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结”
冬穗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平滑的颈部,想了想,方回道“若是成年之后才净的身,应该是有喉结的罢。”
萧长宁回想了一番自己初遇沈玹的那一年,他应该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难道他是那个年纪才净的身,所以会有喉结
不对。那时候沈玹不是因犯错才从司礼监贬下来做杂役的么可司礼监是何其重要的肥差,若是刚刚进宫的新太监,怎么也轮不到去司礼监当差呀
换句话说,沈玹从司礼监贬来洗碧宫时,应该已是进宫多年了。
往前推算几年,他最少应该是十三四岁净的身,这么小的少年,会有如此明显的喉结么
“殿下殿下”身后的宫婢轻轻唤了唤她,疑惑道,“您在想什么呢殿下不是一向讨厌阉人吗,怎么今日对这事感兴趣啦”
萧长宁回神,敷衍道“没什么,随口一问罢了。”
满心的疑惑得不到纾解,萧长宁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眼眸一转,对冬穗道“你去打听一下,看越瑶回来了不曾”
冬穗微微讶然,“殿下是说,北镇抚司的越抚使”
“不错。若说现在还能帮本宫一分的,除了她还有谁”萧长宁起身,熟料牵扯到酸痛的肌肉,又闷哼一声倒回长椅中,有气无力地哼哼,“谨慎些,别让东厂的番子察觉。”
冬穗正色道“奴婢晓得。”
东厂校场以西有座重兵把守的监宫殿,过殿中三重铁门,便可见一延伸至地底的入口。从入口往下行几十级台阶,阴森潮湿之气扑面而来,乃是一座庞大的东厂地底监狱。
火光明灭,狭长牢道黑皴皴的,一眼望不到尽头,如同一张巨兽的嘴,吞噬着一切。
而此时,沈玹一身杏白绣金的提督蟒袍,头戴网巾官帽,按着腰间的细刀一步一步稳稳踏过地砖,走向最里边的审讯堂。
黑色的披风划过一道如墨的弧度,他旋身坐在堂中蛟龙盘旋的虎皮铜椅上,双手搭着铜椅的扶手,朝十字形铁架上钉着的一个血糊糊的身影抬抬下颌,问道“张嘴了么”
方无镜将十来根沾着粘稠液体和碎肉的钢针丢在地上,掏出熏香的绸帕慢悠悠地拭净手上的鲜血,嗤道“被碾碎了十一根骨头,愣是没招供,嘴硬得很。”
沈玹不悦地拧起眉头,看了一旁静立的胖子太监一眼,“有福,你呢”
吴有福擦了擦额间的汗,微胖的身躯艰难地抱了抱拳,“已给他用了毒,再用就要死了。”
“有趣,本督已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硬骨头了。”沈玹大半张脸隐在黑暗中,眼中倒映着微微的火光,有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狠戾。
他缓缓起身,走向被钉在铁架上的刺客,然后猛然出手,修长有力的手掌扣住那刺客的颈项,逼迫他仰起发丝凌乱、满是血污的脸来,狠声笑道“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本督就查不到你背后的主使了东厂势力遍布京城,连一只苍蝇飞去哪儿都一清二楚,更何况你一个活人。”
刺客肿胀破皮的眼睛动了动,似乎想要睁开,却虚弱得连眼皮也抬不起,喉中发出嗬嗬的气音,紫黑的淤血顺着嘴角淌下。
沈玹冷哼一声松开手,接过方无镜递来干净帕子,将手上的污渍擦拭干净,随即用刀柄挑起刺客因敲断骨头而软绵绵垂下的右手,将他被扳折的五指打开。
沈玹阴沉的目光落在刺客掌心的厚茧上,随即了然一笑,“那日,你在宫门外埋伏刺杀,用的是箭。据本督所知,常年苦练射术之人,厚茧当在左手虎口及右手的食中二指之间,可你茧却长在右手掌心,这说明,你从小练习的并非射术,之所以选择用羽箭射杀本督,一来是距离所致,二来么,应该是为了掩饰你的真实身份。”
刺客聋拉着脑袋,呛咳出一口血沫。
“你擅长用刀,绣春刀。”斜飞入鬓的长眉下,沈玹目光如霜,一锤定音,“你是锦衣卫的人。”
闻言,刺客的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颤,微弱的呼吸亦变得凌乱起来。
“如此反应,看来真的是锦衣卫的走狗”方无镜大怒,瞋目横刀道,“待我杀了他”
“慢着。”吴有福劈掌拦住方无镜,温声笑道,“你且莫急,听厂督大人吩咐。”
沈玹思索片刻,转身跨下刑台,走出审讯堂。
身后,铁门哐当一声关紧,锁链的窸窣声回响在空荡的牢狱中。
吴有福跟着沈玹的脚步,问道“大人,这刺客是杀还是”
沈玹道“不杀,放了他。”
“放了他”
方无镜拔高了音调,不可置信道,“属下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逮到他的,又是刺杀您和长公主的刺客,怎么能就这么放了”
“无镜,厂督面前,莫要造次”吴有福依旧笑眯眯的,可声音却沉了几分。
见方无镜心有不甘,沈玹哂笑一声,“既已知道他是霍骘的人,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吴有福沉思,“锦衣卫指挥使霍骘是梁太后的姘夫,这是宫闱深处心照不宣的秘密。霍骘派来的这个刺客,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太后授意指使。”
“不错。梁太后表面借联姻一事向东厂求和,实则不过是麻痹我们的戒心罢了,才过了不到一月,便迫不及待地出手了。”沈玹的眸子闪着冷幽的光,道,“找条不深的河,将那刺客丢进去,他若不死,定会回去向霍骘传信。”
方无镜恍然,“厂督的意思,是想顺着刺客这条线,摸到霍骘和太后的破绽”
沈玹冷眼看他,嗤笑道,“还不算太笨。”
方无镜喜道,“大人英明属下这就去办”
沈玹寒着脸出了地牢,外头乌云初霁,乍泄天光。他忽的停了脚步,若有所思地望向南方某处的屋檐。
“那里是长公主的南阁呢。”吴有福眯着眼,了然笑道,“厂督大人要见她吗”
“说什么呢。”沈玹收回视线,按着佩刀沉声道,“不过是,忽然有些可怜她。”
“厂督何出此言”
“霍骘的人来刺杀我的那日,她也在车上,刺客不可能不知,却依旧动了手。”
说到此,沈玹目光有些复杂,声音也不复方才的冷硬,缓缓道,“可怜萧长宁左右逢源,小心翼翼地夹缝求生,却不知自己早已被梁太后当成了陪葬的弃子。”
“厂督身居高位,见惯了生死无常,属下还是第一次听说您也会怜香惜玉呢。”吴有福摸了摸下巴,壮着胆子打趣道,“不过,长宁长公主姿色出尘,艳丽无双,尤其是那一双含着水光的眼睛,当是很惹人怜爱的罢。”
沈玹嘴角一压,冷冷剜了吴有福一眼,“你倒是观察入微。”
吴有福忙举起双手,示弱道“大人饶命,属下绝无非分之想,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长公主那样纤弱的美人,别说是您,便是我们这些下人见着了,也很是喜欢的。”
“我们这样的人谈论喜欢二字,当真是天下一大笑话。何况,萧长宁可不柔弱,她这些日子一直在试图试探我的底线,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沈玹冷笑一声,漠然道,“本督娶她是公事,而非私情,管好你们的嘴,休得胡言。”
待他解决了一切,自会放萧长宁离开。到那时,她可怜也好,生死也罢,都与他再无干系。
而南阁这边,萧长宁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已被沈玹盖章定论。
她美美的睡了一大觉,清晨揉着酸痛的手脚下榻,决定入宫去见见小皇帝,一来是维持姐弟之情,二来也是为了打听打听宫里的情报。
但东厂守卫甚为严格,萧长宁没有得到沈玹的手信放行,出门时被番子挡了回来。
萧长宁气急沈玹这是拿她当犯人幽禁了
不管怎样,她今日一定是要出宫的,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与北镇抚司的越瑶见上一面。只要得到越抚使的帮助,她离逃出魔窟又更近了一步。
想到此,她银牙一咬,心一横,抬腿向沈玹的寝房迈去。
寝房附近寂寥无人,空荡荡的,萧长宁犹豫着上了台阶,心想怎么一个人也没有莫非沈玹一大早就带着番子出任务去了
可卧房的门分明是虚掩的。
萧长宁定了定心神,伸出一手推了推门,轻声试探道“沈”
才说了一个字,她便愣住了。
顺着狭窄的门缝望去,屋内光线幽暗,沈玹长发披散,高大的身影仅穿着单薄的白色亵服,背对着房门坐在梳洗台边,正拿着一柄森寒锋利的短刀在下巴处轻轻割划着什么,发出类似发茬被剃去的轻微沙沙声。
从萧长宁这个角度,刚巧看见刀刃上折射出沈玹的眼睛,狭长而深邃,锋利阴寒。
他这是在刮胡子
一个太监需要刮胡子
然而未等她细看明白,沈玹像是觉察到她的存在,猛然转过头来,手中的短刀化作一道残影飞来,直直地钉在萧长宁面前的门扉上。
萧长宁大惊,两腿一软朝后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当天夜里,萧长宁泪眼模糊,嘤嘤嘤提笔开始写她来东厂后的第二封遗书
长宁嫁来东厂后,本宫就一直在被灭口的边缘徘徊。
沈玹拍床早说了,与本督同床共枕一夜,便什么事都解决了。
s宛若咸鱼的小布丁实在熬不起夜了,所以更新推迟到了现在,小可爱们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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