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许是年纪大了,半夜一旦被叫醒,海根再躺下之后,却是辗转反侧,怎么都无法入眠。
当年从鲸鱼腹中救下那神秘人后没多久,海根就在自家院子里新盖了房子,后来,阿荃娶媳妇儿的时候,又加盖了两间。
照顾归照顾,若要长年累月同住一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便。
“唉。”
海根揉了揉自己的老腰,年纪大了以后,他越发觉得身体不行了,每到夜晚的时候,腰部都如针扎一般疼。
尤其这几日,除了腰疼之外,海根还觉得浑身发冷。
明明是大夏天,别人光膀子睡觉都热得满身冒汗,但是他,即便裹了厚厚的被褥,依然会冷得瑟瑟发抖。
更要命的是,海根连着几天都产生了幻觉。
时不时的,眼前便会有影子一闪而过。
白天看到过,晚上也看到过,就连睡着的时候在梦里,都冷不丁地看到过几次。
另外,有时候耳朵里也会钻入一些奇怪的声音,嗡嗡嗡嗡的,像是蚊子哼哼,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周围窃窃私语。
这种感觉很糟糕。
六年前,老伴去世了。海根觉得,他自己,似乎也快了……
不过,终究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想起老屋中那个神秘人终于醒了过来,海根便觉得,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也甚为欣慰。
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产生过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毕竟,那个人实在太不寻常了一些。
几十年了,非但没有死去,而且,居然一直都保持着年轻的样貌。
如果说一开始是出于善心,那么后来,善心之外,也多了很多好奇。
村子里的其他人,海根不清楚。
但是他知道,自己……是见过仙人的。
真正的仙人。
海根的思绪有些纷乱。
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脑子里面已经一团浆糊,他想着想着,便又拐到了其它地方。
他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腰,这个时候,那奇奇怪怪的声音,又毫无征兆地钻进了耳朵里。
海根叹了口气,置若罔闻,在被窝里转了个身。
他之前尝试过几次,却是不管竖起耳朵怎么仔细分辨,都不能听得真切。
嗡嗡嗡嗡……
比蚊子更让人烦躁。
海根不知道的是,他看到的那影子,听到的那声音,其实都不是幻觉。
此刻,在他屋子的角落里,是真真正正站着两道影子。
一为牛头,一为马面。
不过,说是牛头马面,事实上,却是两位带着牛马面具的鬼差而已。
此刻,那牛头与马面,正在窃窃讨论着。
“马兄,勾了魂走便是……还等什么?这都浪费一整天时间了!”
“不着急,再等等,再等等。”
“有啥可等的?我就不明白了……马兄,咱俩也不是第一次搭伙出来了,有什么话,就不能敞明了跟兄弟我讲清楚?”
“你这厮,着什么急啊?”
“唉,能不急么?想必马兄你也知道,如今天庭刚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我这边,还差百十来个便能凑够十万之数……这不是寻思着,能抓紧时间凑个整,好向阎罗老爷讨个好,让他老人家帮衬着美言几句,不说能上天庭谋个一官半职,就算是弄个城隍、土地之类的,也比在阴司这么厮混日子强啊。”
“嗐,早说啊……兄弟,咱俩可是想一块儿去了,我也有此打算。”
“那不就得了!时间紧,任务重,咱们得麻利点!我跟你说,好多鬼差可都打着这算盘呢!”牛头道。
“这我当然知道。兄弟,既然咱们想一块儿去了,那……我就不卖关子了,不过……”
马面说着,凑近了些,声音亦收得小了许多,“你可得保守秘密,这事儿要是被别个知道了,你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牛头一看这架势,登时被勾起心中好奇:“且说便是,我这嘴,严实得很!”
“是这样的……我与咱判官老爷有些故旧,这一次,之所以来到此处,乃是从他老人家那里得到了些小道消息……”
牛头心中一跳:“什么消息?”
“明儿面上,你我这次是因这老头而来,实际上……我跟你说,我打听清楚了,这整个村子所有人的阳寿,都会在五日之后……”马面说着,冲着牛头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面具下,牛头脸色顿时一变:“真的假的?”
“生死簿上白纸黑字,还能做得了假?”
马面声音愈发低沉,牛头闻言,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一整个村子的人……在同一日寿终正寝……
这……恐怕有大意外发生!
只不知到了那日,将是怎样一场人间惨剧?
不过,这么多人……
牛头心中暗自一算,不禁有些窃喜,扭头看向马面,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竖起了大拇指。
两位阴司鬼差很默契,心照不宣,没有再继续聊这个话题。
马面想了想,扭头道:“方才,在那屋子里面,你注意床上躺着的那个家伙没?”
“嗯,注意了,怎么?”
“我隐隐感觉……他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嗯,他跟这村子里面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这我倒真没注意。不过,这世上稀奇古怪的人多了去了,不久之前,我就见过一个,那天……”
两位鬼差也是闲得无聊,反正尚有几日需要等待,便干脆在屋子角落里蹲下,你一个故事我一个故事,侃起了大山。
时间转眼便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中,因为牛头与马面这俩鬼差心不在焉开了小差,没有一直跟着海根,所以,海根的精神头看起来倒是好了不少。
不过,人之大限将至,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感应的。
海根没有因为精神头变好就松口气,相反,他只以为自己这是回光返照,因此情绪有些低落。
另外,自从上次去看了那神秘人一次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踏进过老屋那道门槛。
毕竟是将死之人,海根不想把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带进去。
晦气。
对方好不容易苏醒过来,可不能再出什么闪失。
至于阿荃和环儿,则是每天雷打不动,一到了凌晨子时三刻,便会准时打开杜辰那屋的门窗,进行招魂……
杜辰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这天晚上,等阿荃和环儿那父女两人离开之后,躺在床上的杜辰,突然坐了起来。
不过刚坐起,便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旋即,吐了一口血出来。
为了抢时间,他也真是拼了。
他用手敲了敲仍有些发涨的脑袋,静坐了一会儿,然后,几十年来第一次……
双脚站在了地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