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栖迟走远,罗小义转头就扎进了房里。
暖烘烘的热气烤得他浑身舒坦,他却顾不上享受了,趋近床前,低声道“三哥,你怎么就这么大方,我早留心到这府中到处都变了样了,嫂嫂这笔开销可不小,要担下,如何担”
伏廷不答反问“你拿军费去给她送礼了”
罗小义辩解“那叫什么军费,那是你应得的赋税,是你自己全将它充作了军费,我给你留作一些家用怎么了”
伏廷觉得这是屁话,若无军费防范外敌,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家
他沉坐半晌,从怀里摸出自己的印信抛给他。
罗小义捧着印信,不等他开口便明白他意思了,两眼睁得犹如铜铃“三哥这是要拿自己压在军中的老本给嫂嫂不成”
伏廷说“我的人,不拿我的,拿谁的”
罗小义思来想去,以他三哥的为人,不是个惯于攒钱的,这钱一直留着定是有用处的,一时便没动。
正当这时,外面传来新露的声音,说已为他在房内烧好炭火了,请他去休息。
伏廷说“滚吧。”
罗小义一咬牙,心想算了,这钱花都花了,他非要睡到那盆炭烧光了才算挽回本来
想完一扭头出去了。
外面新露很细心地将房门合上了。
伏廷将压在身边的长剑随手扔下地,脱去军服长靴,一头倒到床上。
这床铺也变了,身下柔软,垫的是厚厚的羊绒。
枕上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气,他的手指捻到一根细长的发丝。
多的,是女人的气息。
这一觉,直睡到天黑。
之所以醒,是因为房内太热了。
伏廷睁眼坐起,身上已有了汗。
下了床,走到案头,看见上面摆着一副精致的茶具。
他揭开冷炉上盛水的壶口,端起来仰脖灌了口冷水,房门被敲响了。
两名侍女垂头进门见礼“大都护醒了,奉家主之命,已为大都护备好沐浴热汤。”
说罢新露去掌灯,秋霜去立屏风。
十几盏灯座点上,屋内亮如白昼。
热汤灌入浴桶,两人又退出去了。
伏廷看她们一有动静就进来了,显然是早就等着的。
他往胡椅上看一眼,舔了舔被冷水浸过的牙,先前他那位妻子便端端正正坐在那里。
也许宗室女子,都是如此的无可挑剔。
解衣进去,浴桶边摆着只金盘,里面盛着数十粒澡豆,通体雪白,欺霜赛雪,香气扑鼻。
这种东西是长安洛阳的世家王公爱用的,他一介军旅中人,从来不用。
如眼前这种规格的,以粒计价,粒粒赛金,也许宫中也未必能用得上几回。
李栖迟,倒比他想的还娇贵。
罗小义又过来时,伏廷澡已洗完,仆从们刚把房内清理好。
“三哥,这等享受,是神仙日子吧,我都不想走了。”
他睡饱后也洗了个澡,与伏廷不同,显然是用了不少澡豆,老远都能闻到一股腻人的香气。
新露和秋霜刚好进来,听到这话憋了满脸的笑。
她们是来请用饭的,既然罗小义在大都护房里,干脆就将饭菜送过来了。
摆案设席。
伏廷和罗小义各坐一案。
他系着外袍,胳膊搭膝坐在那儿,无人敢多看大都护如此形容。
一道道菜端上来,罗小义两眼越睁越大。
常言道菜品贵细贵精不贵多,这些菜式可是他做到将军都未曾尝过的。
再看一眼那些仆从还在门外候着,看样子他们眼前这些用完了,还有新的要送进来。
还以为他之前所见已是莫大的奢侈,此时看到这些菜肴才发现那不过是凤毛麟角罢了。
他实在忍不住,凑身过去道“三哥,不如我去劝一劝嫂嫂,叫她节俭些”
“少废话。”伏廷拿起筷子,那意思,吃就吃,不吃滚。
罗小义摸摸脸,他三哥是个铁血汉子,那清流县主却是个金贵蛋,这么下去,还怎么过日子
好不容易熬过一顿晚饭,罗小义叨扰够了,要告辞了。
临出门,却又强打起笑脸开了句玩笑“三哥今日花销太大,可要在嫂嫂身上讨回来,兄弟就不打扰你们夫妻好事了。”
伏廷没理他,脑海里晃过那一闪而过的白嫩脚趾。
罗小义只见他灯火里一双眼黑漆漆的,狼一般,贼笑着走了。
不想刚转过回廊,就遇到了秋霜,说是她家家主请将军过去说几句话。
罗小义转着心思,想着应当是要说一说那花销的事了。
难不成她还挺心急要钱的
栖迟正在李砚的住处。
趁伏廷他们休息用饭,她陪侄子练了许久的字,听说人请来了,才停了。
李砚将两本字帖齐齐整整收起来,抬眼瞧见罗小义进了门,撇一下嘴,没作声,站去姑姑身旁。
罗小义见到被自己得罪过的小世子也在,讪讪笑了笑,抱拳见礼“不知县主嫂嫂召末将来是有何吩咐”
栖迟坐在暗处,看不清神情,只抬了一下手,身旁的新露便过来,奉上一只木盒给他。
罗小义接了,带着疑惑打开。
里面是一柄匕首,鞘子竟是通体黄金打造,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他满脸诧异“这是”
栖迟道“答谢你之前数番破费送礼。”
罗小义心又凉了,按他三哥的意思,这花销也得包下来,他拿他三哥的东西,何苦来哉
刚想找个理由推拒了,听见栖迟又道“叫你来,是想说一声,大都护说要担了我的花销,你不必照办。我与他毕竟夫妻一场,若是花些钱也斤斤计较,未免太过生分了。”
罗小义一愣,没想到她竟如此慷慨识大体,竟不是要钱,而是送钱的。
他试探着道“这可不是一笔小开销啊。”
栖迟话中带笑“放心,我在光王府也掌家多年,若是用度奢侈不知数,早已没有你眼前的我和光王世子了。”
罗小义明白了,她这意思是说她花得起。
娘老子的,他三哥娶的到底是个什么婆娘难道说宗室里的女子都如此财大气粗
夜已深,栖迟不便与他一个外男久待,没给他太多闲暇胡思乱想,直说了叫他来的用意“我只想知道,堂堂安北都护府,因何会是如今模样”
花钱是小事,她得买个明白。
据她所知,各大边疆都护府都是不用给朝廷上贡的,所收赋税皆可自做屯兵用,若无缘由,是不该有此光景的。
罗小义一手拿着那木盒,一手摸了摸怀里伏廷交给他的印信,本还顾及颜面,转念一想,时间久了也纸包不住火,还不如大大方方告诉她算了。
于是叹息一声开了口“县主嫂嫂有所不知,其实以往倒也不是这样”
北地毕竟幅员广袤,部族众多,以往赋税的确是不用愁的。
可惜前几年一场瘟疫席卷,牛羊数以万计地折损,万顷田地也颗粒无收。
连着几年收不上来赋税,北面突厥又趁虚而入。
打仗就是烧钱的,一两场仗下来,库存便空了。
驱逐了外敌,往后还得年年增强军备防范战事再起,久而久之,自然入不敷出。
若是个世家豪族来当这安北大都护,或许还有家族帮衬着,可他三哥这样白手起家的,谁来帮他
李砚听得惊异,不自觉抓住了姑姑的衣袖。
栖迟将他拉过来牵在手心里,问“朝中不曾过问”
罗小义无奈笑两声“朝中倒是过问过一番,但一番过后,便有别的都护府也争相去哭穷。这天下六大都护府,一来二去,圣人也要摇头,更何况咱们安北都护府还兵强马壮”
想起眼前这位还是个宗室女,他赶紧收住了话,一根手指挠了挠人中。
栖迟明白了,朝廷以往大力提拔寒门,如今他们羽翼渐丰,却又生了防心。
圣人既要用伏廷,也要防他,否则又何来她与他这桩赐婚。
“有劳将军告知。”她微微颔首,叫新露送人。
罗小义到了门外,又想起那金匕首来,想还回去,但新露摆手不收。
说但凡她们家主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言下之意,在他三哥身上花的钱也不会收回了
他边走边回味着先前说的话,已经尽量说得温和了,也不知那娇滴滴的县主听了什么感受。
会不会嫌弃他三哥,转头就回光州去
“姑姑怎么想”
屋子里,众人还因为那一番话震惊着,反倒是李砚先发话。
栖迟起身坐到灯火明处来,脸上并无多大反应“能怎么想,来都来了,难不成还掉头就走”
李砚一本正经道“倒也是无奈事由,若真走了,才显得我们薄情寡义呢。”
栖迟笑他“人小鬼大。”
时候已不早了,新露近前来提醒该安置了。
说话时,神情颇为微妙。
栖迟眼睫颤一下,敛下两道阴影。
意思是,大都护还在等着。
她手指轻轻抚了一下下巴,仿佛被他剑挑着的冰凉还在。
这男人,怕是除了能认出她来之外,根本就未曾将她放在心上过。
她抬起头,说“你去替我回一下大都护。”
新露附耳过来,听她说了句话,蹙了眉头,迟疑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领命去了。
伏廷站在窗口。
他嫌屋中太过温热,灭了炭火再生火又麻烦,干脆就推开窗吹了片刻冷风,手里拿着军服里剩下的半袋烈刀烧。
灌了两口下肚,身上凉透,腹中却如火烧。
到第三口,想起这酒烈气灌喉,万一待会儿叫她闻着气味,或许不喜,抹了一下嘴,塞上了。
其实那样的娇女喜欢什么,他又怎么清楚。
若是喜欢的就是这种奢侈富足的生活,他眼下,也给不了。
有脚步声进来了。
他转过头,只看见一个侍女。
新露下拜“家主命我来向大都护告罪,她先前在客舍受了惊,身上不适,已在别处安置,请大都护自行安排。”
伏廷把玩着手中酒袋,咧了嘴角。
之前没有半点异样,连被他扣在怀里都不曾有惊状,到了这时候却旧事重提,是故意要在这时候回敬他了。
“她人呢”
新露在他面前本就有些战战兢兢,乍一听到问话就愣了一下。
伏廷不等她回答就说“请她过来。”
新露连忙离去了。
栖迟料到了他的反应,独独没料到他会叫她过去。
难道他还要与她当面对质不成
她安抚一下一脸担忧的侄子,施施然起身过去。
刚到门口,已听到里面传出细微声响。
她一手提起衣摆,迈脚进门,看见那男人穿上了军服胡靴,一手抓了佩剑,长腿阔步地走了过来。
到她面前,他停下,看着她。
栖迟不得不仰头看他。
他下巴犹如刀削出的一般。
“你睡这里。”他忽然说,两眼在她身上停留一下,出去了。
栖迟看着他出的门,新露跟过去了。
不多时,新露返回,悄悄告诉她大都护去书房睡了。
“他是个哑子不成”栖迟低低说。
新露在旁与秋霜咬耳朵,大都护看着是话不多,先前不是还叫罗将军传话来着,的确像个哑子似的。
栖迟轻轻掐着手指,白一眼他离去的方向,心道什么男人,竟连句软话都不会说。
作者有话要说 写多了出身优良的男主,想写个草根的,你们咋那么嫌弃哈哈,穷是他的错吗
好吧,是我的错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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