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怡顿时觉得眼前的空气里涌起了一阵尴尬,太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便也很快看清了太子妃的身影。
太子妃到底是上了前, 楚怡向她深福下去, 她朝太子屈了屈膝。
太子虚扶了她一把, 她又转过头来朝楚怡笑笑“妹妹不必多礼。”
楚怡站起身,觉得气氛别扭得不得了。虽则客观而言在封建制度包办婚姻的背景下, 她和太子妃都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的人, 并不存在谁是谁的小三,但她毕竟是在二十一世纪长大的,平日里不碰面她可以不想, 现在碰了面, 她就下意识里有了一股森森的自己犯了错的感觉。
楚怡于是一秒钟都不想在这种氛围里多待, 朝二人又福了福, 道“臣妾先告退了。”
沈晰点点头, 没有拦她。妻妾之争他心里有些数,若现在不顾忌太子妃的想法只顾着对楚怡热情,那是给她惹事。
却是太子妃开了口“楚妹妹留步。”
楚怡一愣, 赵瑾月抿着笑看向太子“臣妾知道,殿下近来都是去楚妹妹那里用午膳。今儿个偶然在这儿碰见, 臣妾只是过来见个礼而已,也没什么旁的事情,不打扰殿下和妹妹。”
她说着便朝太子欠了欠身, 转身欲走。楚怡别扭得头皮都麻了, 目光紧盯着太子的鞋, 内心疯狂os你可别听她的
太子也很上道,旋即追了太子妃两步,握住她的胳膊说“孤送你回去吧。”
接着,饶是楚怡一时只能看见他们的侧身,都明显地瞧出了太子妃被太子扶着的胳膊挣了一下“别了。”她款款笑道,“臣妾月份大了,胃口不大好。外头暑气又重,回去总要歇上一会儿才有心思用膳,殿下还是去楚妹妹那里用膳方便些,免得耽误事。”
她这一番劝说,劝得十分恳切。在旁边扶着她的白蕊心知她再恳切也是口是心非,听得一阵眼晕。
何必呢,由着太子跟您回宜春殿又怎样您是正妻啊
沈晰耐心地笑笑“不碍的,你胃口不济孤也先送你回去再说。”
太子妃略有踌躇,但终是点了头。楚怡无声地松了口气,等她们走远一些后,就和青玉一道回绿意阁了。
她一路都很轻松,到屋里坐下的时候,她才注意到青玉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怎么了”楚怡问她,青玉一边给她奉茶一边避她的目光“娘子别生气,殿下心里还是念着娘子的。但太子妃是正妃,又有着身孕,所以”
“噗。”楚怡笑出声,幸好还没喝茶,不然非呛着不可。
刚才的氛围是很令人不适,但当太子和太子妃一道去宜春殿之后,她心里的想法其实是还好,谢天谢地,太子跟着太子妃走了
她一度以为自己要陷入狗血的妻妾撕逼之中,那种剧情她可真不喜欢
而且从良心上,她也不太过得去。
她对这个时代的制度是门儿清了,但在理论知识上明白和从心理上接受适应还不是一回事。所以至少到目前为止,她都还难以认为自己跟太子妃争宠没问题她确实不至于非得按现代三观把自己脑补成第三者,可她不能忽视的是,太子妃有着身孕。
孕中容易多思、容易抑郁,抑郁症严重了能闹出人命,她没法理直气壮让太子妃因为她的缘故陷入这些痛苦之中。
常言说得好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如果他们之间要有一个人过得压力比较大,那她宁可这个人是让她春心萌动的太子谁让他娶这么多的他享受着男权社会带来的福利,这种压力自然也该让他担。
不过她的这些想法如果跟青玉说,青玉多半挺费解的。尤其最后一句,青玉听了估计要被她吓跪下。
楚怡慢慢发觉了,这里真的很“夫为妻纲”,不论是太子妃、徐良娣还是云诗其实都在体现这一点。
太子妃从骨子里温良贤淑,宽容大度得就像没有个人感情;徐良娣彻头彻尾的熟谙阶级和权力的影响,对她能使劲踩,被太子发落了又一声都不敢吭;云诗先前一直是宫奴,身份低微,现在便对太子这个手握权力的人惧怕至极这三者看似截然不同,但其实都是大环境潜移默化的残酷结果。
在她们每个人眼里,作为夫君的太子都是不能招惹的、是要小心伺候的,是她们的天。
这让她觉得心里闷闷的。
她喜欢和太子相处的感觉,喜欢那种满心都是粉红泡泡的甜蜜,但她真的很怕陷入无休无止的斗争,更怕自己也在潜移默化中变成她们的样子。
她们三个人截然不同,但她不想成为任何一个。
相较于让她做出这样的改变,接受太子的朝三暮四好像都容易多了。他朝三暮四,她就算意难平也只是会埋怨他而已,不会在迟暮之年回顾往昔时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不值当。
楚怡被这些思量搅得心里头乱糟糟,用膳用得也心不在焉。余光忽而瞥见有人进屋,她抬头一看,是太子进来了。
他竟然还真的又过来了
楚怡怔了怔,离座一福,接着便奇怪道“殿下没同太子妃殿下一起用膳”
太子妃刚才是推辞了,可那应该只是句客气吧或者,就算方才是认真的,那他过去都过去了,太子妃还真让他饿着又出来
中国人的老话儿不是讲“来都来了”吗
沈晰哑然笑笑,疲惫地一喟“用膳吧。”
“”楚怡犹疑不定地坐下,被他这副神情搞得特别想问您该不会是被太子妃给轰出来的吧
然后她边腹诽边盛了碗汤给他,沈晰明显心情不大好,连瓷匙都懒得用,端起来草草地喝了口。
“殿下怎么了”她到底还是禁不住好奇,委婉地问了。
“没事。”沈晰摇摇头。
他心里因为太子妃而觉得窝火,但没法跟她说。在妾室面前说正妻的不是,实在不像样子。
宫外,千膳楼。
这家百年老店是前朝御厨开起来的,打从开业那天起就不一般。百年以来,但凡能把整个楼包下来的人都是贵人,事也都是大事,比如达官显贵的大婚、大寿,再比如孩子的满月酒、百日宴。
是以千膳楼每每一贴出“某月某日暂不迎散客”的通告,人们就都会知道京里有大喜事了。寻常百姓和这些喜事沾不上边,但谁不乐意看个热闹每次消息都传得很快。
这次传得依旧很快,只不过细节上有些不同人人都小声议论说,“这次千膳楼的事有点怪啊”
确实是怪,怪在两点。
其一,是千膳楼是从昨晚突然被包下来的,暮色四合时匆匆贴出的告示说次日不迎散客。千膳楼素来不爱接这样的急客,因为告示贴得太晚可能会让旁的食客白跑一趟,容易招骂。非要这样包下全楼的,按规矩就得花双倍的加钱。
人们便都在说,这是哪家这么钱多烧的,一时兴起来包千膳楼
其二,是这里打从被包下来后,一直悄无声息,连个来楼内布置一二的家丁仆役都没有。这样看起来,既不是婚宴寿宴也不像满月酒百日宴啊这些个宴席,哪个不得贴贴喜字挂挂吉祥结满目大红才够热闹嘛
人们便又都在说,这是哪家这么闲的,包下全楼难不成只为解个馋
在他们的议论中,千膳楼又大门紧闭地空置了一天。直至夕阳西斜,一顶青色缎面马车终于停在了楼门口,周围的商铺里当即便有很多伙计顾客出来一贯究竟。
却见那车帘揭开,一位公子以折扇遮着面,一眨眼的工夫就被店小二迎到楼中去了。
谁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隐约可判断出的,只是那公子身姿挺拔、衣着不凡,显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楚成径直上了二楼,小二不敢怠慢,毕恭毕敬地把这位贵客请进了他点名要用的雅间。
楚成在主位坐下,小二在旁躬着身子询问“公子,您要的菜已备好了,您看什么时候上”
楚成颔了颔首,吐了两个字“不急。”
能在这种地方留住的小二也是人精,见这位客人不爱说话,就识趣地先退到了外头。说来这位贵客也真是神秘,他昨天着人来说要包下整个千膳楼,但掌柜的询问他总共来几个人,他道随缘;掌柜的为了备菜方便,询问人几时能到齐,他还说随缘。
这小二虽是个人精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客请客吃饭来几个人,怎么还能自己心里没数呢
但楚成心里是真没数,不仅对人数没数,他连来的人是男的女的、圆的扁的都不清楚。
他只是叫自己那帮朋友放出了风声,说那位对陪葬品感兴趣的巨贾包了千膳楼设宴,若谁愿意同他谈这笔生意,到了时辰赴约去即刻。
过了约莫一刻,人来了。
楚成听到楼下传来嘈杂的吵闹声,便推门而出。站在楼梯边往下一看,进来的几个人如他所料都是五大三粗的模样,不是什么读过书的人。
几个店里的伙计正拦着他们不许他们进,他们嚷嚷着说自己是来谈生意的,价值千金的生意。
楚成笑了声,朗然开口“这是我的贵客,让他们进来。”
几个伙计都是一愣,锁着眉打量打量几人,又瞧瞧楼梯上玉树临风的那位,神色复杂地放了来者进去。
回到雅间,楚成还是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主位,和气地伸手一引“诸位坐。”
沈府。
沈映打从楚成离府时就在前院转悠了起来,从夕阳西斜转悠到天色全黑。
在他转悠得开始打哈欠的时候,楚成可算回来了。沈映立即迎上前去“怎么样”
“嗤。”楚成睃着他笑了声,自顾自地往里去。
他背后,几个侍卫抬着一只大木箱跟着进了院。这几人都是沈映在东宫侍卫里的弟兄,进了院就踢了踢箱子,不无悲悯地跟沈映说“这箱子啊轻了不少。”
这箱子里装的是钱,满满一箱金锭银锭。为了这个,他们兄弟几人在千膳楼里守了一天一夜,直至楚成到场。
几人都知道沈映的家底不厚,这一箱子钱没准儿就是沈映的全部家当了。可事实还更夸张些沈映的全部家当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多,这箱子钱是楚成借的。
是以沈映听他们这么一说,立刻打开了箱子。看到箱子里空了一大块的刹那,他差点昏过去。
“哎兄弟”一个侍卫赶紧扶住他,沈映强撑着摆摆手“没事多谢你们,这两天辛苦了”说着从箱子里拿了一锭二两的银子出来要塞给他,“这个算我请你们喝酒”
“得了吧。”那侍卫推了没收。他们一干侍卫都知道这个新来的欠了太子殿下一笔巨债,收他的钱他们亏心。
几人便转脸就走了,沈映怔在箱子前缓了好一会儿神,终于沉下气来,咆哮着往后面杀“楚成”
“你给我出来”楚成在卧房里喝着茶,听到这炸雷般的一句,好笑地把茶盏放下了。
沈映很快冲到了他面前“你怎么回事啊里面的钱呢”
“付订金了。”楚成平淡道。
沈映这次真的差点晕过去,气血冲脑的感觉令他懵了半晌,才又说“给盗墓贼吗”
“对啊。”楚成理所当然的点头。不过看着沈映这副快急死的样子,他不忍心再继续气他了。
他悠然坐到椅子上“我跟他们说我虽愿意以两倍价格收购那些东西,但也怕被骗,必须让当日盗墓之人亲自来见我,我聊得觉得可信了才会给钱这个要求,他们是能意识到风险的,我若不做足诚意让他们安下心,他们不会轻易答应。”
“那若他们拿了钱跑了呢”沈映嘶哑地怒吼。
楚成笑笑,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盒放在了桌上“他们更怕我跑了,你看看这是什么。”
沈映强自静神,走上前打开盒子一瞧,吸冷气吸得差点没背过气去“翡翠的吗”
楚成点点头“是。”
成年男子掌心大的一块碧绿翡翠,雕成了盘龙的样子。虽然在地里埋的年月久了缺乏人气滋养看起来并不好看,但依旧价值连城。
“箱子里的三千两黄金,一两没动。我给了他们三千两银子,他们便给了我这个以表诚意。”楚成风轻云淡道。
三千两银子
沈映锁眉端详着那块翡翠“他们是不是亏了”
楚成点头“是,所以我说他们更怕我跑了,生怕留不住我,宁可先吃点小亏也要赚这笔钱。”
他之前就猜到了,这帮人应该身份地位都不高,是为钱所惑才去做了这样的事。
所以这件事其实很容易查,那些宝贝不能直接当钱花,不能脱手就是废物;要脱手还得赶紧,因为一旦被官府查到踪迹,他们就是死路一条。
他们急于脱手,很容易就能被引出来。有人愿意出两倍的价格,对他们而言简直是天降横财。
至于包下千膳楼还有带着这么多钱去见他们,都不过是为了放松他们的警惕心。他们原本大约也会担心官府用这样的法子请君入瓮,但楚成把戏做到这个地步,看上去也太诚恳了。而且他的风姿放在那里,看上去更像个不吝钱财的大家公子,不像阴险狡诈的官差。
露面的这几个被他诱惑住了,回去之后就会诱惑背后的盗墓贼。亲友间的游说碍于情面和信任往往最难抵挡,从这几个人在他面前表露出那份患得患失开始,他就已然胜了一大半了。
沈映发白的面色缓和下来,楚成淡瞧着他,悠哉抿了口茶“这个你明天可以先拿去给太子,跟他说花了五千两银子。三千拿来给我还债,余下两千你留着自己还他的债。”
“”沈映惊了,“你要我坑太子的钱”
楚成恨铁不成钢的皱皱眉头“这东西市价值五千两。”
“哦”沈映服气了。里外里算下来,楚成这一趟除了在千膳楼是真花了钱,别处只赚不亏。
“那他们答应要见你了吗”松气之余,沈映到底没忘了再追问一下。
楚成淡声道“他们说要回去商量商量。”
沈映“那”
“我自不会由着他们多思量。我跟他们说了,若他们愿意卖,三日之后我还在千膳楼等着。若他们不来,我便就此离京了,日后他们也找不着我。”
“这个我懂,这叫欲擒故纵”沈映终于舒爽地笑出来。
楚成也笑了声“不,这叫人心。”
他玩的从来都是人心,在盗墓贼那里是,在太子那里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