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豪奢语, 引来四面揭帘观望。
对面的独室里,甚至有人探身问了句“那是何人”
皋兰都督正好走入来陪同, 低声说“那是咱们北地的大都护夫人,清流县主。”
说话时内心也一样震惊着,没料到这位大都护夫人会如此挥霍。
可罗小义将他拉走时说了叫他别多管, 他一个下官,也只能看看了。
那人闻言不再坐着,竟起身出去看了。
一出去,就见对面垂帘被掀开,走出来个高大英伟的男人。
紧接着门帘又是一掀,一个女人款步而出。
栖迟是追着伏廷出来的。
她也未多加思索,是怕此时若叫他走开了, 怕是会和上次一样,又拧上一阵。
却没料到一出门就迎来各方视线。
她不好失态,头微垂,小步快行, 眼睛往前看, 男人的背影就在几步外。
也不好喊他, 她只低低咳了两声。
伏廷早已察觉到她跟了出来,本是硬了心要走的,却听四周窃窃私语, 转眼一扫, 都是看着他身后的。
又听到她两声低咳, 脚步还是停了。
想起刚才, 发生那一幕时,他还紧紧握着她手。
她也不看他的眼,开口就说“好了,是我错了。”
语声又低又软。
他嘴抿了又抿,无言。
她干干脆脆认了错,反倒叫他无可奈何,总不能像对罗小义那样赏一通军棍。
沉默半晌,只能一松手,揭帘出来了。
伏廷忽朝对面那间独室扫去,一个年轻男人走了出来,正盯着她看着。
他闭紧唇,心想他这是做什么,大庭广众的,把自己的夫人丢在后面任人观望。
一转头,与她的视线撞个正着,似就在等着他。
他终是大步回去,身在她侧面一挡。
栖迟见他肯回来,心安了许多,看了看他的侧脸,心道还好他不是那种没担当的男人。
她眼下理亏,乖巧得很,轻轻挨着他,一步一步离开了高台。
直到不见人影。
从对面独室里走出来的人才低低说了句“那就是清流县主李栖迟”
罗小义等在外面,眼见他三哥与嫂嫂紧挨着出来,还吃了一惊。
待看见他三哥脸色,就知他还是不高兴的。
他快步上前,说“三哥,你亲自去验个马吧。”
是不想让他们夫妻有机会生出不快,赶紧支走一个。
伏廷如何不知道他心思,扫他一眼,又扫一眼身旁的女人,没作声。
他这次倒真不算动怒。
上次是被瞒着,他觉得是被自己的兄弟和夫人合着伙的当猴耍了。
这次当着他的面,眼见了全程,到底如何心里多少有数。
但毕竟是军需,他不能次次由着这女人。
栖迟手拢一下衣摆,在他身侧轻叹一声“我已认错了,你若还是不痛快,那就等回去再罚我,总不能在这马场里叫我难堪。”
伏廷眼盯着她,心说他有说过要罚她
这女人,又跟他玩起以退为进了。
旁边的罗小义不好多听,已默默走开了。
“如何,你还是不痛快”栖迟看他一眼,声更软了“反正我不想那批马沦为玩物,给你总比给邕王强。”
女人的声软,但直到听了这句,伏廷才终于有些心软。
他自己也清楚,那一批好马,在他手里比在那群权贵手里强。
北面突厥虎视眈眈,骑兵是北地最有力的屏障。
他看着她的脸,眼落下去,又看见她的手。
她露在袖外的手雪白,手背上一些红分外显眼,是他之前握的太紧了。
这么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栖迟见他半天没说一句,便又悄悄看他。
伏廷身忽的一动,似是要走了。
她立即问“去哪里”
他停住,牙关里挤出两个字“验马。”
男人的声音又低又沉,栖迟却没听出多少怒意来。
她看着他走向罗小义的背影,心想至少是肯去验马了,那眼下该算是认了。
到此时,才又回想起之前那一番挥霍。
她不免觉得好笑真是千金买马,也难博君一笑。
马场的事,沸沸扬扬,喧闹了一整日。
直到翌日清晨,李砚来顶阁里问安,见到栖迟的第一句话仍与这有关。
“姑姑,你不知道昨日你与姑父走后,有多少人在跟着看你。”
他昨日落在后面,跟着新露好不容易才下了那高台。
里面那些人都跟在他姑姑和姑父身后看,险些将道也挡住了。
栖迟一早起身,临窗坐着,闻言只是笑笑,并未放在心上。
这种场面,生意场上见识过多次,虽没昨日那么大的手笔,她也早习惯了。
耳中,却又听见一阵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昨日的马场可太热闹了”
她朝外看了一眼,是两个洒扫的婢女在廊上饶有兴致地闲话。
都传到这些仆从的耳里了。
她心想也好,料想灾后数年瀚海府都形同蛰伏,如今也该当扬眉吐气一回了。
“嫂嫂。”
罗小义来了,他刚好瞧见她自窗内露脸,便唤了一声。
栖迟从窗内看过去。
他笑着说“请嫂嫂和世子随我走一趟。”
看他模样,倒像是有什么好事一样。
栖迟转头朝新露招手,起身添了件披风,领李砚出去。
罗小义领他们出顶阁,一路不紧不慢地穿过了别院。
这别院挨着马场建的,他走的是条近道,穿过一扇小门,就进到马场里了。
栖迟还在想怎么又到马场里来,转眼就瞧见了一片围栏。
新竖的篱桩,圈了一大圈,里面是一匹匹毛色光鲜的高头大马。
李砚被吸引,快走几步过去,手扶着篱桩朝里看。
罗小义走至围栏边,停下说“三哥说了,请嫂嫂和世子各选一匹当坐骑。”
栖迟看着他,心里意外。
那男人竟会有这安排
罗小义瞧出她不信,笑道“是真的,嫂嫂既然会骑马,世子也到了该有马的年龄,给你们选一匹是应当的。”
这的确是伏廷的安排,昨天验完马后交代的。
他起初也意外,但伏廷说马都是她买的,全都是她的,有什么不能给的。
李砚闻言,从围栏边回过头说“可我马骑的还不好。”
罗小义道“怕什么,来了北地岂能不会骑马,我和你姑父都会教你。”
栖迟看了看那群马,猜测着那男人交代这个时的神情,竟也猜不出来。
心里倒是越发放心了。
他这回,应当是真没动气吧。
天上若有似无地飘起小雪。
伏廷握着缰绳,打马进了马场。
昨日瀚海府出尽风头,那些权贵争相邀他去宴饮,皆被他拒了。
后来和皋兰州里的官员们议事了一整晚,囫囵睡了几个时辰,便又来了这里。
远远的,看到围栏边只站着罗小义。
他一夹马腹,策马过去,勒停了问“马选好了”
罗小义早看见他过来,点头说“给世子选好了一匹,他已去试骑了。”
伏廷脱口问“她呢”
罗小义一愣,接着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他嫂嫂,朝远处看了一眼,说“嫂嫂说了,少选一匹便是给军中多一个骑兵,她只叫我给世子选个次的用着,她自己就不用了。”
说到此处,又不禁感慨“嫂嫂真是我见过最识大体的女人了。”
伏廷转头朝远处望去,看见了站在那里的女人。
她远远地立在马场另一头,在看李砚试马,浑身罩在披风里,被小雪模糊成了一片红影。
他看着,想着昨日的种种。
其实他又哪里是气她,气的是他自己。
若非他拮据,何至于叫她出钱。
虽说拮据是天灾战事所致,那也是他的事,不是她的。
他抹去眼前雪屑,手中缰绳一扯,往那头过去。
栖迟只听到一阵马蹄声,转过头,身跨高马的男人已经到了跟前。
“你没选马”他问。
她点头,心说不选马不是为他好么,难道这也做错了
却见他腿一跨,从马上下来了。
伏廷下了马,走近她一步,先朝那头试马的李砚看了一眼,才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栖迟被他抓住胳膊,不明就里。
他握着她胳膊拉近,另一手搭上她腰,说“踩镫。”
栖迟虽疑惑,却还是抬起只脚踩住了马镫。
身陡然往上一提,是男人托起了她。
还未反应过来,她人已经坐在马背上。
伏廷一手按住马额,看着她“这马认人,我已两次抱你上去,它会记得你,以后我用不着的时候,你可用它。”
栖迟意外,坐着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让我用你的马”
随即又回味过来了,是因为她没选马,叫他心生感动了不成
想到此处,她脸上不禁有了笑,轻声说“我有车,不太用马。”
伏廷本要说那就想用的时候用好了。
却见她盯着自己,嘴角带着笑,似是揶揄他的意思。
他腿一动,站直,一手绕住马缰,一手拉她“那下来。”
“不。”栖迟却又扯住了缰绳,眼在他身上轻轻带过,说“我现在忽又想骑了。”
他嘴角一动,抿住,盯着她,松开手。
马迈蹄,驮着女人在场中缓行。
伏廷站着,两手交替,整理着袖口上的束带,眼睛看在她身上。
她披风上沾了一层细密的雪花,优哉游哉地行远。
他一直看着,直到身后有人见礼,才回过头。
是皋兰都督,向他见了一礼,而后近前,低语了一番。
昨日马场盛会,有一位贵人自洛阳而来,晚了一步,到了才知道马已全被瀚海府包了。
今日对方便托皋兰都督递话,想从他手上买一匹走。
眼下人已到了。
皋兰都督说完,让开两步。
他身后几步外,站着另一个人。
伏廷看过去,是个年轻男子,一袭锦袍,束着玉冠,有些眼熟。
他看了两眼,记了起来,是昨日对面独室里一直走出门来盯着李栖迟看的那个。
当时多看了一眼,因而留了印象。
对方上前搭手见礼,温声道“在下崔明度,久闻伏大都护之名,还望大都护成全我一片爱马之心。”
伏廷听这名字就有数了。
清河崔氏,是累世公卿的世家大族。
难怪皋兰都督会来递话,是不得不给几分颜面。
他说“这是战马。”
崔明度道“是了,皋兰都督已与我说过,我自知不该,但渴求一匹西域宝马久矣,愿出价双倍,并附赠我手上已有的十匹良驹给伏大都护充军。”
伏廷竖手,意思是不用说了。
他相中这批马是看在精,不在数。
一旁,罗小义正在与皋兰都督咬耳朵。
他早过来了,是想见见皋兰都督带个人来做什么。
趁他三哥跟那个崔明度说话,他便向皋兰都督打听了一下这人的来路。
刚打听清楚,眼见他三哥竖了手不想多谈,已走出去了,他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三哥,”他追上伏廷,小声说“可知道那人是谁”
伏廷停步,说“知道,崔氏大族的。”
“不止。”罗小义道“那还是河洛侯府的世子。”
“那又如何”他反问。
天底下的世子那么多,他一个大都护,岂用得着都卖面子。
罗小义忙解释“我不是说他一个世子有多了不起,是说他身份,你忘了河洛侯府与嫂嫂的关系了”
伏廷转头,看向远处坐在马上的女人。
记起来了。
当初他蒙圣人赐婚时,罗小义这个做兄弟的得知他要迎娶一位宗室贵女,颇替他得意,特地打听了一番李栖迟的事来告诉他。
那时他便已知道她与河洛侯府订过婚约,后来不知何故又遭退了。
只是一桩未成的婚事,他早已淡忘了,今日才又想起来。
他不禁朝那边站着的崔明度看过去,一个清朗的世家公子。
心说难怪昨日会盯着李栖迟看。
原来是有渊源的。
栖迟打着马绕了一圈,缓行而回,再去看伏廷时,发现他和罗小义站在一起,另一头站着皋兰都督,身旁还有个生面孔。
她边行边上下打量对方一眼,是个白面清瘦的年轻男子。
料想应当是有事来寻伏廷的,她便打马从旁过去,没妨碍他们。
不想那人转头瞧见了她,身一顿,朝她搭手,遥遥拜了一礼。
皋兰都督在旁道“夫人,这位是洛阳河洛侯府的崔世子,特来与大都护说事的。”
话音刚落,刚见完礼的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马上垂了眼。
栖迟慢慢抿住了唇。
她乍见此人有礼,还准备下马回礼,听到这里却只坐着没动。
良久,只居高临下地点了个头,什么也没说,手上缰绳一扯,缓缓打马,越他而过。
本是与她有婚约的人,没料到初见却是在北地的一片马场里。
对她而言,却只是个生人罢了。
她不曾负过他们侯府,是他们侯府先弃了她,甚至当初还将她重伤在床的哥哥气得呕了血。
她如今还能回应一下,已是给了崔氏莫大的颜面了。
伏廷在那头已经看见这幕。
打马而过的女人掩在披风兜帽下的脸没什么表情,透出一丝丝的冷。
他不动声色,这是她以往的事,他在这件事里更像个外人,也只能不动声色。
“伏大都护,”崔明度忽又走了过来“我知大都护说一不二,但还是想与大都护打个商议,听闻北地胡人有赛马习俗,赢的便可讨个彩。我愿与大都护赛一场,若我赢了,便允我买一匹马如何”
伏廷听他又说回马上,摇一下头“我行伍出身,这又是我马场,你不占优势。”
是想叫他打退心思。
崔明度只听出这男人一身傲意,道“我一个爱马之人,自认骑术不差,又多次来此,对这片马场已十分熟悉,只要大都护应承,输赢皆认。”
想不到他一个世家子为了一匹马这么执着,伏廷心中好笑,就不知是真执着还是假执着了。
他不想应付,转头说“小义,你来。”
罗小义一下被推出来,只好应了一声,搓了搓手,走过来,请崔明度去选马。
他与他三哥一样都是日日与马为伴的人,应付一个世家子弟自认得心应手。
崔明度看一眼伏廷,也接受了,跟着罗小义去马圈。
伏廷站着,又去看马上的栖迟。
她离得不远,正打马过来。
小雪纷扬中,她骑着马慢慢到了跟前,问“你不比么”
他才知道她已全听到了,说“让小义应付就行了。”
“可我想要你比。”
伏廷抬头,看着她的脸。
她眼看着他,轻轻地动,又说“你可知道他是谁”
伏廷不知她为何要摆出这种脸色,竟像是心虚了一样,口中说“知道。”
想想又补一句“都知道。”
栖迟便明白他知道那桩婚约。
本也不想瞒他,她又不是做错事被退的婚,是他们河洛侯府言而无信罢了。
刚才多少有些不自在,既然他知道,她倒轻松了“那我便更想要你比了。”
伏廷嘴角一扯,是因为多少猜到了她的心思,却还是问了句“为何”
眼中见她咬了一下唇,接着听见她说“为叫他知道,我如今的夫君比他强。”
伏廷有一处被牵动,是因为觉出了她语气里的一丝倚赖。
继而又想起了她先前那带着一丝冷的脸色。
肩上一沉,她的手搭在了他肩上。
她身稍倾,搭着他的肩,借了力从马上下来,将马缰递过来“我想要你赢。”
伏廷看着她的眼,一伸手,接住了。
马场多的是地方跑马。
崔明度选了条线路,罗小义便叫人打马飞驰过去设了终点的桩子。
上面悬了个坠子,是崔明度出的彩头。
他这边的彩头自然是买马的允可。
不过他是不会让这个崔世子赢到的,毕竟每匹马都是他嫂嫂花重金买来的。
他一边上马一边想若非看在这是个有身份的,直接赶走得了,还用得着搞这些花头。
在马上坐好了,正准备要冲出去,旁边忽而冲来一匹黑亮大马。
罗小义转头一瞧,讶异“三哥”
伏廷将两袖的束带再紧一遍,说“我来。”
罗小义落得轻松,打马去一边了。
崔明度骑的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高马,同样是匹四肢健壮的良驹。
他两袖也束了起来,朝伏廷抱拳“大都护肯赏脸一战,是崔某之幸。”
伏廷一介军人,耳中听到一个战字,神情便不对了。
原先只当一个寻常跑马,还有些懒散,此刻端坐马上,手中缰绳在手心里一绕,目视前方,一身凛凛。
“请吧。”
罗小义在旁号令,高喊了一声“去”,手一扬。
两匹马瞬间冲出,迅疾如电,顷刻只留下一阵尘烟。
他只遥遥看了几眼就发现,这个河洛侯世子居然还真是个骑术不错的,竟然能跟他三哥冲在一条线上。
崔明度的确是与伏廷在一线上,甚至还甩开了他。
然而很快伏廷就追了上来。
崔明度侧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位大都护脸色沉定,身稳气平,再看他身下的黑马比刚才势头猛烈许多,才察觉他刚才落后可能是有意叫马做休整,才没用全速。
想到此处,再不敢放松,手中马鞭一抽,往前疾驰。
过片刻,再看身侧,伏廷已超过了他,始终比他多出几尺。
不多不少,就是几尺的距离,他看似可追上,却又似遥不可及。
耳边风声呼啸,断断续续的小雪扑在脸上。
崔明度眯眼看路,也无暇思索这位大都护是不是有意为之。
过了中途,二人皆已一脸风雪。
崔明度一扬马鞭,偏了些方向。
他知道马场地形,已入了最坑洼的一片地方,需抢先占到好走的道,才有可能扭转战局。
伏廷已留心到,却也随他去。
直至面前出现一个几尺高的土堆,连着一片洼地。
崔明度将细窄的平地占了,终于赶上他,超过去。
眼见就要到终点,身侧忽来风呼。
崔明度一偏头,看见那匹黑马跃马扬蹄而至,一下落在前方,马蹄上全是积雪,绝尘而出一大截。
他不禁回头又望一眼,那一片起伏坑洼的路障对那位大都护毫无用处,他是直接一路破障过来的。
急急冲至终点,已是晚了。
崔明度亲眼看见伏廷抽了腰上的马鞭甩了出去,勾了桩上悬着的坠子收在手里,一勒马,回过头。
“承让。”他说。
崔明度勒住马,抚去眉眼上沾的雪花,还在喘气,悻悻道“不愧是能震慑突厥的安北大都护,我认输了。”
他接着又说一句“我那十匹马也一并赠与大都护吧,算是弥补我今日的莽撞。”
“不用了。”伏廷从鞭上解下那个坠子,收进怀里“这个给我夫人做个彩头即可。”
说罢马缰一振,策马而去。
崔明度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想着他口中的那位夫人。
昨日他的确来晚了,也错过了竞买马,但今日却不是为马而来。
是想来看一眼那个与他有过婚约的女人。
那个在高台上豪奢一掷的李栖迟。
昨日匆匆一面,他未能看清。
却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就想再看一眼。
即使明知自己没有这个颜面。
他又抚一遍眉上雪屑,想到先前她对着他那冷淡的面孔,默然无言。
的确是侯府对不起她,他又凭什么出现在此处。
默默想完,崔明度打马从另一头返回。
栖迟站在围栏边,远远看见那边伏廷打马而来。
她拢着披风,眼看着他驰马到跟前。
他坐在马上,一手抹去脸上风雪,一手伸出来,说“手拿出来。”
栖迟伸出手,掌心里多了个坠子。
她早知他会赢,毫不意外。
伏廷看着她将那坠子拎在眼前看。
那是个白玉坠子,上面缀了一串流苏,分外精巧。
他看着她脸,没看出她是不是觉得喜欢。
一个与她有过婚约的人身上的东西。
他不禁咧了嘴角,觉得有些嘲讽。
下一刻,却见栖迟捏着那坠子的手轻轻一抛。
坠子滚入积雪的草地里不见了。
她扔了。
伏廷眼随着她手动一下,问“为何丢了”
栖迟本就不打算留,她不稀罕河洛侯府的任何东西,等的便是拿到后扔了。
她仰起头看他,说“不过是一个来与你抢马的人身上的,我为何要留。”
风雪里,他在马上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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