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士
道长带着元一走到院门前,便告辞离去了。元一看着拱形的门洞,里面不断有淡淡的雾气流散出来,不禁皱了下眉。他没有贸然闯进去,而是摇了摇令牌,那黄铜铃铛碰到令牌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院里一片静寂,无人回应。
元一又晃了下令牌,过了许久,才有个沙哑的声音传来:“秦岁让你来的?”
“正是。”
“什么事?”那声音明明只是透过迷雾传来,却让人感觉来自深深的坟墓一样。
“敢问程婆婆,是否知道彩贝灯和悲明镜毒性叠加,如何解开?”
“哈哈哈……”程芬的笑声传来,好像房屋崩塌那样,让人忍不住震颤。
“你该不会是为了前段时间那个女娃吧,怎么,她被人暗算了?”程芬说得轻快。
元一握紧了拳头,要不是这婆子下狠手,宜淑也不会中毒,他更不会放过她……然而,眼下,救宜淑的希望,也在她身上。
元一神色复杂,“婆婆有何需要,不妨直言,只要把解毒的方法告诉在下。”
“小子,口气倒是不小。”程芬语气有些不屑,“可惜我无欲无求,无牵无挂,所以,不会告诉你的。”
“就连冯初月,婆婆也不在意么。”
“她?是比她娘强点,不过这和我没关系。”
元一仔细辨识声音来源处,如果劝说不成,他就动手,无论如何都要知道解毒的办法。
就在元一确认程芬的位置,运气闪身,直冲她而去时,在他身后,也传来刀剑划破空气的嗖嗖声。
“小子!你竟然带人来!”程芬话里带了怒意。
元一也注意到身后的人声,但他脚下未停,继续向着程芬所在的地方赶去。如果他没判断错的话,程芬就在东北方向上。
“婆婆,那些人与我无关,我是独自一人来的,不然观主也不会把令牌给我。”元一说完,就见眼前出现一个木架,架子上大大小小的毒蛇缠绕着,嘶嘶地吐着信子,而架下坐着的,正是一个把玩棕色毒蛇的老妪。
老妪枯发泛黄,整个人皱皱巴巴,就像干燥的核桃。
“先帮我收拾干净这些外来的臭虫,我再告诉你。”
元一只能答应,他察觉到来的人不多,而且他们不发一语,虽然被迷障困住,但一直在四下走动摸索。
他联想到自己方才进来,没受影响,便猜测可能是携带令牌的缘故。元一听声辨人,动作迅速,解决了五个人,正当他收拾利索,重新回到程芬身边时,就见有个侏儒握着匕首,刺进了程芬胸口。
元一心头怒火蓦地燃烧起来,掌心运力一扫,那侏儒低身躲过,但他并没有逃过死亡的惩罚,因为那木架在元一的掌风下轰然倒塌,无数毒蛇都缠绕在他身上,他连半点声音都没发出,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元一忙上前去看程芬,“婆婆为何方才不躲避?以你的功夫,对付这种小人物,绰绰有余。”
程芬倒是笑了,“你怕是不知道,我四肢已无法动弹了吧。”
元一愣住,他没想到程芬情况如此严重,“只求婆婆告知解毒方法,稍后我去禀报观主,婆婆这边的事,就交由他来决定。”
“哈哈……小子,其实我老婆子也不知道解毒之法,”程芬笑得好像破旧的风箱,“那小姑娘没救了。”
元一极力克制住自己挥拳上前的冲动,“婆婆真爱说笑,以婆婆多年对毒性的研究,既然能制出悲明镜这样的毒,又岂不会不知与它相关的毒药和解毒办法。”
程芬伤口处流下一道浓稠的暗血,之前握着毒蛇的手也松开了,看上去似乎已经断了气。
元一一步跨到她身侧,立即出声问道,“婆婆,快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程芬喉间动了动,元一凑近她脸旁,才听出她说的三个字,似乎是“黑莲子”。
他直起身来,就见院里的雾气渐渐散去,院子露出了它原本的面貌,包括到处爬行乱窜的毒物,还有六具尸体。元一避开毒物,搜了搜来人的衣身,半点痕迹都没发现。
他迅疾转身,往院外走去,在见到秦岁后,交还了令牌,还把程芬的死讯告诉了他,让他去注意调查那几个凶手,而他自己则请求在观里暂住,秦岁爽快地答应了。
在踏入那熟悉的房屋之后,元一找来纸笔,飞速写下几行字,正想找人抱来信鸽,却忽然想到什么,拿出火折子,把纸烧了。
主使暗杀程芬行动的人,或许知道她对宜淑的重要性,所以程芬逃不了必死的结局,但是他们不知道,程芬在临死前是说了什么的。眼下那些刺客死了,主使人或许会以为是两败俱伤,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而一旦信被别有用心的人截获,那宜淑会遭遇什么……元一看着桌上的一团灰烬,至于秦岁和带他去找程芬的道长,元一倒不担心,他相信秦岁和那位道长始终会站在自己一方,毕竟对他们来说,自己是保住道观的恩人。
元一一夜未眠,天亮时,他四处走了走,心里记挂着宜淑和韩广的消息,面色虽然如常,但脚步有些许纷乱。眼下他不能回相府,只能在这里等消息。
到傍晚时,他伫立在窗前,望着渐渐黯淡的天空,瞧见有只鸽子飞来,落在窗台上,便抚了抚它的羽毛,从它脚上的细竹筒里,掏出卷好的纸条。
待看完之后,元一便抱起鸽子,放它飞远了。
他转身便离开屋子,去跟秦岁道了别,骑着马往韩广信中所提到的地方奔驰。
据韩广所说,他们这边搜寻的人似乎被发现了,然后冯初月等人改了路线,竟然一点也找不到他们的动向和踪迹。
元一脑海中有许多念头闪过,他思来想去,觉得有一种可能性最大,那就是那一行人并没有离开,而是因为某个原因暂时躲在别处,或者就是为了迷惑去搜寻他们的人,这样他们就有了逃脱的机会。
当元一疾奔至一座小城郊外时,就见韩广在那里等着了。
韩广行了礼,就听元一问道:“他们是在哪里失去踪迹的。”
“他们出城后,经过一个村子,就再没出来。”韩广如实答道,“那村子不大,还不到一百户人家,我们暗中探查过了,都没有他们的行踪。”
“他们一共有几人,会不会是乔装打扮离开了。”
“总共有六人,除了冯初月和秦伦,另外四人看起来功夫不错。”韩广顿了下,“至于乔装打扮,我们的人在村子周围守了大半天,也没见有任何可疑的人走出。”
元一沉思许久,“那四人是什么来头,是冯初月雇的,还是什么人安排的。”
“这属下暂时也不知晓。”
元一没再说话,只是骑马慢悠悠地走着,“韩广,那村子附近有没有山或水。”
“河没有,只在村北有座小山丘,那山丘光秃秃的,连棵树也没。”
“趁着晚上,命人把那山丘围起来。”
“王爷……怀疑那山丘之中?”韩广说完,就见元一轻轻点了下头。
“无论如何,那两人必须给我抓到。”
夜深人静时,一道行动快速的队伍,悄悄绕着那山丘围了一圈,仔细留意着山上的动静。
直到后半夜时,山丘上突然传来砰的沉闷一声,周围的人立即打起了精神。元一瞧着山上脚步踉跄的两个人影,心想竟然就这么被他等到了。
等那两人到了山下,就被拦住了。元一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表小姐,高大夫,好久不见。”
眼前的冯初月去衣衫有些不整,头发散乱,看上去十分狼狈,而搀扶着她的高伦,似乎正处在极大的愤怒中,不复以往的温和。
“呵呵,动作还挺快。”冯初月冷笑一声,颇为不屑地看了眼元一,“要不是那些狗胆包天的蠢货挑事,你们怕是不会这么容易就找到我。”
元一示意韩广拿来绳子,将两人捆了起来,他们竟也没有挣扎。他自己爬上山丘,找到发出声音的地方,就见一个深入地下的洞中,横七竖八地倒着四具尸体,都衣着裸露,七窍流血,怕是都死在牡丹花下了。而先前发出响声的,便是洞边一块厚实的木板,想来是挡在洞口,被人猛地推开了。
他跳下去看了看几人的尸体,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看来只能去问冯初月了。至于这地洞,他倒是不陌生,以前作战时,为了安全储存粮食,他们会在各处挖一些地洞。既然这些人知道地洞,说明以前肯定在军中呆过。
元一走下山,就见韩广已经把马牵来,还小声说道:“王爷,我找了辆马车,那两人已被关进去了,您快些骑马带他们回去,我们就跟在后面,王爷放心。”
元一点头,轻巧飞身上马,握着缰绳就往远处驰去,跟在他后面的是一辆马车。一行人急急行驶,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回了扬城相府。
当时宜淑正在跟宋长闻聊天,就见宋伯进来,低声对宋长闻说了几句。
宋长闻猛地站起身,抬手就要拍桌子,却在看到宜淑一脸疑惑地盯着自己时,放下了手。
“爹爹,您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宜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宋长闻这几天如此反常,对她也是特别关心,搞得她莫名有些不安。
“淑儿,无事,家里有客人来,我去看看。”说完,宋长闻便叮嘱彩袖和萍娘照顾好宜淑,自己带着宋运离开了。
宜淑越想越不对劲,看宋长闻强压下怒火的样子,绝对不是去待客的模样。
她忽然想起前几天宋长闻那种恨极的态度,灵光一闪,难道是冯初月被抓回来了?
想到这里,宜淑有种想去看看的冲动,她隐约觉得,这几天萍娘和彩袖有意无意地,在限制她的行动。是不是真有什么事,是有关于她,但是又不能被她知道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该怎样离开荀音阁,去前厅看看呢?
就在宜淑纠结不已地过完这一天后,第二天,宋长闻又来了,只不过他的脸色不太好,虽然对宜淑的态度没变。宜淑想了想,没问,她估计就是问了,宋长闻也不会告诉她,她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也就在这天夜里,宜淑躺在床上,左右辗转睡不着,便走到窗边,透过薄纱,看着外面洒了一地的白月光。
她四下看了看,觉得无聊时,突然发现好像有个人往小楼走来。她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那不就是元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