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笔趣阁 > 宫女退休日记 > 第110章 番六

第110章 番六

来人满面泪痕, 面容枯瘦,一双手紧紧抓在丰钰的裙子上面,指甲缝隙都是泥色。

引路的宦人一惊,连呼“大胆宫婢,胆敢唐突嘉毅侯夫人?还不拉下去?”

几个小监上前, 拉手拉脚将丰媛从丰钰身前扯开。

宦人堆笑道“是这蠢奴才不长眼, 夫人可惊着了?”

厉色看向丰媛“哪里来的疯子?冲撞夫人, 你担得起吗?”

丰媛哀声呼道“姐姐,你看到了吗?你是嘉毅侯夫人, 他们却胆敢这样对我啊!”

那宦人变了颜色,仔细辨认, 这才依稀认出来人。

早听闻宫里有个疯疯张张的宫女,逢人就吹嘘自己是嘉毅侯的小姨子, 干活不情不愿, 还数次违禁在宫中乱闯。几番都是关太嫔出面保下她。

说起来关太嫔自己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当年宸妃的性子跋扈到什么程度宫内皆知,动辄打骂欺辱,皇上又喜拿她作伐子与宸妃斗气, 夹缝中求生的关贵人谨小慎微了一辈子, 才挣得一条性命安度至今。倒为了这个疯婢子数次出头,想来也是为着当年和嘉毅侯夫人丰氏的情分。

宦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那几个小监还钳着丰媛不放, 若是嘉毅侯夫人因此不快, 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人。

宦人脸上堆了笑“夫人, 您看?”

丰钰摆了摆手,掸一掸被抓皱了的衣裳,朝身后的小环打个眼色,看也没看丰媛一眼,提步迈进了宫门。

小环行至前头,给引路的宦人和那几个小监各福了一礼“辛苦诸位公公,这确是我们二姑娘,只是如今身在宫中,外头的虚礼都该免了。”

朝丰媛道“姑娘若想求见夫人,该依着宫规,先给夫人递消息,然后每季末去宫门前等着依次会亲,不当这般莽莽撞撞地跑出来吓着了夫人。叫人家瞧去,还以为咱们丰家规矩不好,姑娘脸上不好看,也给夫人和侯爷抹黑。”

丰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这是,被一个小丫头给教训了?

可如今有求于人,丰钰那般信任小环,她若是得罪了小环,保不齐这死丫头在背后耍什么阴招。

她哭哭啼啼地捂着脸道“我想和姐姐说句话,他们不准我出来,镇日把我关在那不见天日的鬼地方,给我干不完的活儿……”

小环微微一笑“姑娘如今做的,咱们夫人也曾经历过。老爷官阶七品,所出的闺女不论嫡庶都得入宫为奴,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便是如今夫人贵为一品诰命,也是不能更改的。姑娘便是为着家中脸面,也该安安分分的,叫人知道咱们丰家的姑娘不是那种贪乐躲懒的,哪能仗着夫人和侯爷的势,就不把规矩律法都忘了?姑娘这不是陷侯爷和夫人于不义?”

丰媛咬了咬牙“小环,你别……”

小环不再理会她,朝那引路宦人福了福身“公公这趟辛苦,咱们夫人都记下了。能不能请公公允个方便,先请这位到不扰人的地方候上片刻?夫人待会说不准要训诫几句,也免总叫公公们为难。”

小环这几年跟着元嬷嬷和韩嬷嬷学做事,加之年龄渐长,丰钰渐渐将一些重要的事交于她做,气度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胆小的小丫头,也有了几分贴身大丫鬟的体面威严。

那宦人一叠声地奉承道“好说,好说。”谁不知如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人,除了龙座上那位,便属嘉毅侯?

当今圣上对其信任有加,天下兵马尽数在他掌握之下,连王族宗亲也要给他几分颜面,他夫人的妹子别说根本不用守旧律做宫婢,就连直接提拔做了皇上的四妃之一也是使得的。

奇怪就奇怪在,这嘉毅侯似乎当真极其克制。他不贪功,赏下来的异姓王爵之位说拒就拒了,他亲族只余少数一脉,俱在盛城守着祖传的产业过活,没有任何人被提拔入仕。他舅子丰郢原被他举荐做了盐政司主簿,人人都以为这回他上京,会提携舅兄一块入朝为官,谁想他偏偏没有理会妻族。

有人为了讨好安锦南,在朝中提议擢拔丰凯,说其“素有功绩”,安锦南当朝禀道“丰凯为人持重,端正有余,而睿智不足,于地方略有寸功,然功绩并不足破格提擢,论治事理政,知人善任,不及知州刘旻。若因安某之故,屈贤才而升俗庸,恕安某不能从。朝中用人,自当选贤任能,方显开明公正。”

一句话,堵死了丰氏一族的上进路。

那时京中有传言,说嘉毅侯这门婚事,怕只是权宜之计。毕竟从他对妻族的态度上看,嘉毅侯对其妻,并没有如何重视。

可转眼,他就亲自上书,为其妻请封诰命。连他妻子认下的两名义女,也都善待有加,亲自请了宫中老资历的教养嬷嬷,往盛城教导两个义女。

那宦人心念电转,转念想到安锦南先前对丰氏一族的态度,和今日小环斥责丰媛时的言语。

这么看来,想必是嘉毅侯为着避嫌的缘故?

功高盖主,本就如履薄冰。他没献回虎符,却用这种谦卑的态度表明着自己的忠心?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毕竟有先帝的前车之鉴,嘉毅侯纵是立下不世之功,也只有夹着尾巴做人,以免帝王猜忌……

宦人笑得越发真诚了些,对那几个小监道“委屈丰姑娘暂去后头的小梅园坐坐。”

引着小环进了福寿堂,指着廊下道“姑娘便在那边等着接夫人出来便是。”

小环谢过了宦人,规规矩矩地依照指使去那头立着。

夏日临近,天气一日比一日热。京城的晴天,总有晒得人睁不开眼的艳阳。小环候在外头片刻就觉得热的受不住,不知她那刚有孕不久的夫人可还耐得住这闷热。

丰钰孕后极是怕热。她坐在椅上静静的等着,小厅是专门供太妃们见客用的,四周的窗都敞开着。但宫中的建筑地基打得深,屋檐又阔,加之内里的陈设都是乌色的沉香木,这厅中倒不觉闷。

况这宫里不知萦绕多少含怨不肯离去的孤魂。这是世间最繁华热闹也最冰冷可怖的所在。丰钰默默握着手里的茶,听见身后轻轻的响动,她就站了起来。

门被从外推开的一瞬,她同时福下身去,行了外命妇的拜见礼,口称“娘娘万福。”

她没有称她“太嫔娘娘”,“娘娘”便是旧年她对关贵人的称呼。如今唤来,竟恍如隔世一般,从前种种,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变得那么渺远。

宫娥扶进来一个头发半白的贵妇人。她头上插着一只水头极好却也极为简单的玉搔头,身上穿着青蓝色的丝绸宫装,袖口衣摆绣着不起眼却极繁复的深蓝缠枝纹。

从前保养得宜的一双手上没有涂蔻丹,也没有戴甲套,长指甲都剪短了,修得整整齐齐的。手背上青筋明显地突出来,瘦得像枯枝一般。

丰钰心内猛地一颤,她抬起眼,眼圈已红了。

分别不足三年,她的娘娘,怎老成这般?

关太嫔挥了挥手,命身边的人都退了出去。

丰钰上前将她扶着,坐到榻上,然后丰钰起身,绕到她身前,嘴里唤着“娘娘”,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这回行的,是从前的礼。

关太嫔本不想受,她慌忙地伸出手想拦住丰钰,见丰钰容色坚持,她太懂她了,她知道拦不住的。关太嫔只好坐了回去,含泪受了这礼。

丰钰仰起头,凑前到她身前,目中含泪,心疼地道“娘娘,您清减了。”

关太嫔握住她的手“芷兰……”

才只吐出两个字,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丰钰吸了口气,勉强扯出一抹笑,一面抽出帕子替关太嫔擦眼泪,一面道“是我不好,惹娘娘哭了。我走之后,娘娘向来可好?他们伺候得可还得当?”

这话换在别人面前,她绝不会问。自她这番进宫,从前旧相识的宫人一个都未曾见到,许是旁人怕她尴尬刻意避忌了?抑或是旁的?

她关心关太嫔,他们情分和别的主仆不一样。

多少次同历生死,多少次相互救赎。若这宫中尚有一点真情,那就是关贵人待她的好。

关太嫔抿了抿她的头发,“谁能比我的芷兰更贴心?走了,都走了。”

这话说得轻松,丰钰却从中听出了多少不舍。

她睁大了眼睛,看一看四周,确定屋内无人,才低声地道“娘娘,是因为宸妃?”

关太嫔点了点头,握着她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宸妃的丑事,你是知道的……皇上那样好面子,他怎肯留下知道内情的人活着?便是我身边的人根本不知情,同在永和宫,那也是有嫌疑的,非是你和我情分不同,朝廷又要用嘉毅侯,连我也……”

她说到这里,话音便止。

关贵人这辈子在深宫里头,出身不是顶尖的好,荣宠又不盛,却在宸妃眼皮底下安然活了这么多年,她不是寻常人,更非蠢笨之辈。

她自有她的法子活着,自有她的法子取信君王。

只是她要活命,就不得不舍下其他的人。她保不住那么多。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保了丰媛。

丰钰坐在她身边,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娘娘,您受委屈了。”

关太嫔微微笑道“有什么好委屈的,在这后宫,能活着,便是福分了。你看昔日宸妃如烈火烹油,谁的势头比得过她?最终还不是白骨一把,黄土一抷?那个口口声声爱她的男人,连最后的体面都没给她。皇陵,她进不去,可惜了。”

丰钰慢慢拭了泪,“娘娘没受牵连自是最好的,否则,芷兰如何安心?”宸妃的丑事暴露,是安锦南推波助澜的结果,牵连其中的人命,又岂不是君臣相斗的牺牲品?

纵是宸妃错在先,杀人的是先帝本人,可归根究底都有安锦南的手笔在其中,丰钰无法完全释怀。

一将功成万骨枯,哪个人的成就不是踏着无辜者的鲜血走来?丰钰自己亦不敢说一句,她的手是完完全全干净的。

他们生活在这个世界,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无法不争,无法不斗。

关太嫔缓缓地道“这次叫你来,是近来我梦频,总是念着你。你在外头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嘉毅侯多年不曾续弦,单单看中了你,我不意外。当年他在宫中公然顶撞宸妃,将你救下,我就知道,你对他的意义,和别的宫人不一样。那样出身的男人,看惯了卑微的人为他牺牲。他原可以撒手不管,可他没有。他是个有情有义有担当的男人。你比我好,我很欣慰。至少我们之间,有一个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你告诉我,那滋味如何?是不是,快活极了?”

丰钰忍着涩意点了点头“他很好,待我很好。”她扯住关太嫔的手按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我肚子里,又有了。他高兴得很,刚知道消息的时候,在屋里直打转,娘娘不知道,他那样子多可笑,一点都不似外头传的那个冷血军侯。私底下,他对我轻声细语,惯会赔小意儿。刚成亲时他还跟我拿他侯爷的架子,没多久就投降了……对我很是服帖的……”

她抬眼看向关太嫔,红着眼睛道“等我这胎出生,娘娘替他取个名字?虽知道不合规矩,想让娘娘做他的干娘,不知有没有这个福气……”

关太嫔一生无子无女没做过娘亲,一生也未被亲人和丈夫善待过。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关太嫔多么渴望爱和子嗣。

关太嫔泪流满面,连声道“好,当然好。倒是我,未必有那个福气……”

这话说得不祥。从一见面,丰钰就察觉到了关太嫔的不妥,可她不忍拆穿,她想假装不知情,至少快快乐乐的和关太嫔说一会儿话,宽慰她一瞬也好……

关太嫔声音里有无限的向往,她想象丰钰所描述的那些画面,“真好……他这样的人,难为他懂得疼人。”

转过脸来,望着丰钰,轻轻摩挲她的面颊“你也要好好的,加倍的回报他这份恩情。要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新帝是他一手扶上来的,如今根基未稳,怕还不会有所行动。待来日,难免生了旁的心思,……你得劝着他,莫得意一时,就忘了警醒……你这一生要活得顺遂安乐,才不枉我忍痛放你回乡……其实我原本,是想留你在我身边一辈子……天隆十九年那年夏天,我不知你知不知此事……皇上向我发脾气,用砚台伤了我额头那回……”

丰钰神色一凛,隐隐预知她要说的是什么。

关太嫔垂了垂眼睫,握着她手的那只手微微发颤“那天清早,皇上盯着你的背影,问我,芷兰年岁几何……”

丰钰抿住嘴唇,愕然看向关太嫔。

听她用低柔的声音,缓缓地道“他那神色,我怎会不明白他是生了什么心思?我怎能让你走了我的旧路,过一遍我过的日子?我因此忤逆了他,其后……”

当时,皇帝震怒,抬手扔来一只砚台,砸伤了贵人的额角。

贵人一生忍辱负重,却为她,做过这样破格之事。若换了旁的娘娘,身边能有宫娥帮忙固宠,能有什么舍不得的?

丰钰心中猛颤,不知如何感谢她这份真心,“娘娘,您是何苦啊?”

关太嫔喃喃道“我不后悔。芷兰,我永远记得,你几番救我于危难。当年宸妃刁难,你为我受了多少罪,我都记得。你过的好,我当真,无憾了。”

丰钰紧紧握着她手,听她说的话越来越无望。她一颗心猛地沉下去,眼泪重新漫了上来。“娘娘啊!”

关太嫔抿嘴笑道“我这一生,因是庶出,在家里被嫡母百般磋磨。替代亲姐入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从此睡在一个喜怒无常翻脸无情的君王身侧,我心上的人永不可得。我循规蹈矩的活着,忍气吞声的活着,终于熬到了最后。他死了,我的使命也完成了。我终于再不用,过那看人脸色、曲意逢迎的生活。你当为我高兴啊,芷兰,你哭什么。”

丰钰紧紧攥住她袖子一角,身子不住地打颤“娘娘,叫太医们看看吧,娘娘哪里不舒坦?吃副药就好了,娘娘莫要胡思乱想,娘娘不想见一见您的干儿子干闺女?不想常常喊芷兰进宫来说话么?伤害娘娘的人都不在了,娘娘该当爱惜自己,好好的活着……”

关太嫔摇了摇头“我这病,早就坐下了。这些年,不过凭着一股信念活着。亲眼看见宸妃闭上眼,我什么恨都解了。我想早些归去,早些投奔我的来生……芷兰,你可记着,将来你的闺女大了,可不要送进宫来。”

她抚了抚哭泣的丰钰的鬓角“你还怀着孕呢,别哭伤了身子。咱们什么没经过,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么?只是你妹子,只怕我不能再护着了……你自己如何想的?早做打算才好,莫给人利用了,成了第二个淑妃……叫侯爷走了老路……”

新帝明年就要选秀,国丧早过,他若有心,为安抚拉拢安锦南也好,为有个人质在手也好,丰媛都会成为他的目标。

届时宫里有位和她不是一条心的姐妹做了娘娘,怕是好事带不来,却能作恶不少。这也是关贵人不愿见到的,所以特意叮嘱丰钰一句。

到最后,关太嫔放不下的,也就只有她了。

丰钰不住地点头“娘娘,我明白的。娘娘都是为了我!你放心,侯爷的态度很明显了,我和如今新帝宫中的吴总管也有些交情,我会安排妥当,不叫这种事发生。娘娘,给我们伤痛的人,终将付出代价,我不再是那个没助力的小丫头了。”

关太嫔点点头“我自是没什么不放心的。你向来稳妥,什么都做得好。没你替我做的那些物件儿、想的那些心思,皇上和太后,怎肯待我和颜悦色?我自是笨的,只知一味怨天尤人……是遇着了你,这生活才算有点甜滋味。”

她摆了摆手“时候不早了,恐嘉毅侯担忧,你莫在宫里太久了,这就去吧……”

丰钰有千言万语想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关太嫔说的没错,她在宫中,多耽一刻都是麻烦。

丰钰起身站在关太嫔面前,重新行了大礼。

关太嫔望着她乌黑的发顶,眼泪如雨滂沱。

她和丰钰都明白,这是他们最后一回见面了。

丰钰强忍哀伤,拭去眼泪从殿中走了出来。

晴阳朗朗,晒得人睁不开眼。她举手遮住前额,也挡住了那刺目的光线。

琉璃瓦顶的屋檐将阳光折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只是那缤纷纷沓的色彩太耀眼了,终是留不住,也贪恋不得。

小环快步走上前来扶住了她的手臂。垂头随宦人行至人迹稀少的小梅园,丰媛等在那儿,见她过来,快步走上前来,唤道“姐姐!”

推荐阅读: 战场合同工 怦然心动云墨苏青鸾 斗破之无上之境 武神主宰 龙皇武神 白骨大圣 从巨人开始的无限 超维术士 噬天龙帝 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