆了上来, 满心茫然,不知所措。
她到底还是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尚未成家,平时操心最多的也就只有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什么时候处理过这样的突发事故。
“你冷静一点,先不要慌——”林现安抚道,放大了那张图,问她,“你确定这件衣服是她的?”
艾笑再次端详了一遍,语气认真:“我确定。”
“普通的毛衣同样的款式在淘宝上不难买到,有这个也并非就能证明谭悦真的遭遇不测。”他说话依旧有条不紊,“我只是好奇,绑匪为什么会发给你?按理说你不算是她的监护人。”
她被问得小小的卡壳了,仔细思忖片刻才作答:“……她舅舅家在汶宁,离洋城太远了,这一阵子谭谭跟我混得比较熟,也许是觉得……找我要钱会更快一点?”
“谭悦是个高中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平时也不回家。一般父母家人和学生的联系方式只靠一部手机,往往电信诈骗就是看中这一点,偷了手机之后,再借此要钱是很常见的手段。”林现提醒她,“你最好再去核实一下她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艾笑短暂的热血上头被他忽然醍醐灌顶,浇了个透心凉,总算镇定下来。
这会儿琢磨起前因后果,发现似乎是有点不对劲。
才恍然大悟地意识到自己冲动一时爽,险些让最低级的骗术给诈了。
真想不到她一个还没出嫁的黄花大闺女也遭遇了一回空巢老人的待遇。
车子驶出去掉了个头,往谭悦所在的洋城三中疾驰。
艾笑一连打了好几通电话,中途打通了一次,但很快就挂断了,剩下的全都是“已关机”的提示音。
“没有人接。”
林现问道:“你有她班主任或是学校的号码吗?”
艾笑摇了摇头。
她本来也不是谭悦的亲戚朋友,哪里会留这些人的电话。
“哪个班级知道么?”
“……十二班吧,好像。”
她临危受命地肩负起当妈的责任来,好长时间内心复杂且感慨。
林现没再问下去,在开车的同时翻出手机内的一个联系人拨通,似乎是在找谁帮忙查信息。
午后慵懒的阳光渐渐由烈转阴,天色毫无征兆地显出几分苍白的味道,将长街两旁的大楼衬得愈发棱角分明。
下午两点左右,他们抵达了学校门口,而同时,一条身份数据也发到了林现的工作专用号里。
艾笑在三中的传达室等了大概二十分钟,短发黑框眼镜的女教师总算姗姗赶来——高一的周末还没安排课程,学生老师都在家午休,来得晚也实在无法太苛责。
“你好你好。”她满头大汗地站定脚,望着这一干人等,有点不知道从何开口。
林现率先起身,很有礼貌地冲其一点头:“你好,是谭悦的老师对吧?”
“对,有什么事情吗?”
他特地没有亮出警官证,只是面不改色地解释:“我们是她的表亲,现在开春了,老家那边担心她换季受凉,所以带了点衣服和药品过来。”
说着,林现环顾周围,“但是电话一直没能打通,不晓得您知不知道她的行踪,她还在学校吗?”
“谭悦?”四十出头的女教师要给好几个班级上课,一个班六七十人,反应了近一分钟才想起,“她是住校的吧?”
“在这儿住校生周末出入会有登记的,你们稍等一下。”
宿舍离校门口得有十来分钟的脚程,她蹬起一辆脚踏车来去如风。
很快,那本已有岁月痕迹的册子摆在了艾笑面前。
她和林现忙对着日期一行一行找。
“在这里。”
老师眼尖,当即给她指,“谭悦昨天就离校了。”
备注上写的是“回家”,然而艾笑再往前翻,她每个周末似乎都要“回家”一次,可据她所知,这近一月来,谭悦住的都是自己家。
那她这是要回哪儿去?
上天吗?
正在她一筹莫展的当下,手机又“哐当”一声响了。
谭悦那个怎么都打不通的号码却非常准时的给她发了条微信。
这一次,对方的话忽然变多了,不再那么惜字如金,信息一条一条的往外蹦。
——“你似乎不太守时啊。”
——“是去报警了吗?”
——“看样子我必须得让你稍微认真起来才行。”
艾笑见到这几串文字,眼皮便开始不详的狂跳,此刻的时间显示的是下午两点,距离对方所给的一个小时时限已经超了十分钟。
林现发现她神情不对劲:“怎么了?”
没等艾笑回答,那边就发来了一个短视频,小图糊成了马赛克,人畜难分。
她点开来,几百兆的内容加载了半天,迟迟没下载好。
这附近的信号实在太堪忧,她等得心慌,急忙跑出传达室,一径走到了校外。
“艾笑。”
林现跟在后面,班主任同保安则两脸茫然的留在原地。
艾笑正对着四周找wifi,谁想就在他走过来的瞬间,缓慢挪动的加载条顷刻就满了。
展现在眼前的画面色调暗沉而灰白,背景是一方破旧的墙面,墙体已然剥落,四壁被熊孩子涂上乱七八糟的线条。
两边的窗碎得摇摇欲坠,光从支离斑驳的缝隙往里照,照在正中央的一把靠椅上。
那是老式学校用的木椅,四个脚甚至不一样长,尽管平放也依旧东倒西歪。
谭悦就被绑在这张椅子上,她穿着件薄羽绒,头发凌乱,模样狼狈,嘴巴让胶带缠了好几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冲着镜头惊慌失措地“呜呜呜”。
视频是用手机拍的,离得太远,不知道她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很快,视线里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瘦削高挑,从外形来看那人明显是个男的,他整个头都用纸袋罩住,密不透风,只剩两个黑洞洞的眼睛。
对方略微调整好镜头,随即比划出一把尖刀。
纸袋后面的神情大概是十分狠厉的,只见他握着刀站起身,朝被绑成了粽子的谭悦走去,背景的“呜呜”声更大了,小破椅被她晃得咯吱作响,令人心悸——
画面就静止在了这里。
艾笑的心情也跟着一起坠入谷底。
她眼睛尚且怔忡,但面色已隐约开始发青。
紧接着,视频下面弹出来几句话。
——“我再给你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这次不要耍花样了。”
——“警告你,别轻易报警。”
于是,一张高清图发了过来。
原来谭悦坐着的那把破椅子背后还另有洞天,一个瞧不出是电箱还是什么装置的物体缠在她脚下,旁边夹杂着一把五颜六色的线。
艾笑虽然对电器一头雾水,毫无研究,但脑洞足够大的她多少知道这种上面带着一个计时显示屏的会是什么东西。
“□□?”
冒出这个念头,她整颗心都凉了半截。
林现飞快拿过手机来细看。
艾笑却猛地扭头盯着学校里那只巨大的挂钟——两点半了,一个半小时,她在四点之前必须赶到。
劳家湾离这儿有七八十公里,哪怕不堵车也要开一个多小时。
还得算上去取钱的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她当机立断:“刚刚咱们一路过来你有看见最近的银行是哪家吗?自助的也行……我卡上的钱不多,全取出来可能还差点,你能不能再借我两万……我会还的!”
林现不禁皱起眉:“钱没有问题,不过你真的现在就要去?”
“眼下报警来不及了,而且万一呢?万一会爆炸呢?她要是出事了怎么办?”艾笑近乎焦急到流泪的地步,仓皇地看着他,“林现,她不能出事啊!”
谭悦对她而言一直有着和旁人不同的意义。
好像那是世间存在着的,唯一能给她赎罪的机会,她想要小心翼翼的保护起来,尽可能的弥补一些过错和责任,企图用这些方式来让自己的人生得以有一丝希望与期许。
林现握着她的双肩轻声安抚:“好、好……我知道,我知道。”
“你先别急,听我说。”
他嗓音过于冷静了,无形中令人感到一丝安心的踏实。
艾笑好不容易把情绪平复下去,在林现的目光里点点头。
“五万的赎金在勒索绑架案中并不算多,不太像是会大费周章找场地,装□□的绑匪干得出来的,所以也有可能是对方为了虚张声势。”
“绑匪清楚谭悦家境所能支付的金额,行事手法极端又有些稚嫩,我怀疑是她熟悉的人干的——比如同班同学,当然也只是怀疑。”林现动作轻柔的将她散在脸颊旁的碎发挽至耳后。
“钱你随便凑一凑,我们主要是去救人。”
“我会陪你去。”出错了,请刷新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