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久以后, 陈昭想, 这大概都会是她印象里,宋致宁最最接近“英雄”这伟岸形象的一次。
在她字字声声、有理有据, 说完自己的猜测,并指出洛一珩才是这次“绑架案”的幕后黑手之后。
几乎毫无犹豫, 宋致宁便站在了她这一边, 出声喝止了洛一珩打算继续行驶的动作。
夜色沉沉, 彼时不过凌晨四点, 而法拉利在路边紧急停靠, 留下一大串刹车印。
宋致宁从后座翻身而过, 死死卡住驾驶座上的洛一珩, 掐住对方纤细脖颈。
“你个疯子!”他双眼赤红, 厉声呵斥,“你不知道钟邵奇是什么人你这么阴我!你还想干什么, 嫌事情搞得还不够糟吗”
洛一珩并不试图与眼前的练家子抵抗,也因此被这一掐, 逼得脸上通红。
却依旧似笑非笑地、仰头看他,“怎么阴你了你掉了块肉吗,三少——当年你们宋家内部争权的时候, 难道不是用同样的手段,逼出来了你小三叔宋思远手里的股份”
“……”
宋致宁一怔。
手上的力气不由松了三分,只余下几声愕然的,低语咕哝:“靠,你他妈的, 你说你要帮宋家,原来你……”
是来帮已经死了的小三叔,向宋家讨债
洛一珩闻声,不动声色地,右手虚虚向车内夹层的储物格里探。
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温柔:“没错,我帮宋家,因为那本来就该是宋思远的,只是他笨,把整个宋家拱手让给了宋笙,甚至为了把她捧上那个位置,死得那么血淋淋、那么可怜——所以,我现在帮他拿回来,踩几脚,烧给他看,也不过分吧”
说得那样动情、感人、还一副用情至深的模样。
宋致宁起先的半点同情,却都因为他这段病态到让人背后发毛的言谈而彻底溃散。
“你放屁!”他低吼,“这本来就是小三叔自己选的路,谁也不想搞成这样。你真要有胆子,你去跟我们宋家面对面对峙啊,现在把陈昭绑了威胁钟邵奇是什么意思……而且,你算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帮他出头,别自作多——呃!”
一块白手帕不知何时攥在了洛一珩手中。
下一秒,便狠狠捂住了宋致宁喋喋不休的唇舌,
“唔!”
局势瞬间逆转。
陈昭起身想要帮忙,只来得及扶住宋致宁挣扎过后,失力地、软倒在洛一珩颈边的右手。
“……!”
糟糕!
陈昭用力一挣,垂眼,看着自己没把人扶起来,反倒被洛一珩左手死死箍住的右手手腕,冷汗直冒。
只得用另一只手拼命掰扯、挣脱不得,急的甚至要弯腰拿牙狠狠咬去——
咬得嘴里尝到一股铁锈气的腥味,咬得伤口鲜血直流。
洛一珩却仿佛是个不知道痛的人,丝毫不曾把手挪动半分。
“疯子!”
陈昭不敢动作太大,怕伤及腹中,只能拼命拉扯推动,依旧挣脱不得,“你放开!你想干嘛!你是个明星不是绑架犯,你疯了!”
洛一珩幽蓝色的眼睛里盛满笑意,不置可否,另一只手却也出动,向她伸来。
触手可及的距离,无法躲避的直面。
——这时。
一只软乎乎的手忽而横亘在两人中间。
一下又一下,虽然无力,却还带着手臂重量,敲击着洛一珩钳制她的左手。
“……走!”
拼了命咬破舌头,和困意对抗,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残音,宋致宁颤巍巍抬起头,猩红的眼睛望向她。
他已经快扛不住药性,只能用尽全力,不动弹一下,死死压住洛一珩。
“走啊!”
在那怒吼中,陈昭憋红了脸。
宋致宁的力气逐渐弱下去。
却终于,她猛地一下,扒拉住车厢后座的扶手,最后拼了命的一次借力,扭开了洛一珩的束缚!
重获自由。
下一秒,她不再犹豫,推开车门,在夜色中跌跌撞撞,趔趄着向前跑——前面是个拐弯口,再之后,或许就是大路,只要拦到车,她会马上联系人来救宋致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
却是时。
她听见身后,一声沉闷钝响。
下意识地扭头,看见的,便是驾驶座的车门推开,宋致宁软倒的身体,被毫不犹豫,狠狠推到地上。
陈昭:“……!”
她瞳孔一缩。
而后,是车门“砰”一声被关紧。
车灯亮起,扫在她身上,忽闪忽闪,像是某种戏谑与警告。
陈昭彻底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之下。
满头是汗,头发湿哒哒地黏在颊边。
作为一个神志清楚的成年人,她很清楚,再这么跑下去,身体吃不消——肚子里的某个小生命更吃不消,这可不是个哪吒。
而且,谁能准确预估一个接近疯魔的人,会不会突发奇想,突然不耐烦,轻松加速,把她直接撞死
她赌不起。
她不想死。
陈昭咬紧牙关,看着车边昏迷不醒的宋致宁,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能早点醒过来,回去通风报信——
而后,她举起了手。
“我投降。”
夜色中,女人生得艳色无双,一笑时,颊边酒窝深深,更是潋滟颜色。
当然,如果忽略她那狼狈的衣着和满头大汗的话,场景或许能更美好一点。
“想怎么玩,我陪你,大家冷静点,ok”
“……”
无人应答。
她只是看见,隔着驾驶座前的那块挡风玻璃,洛一珩也冲她笑。</p>
他生得那样好,混血儿里的佼佼者,挑染过的金发,蓝瞳薄唇,如今笑得像个孩子得到最心爱的玩具般天真,愈发叫人移不开视线。
末了,这男孩……男人看向她,清晰可见的口型,一字一句,对她,又或是对自己说。
“may we all get what we want(愿我们都得偿所愿).”
陈昭一步一步,走回原处,而后,便被并不怎么怜香惜玉地推回车厢后座。
这次可没有之前那么好运,洛一珩解下领带,姿态娴熟地捆住她手,背负身后。
之后,方才拽起之前宋致宁耍帅拖下来的外套风衣,转身,走到某位人事不省的三少身旁,蹲下身,将衣服往人身上一盖。
陈昭蜷缩在后座右手边那小小角落,眼也不眨地、透过车窗观察着洛一珩的动作——
站在原地,他看着宋致宁那张脸,很久很久。
末了,却又一语不发地上了车,没给陈昭反应的机会,跑车机能功用被发挥到最大,飞驰而去。
=
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
陈昭却也怎么都没想到,洛一珩在丢下宋致宁,会选择驱车赶回叶昭昭那栋别墅,接到徐程程之后,这车没往所谓的郊区走,越开,外头反倒越像是她熟悉的场景。
普陀区,人民医院,乱糟糟的菜市场和早餐摊,公屋的大水槽……
前面几乎就是她曾经和苏慧琴跟白钢一家人住过的那片区域。
哪怕自从她“失忆”以后,已经用这个借口,足足两年多没有和他们这家人联系过,但无可否认,那里依旧是她做梦都不会忘记的弯弯绕绕小巷,和破败的楼道、永远贴不齐的对联和福字一起,构成她有关少年时代的所有惨痛回忆。
“……”
紧咬的下唇泛出些许腥气。
她不懂,为什么洛一珩会知道这里,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自己带到这里。
人多意味着乱,乱意味着人尽皆知,更何况,他还开着一辆拉风的法拉利,让人过目难忘。就算是个初出茅庐笨到家的“绑架犯”,也不会选择用这样的地方来遮掩行踪。
是故。
呆看许久过后,陈昭还是别过脸来,看向驾驶座,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为什么来这”
话刚落地,一旁的徐程程猛地推她一掌,“闭嘴啊,话这么多!”
陈昭:“……”
她被推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倒咽回腹中的脏话攒了一箩筐,只得很识时务的不再提起。
相比较起来,前座的洛一珩倒是冷静很多。
紧攥方向盘,微微向右一摆、拐入最后的小道,驾驶的间隙,他甚至还有闲心安慰一句:“程程,别这么激动。”
却并没有直面陈昭的问题。
数分钟后,车辆最后在公房楼下停稳。
洛一珩侧过脸来,看向徐程程,温声叮嘱了一句:“我就不上去了,先回去搬宋致宁,你带着她和人见面,知道在哪吧小心安全。”
“嗯嗯,阿卡,我……”不像面对陈昭的厌恶至极,此刻的徐程程甚至还有些羞怯模样,“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们随时保持联系啊。”
“好,”洛一珩敷衍地点了点头,看向窗外,“现在还早,等我电话,别冲动,知道吗”
“……”
身旁的女人双眼炽热,与当年看jacky张的时候不同,充满了纯粹的崇拜和男女之爱。
陈看透一切昭:这就是典型的恋爱诱骗犯罪现场吧,洛大明星
可惜她现在没有发言机会,不然一定要——
车门猛地被拉开。
不知何时已经先一步下车的徐程程拽住她,也不顾她双腿发麻僵直,就这样粗鲁地把人拉下车,等她站定,又温温柔柔地,探头说了句:“阿卡,拜拜。”
重新将车门关上的瞬间。
法拉利绝尘而去,丝毫不带留恋。
徐程程目送洛一珩,满腔掩不住的欢喜。
而陈昭看向那辆法拉利的牌照,一个个字符掠过,隐隐约约的念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窜上心间:这辆车,该不会好死不死,是宋致宁名下的吧
之前洛一珩一直在表态跟随宋家,无论是录音里也好,实际行动也罢——如果这个时候,自己跟宋致宁一起失踪,之后再死于非命,责任算谁的
还不是现在晕死在路边那个
靠。
冤大头。
这下真成冤大头了。
她咬牙切齿:“喂,徐程程,你……”
这么一喊,徐程程从目送的眷恋情绪中回过神来,霎时间尖锐了神色,“别废话,走!”
换了往常,陈昭少不了要给这女的一脚,无奈刚要挣扎,“及时”地抵住她后背。
眼下这个状况,她实在不敢以身犯险,只能牙关紧咬,趔趔趄趄被人赶着往前走。
时不时,遇到一个面熟的邻居,徐程程演技竟还超群,往前一步。一边把她被绑住的手遮的严严实实,一边问候一句:“啊,陈昭,是你邻居啊大妈好,我是昭昭的同事。”
去你/妈死人/头的同事。
陈昭脸色铁青,受制于人,只能跟着讷讷点个头,再在心里把徐程程的祖宗全部问候一遍。
很快走过公屋前的一片空地,进了昏暗楼道。
一路往上,是陈昭再熟悉不过的一段路
而后,哪怕她再不情愿,也只得在徐程程手中刀刃猛地逼近一寸的威胁下,在三楼停住脚步。
女人从她身后伸出手,叩门,重重的三下又三下。
陈昭盯着门栓,在心里祈祷,不断祈祷:不要有人,不要是他们……
“咔哒。”
她心里一凉,颤颤抬头。
瘦弱的男人,常年略有些佝偻着背,一双贼兮兮的眼睛四下打量,最后停在陈昭身上,与她对上视线。
这间永远也不想回来的公屋,却终于还是重新在她面前,重新敞开大门。
男人突然笑了,而她狠狠别过脸去。
耳后,是徐程程一字一顿、句句明晰:“是白钢吧——我是宋少的人,上次我们谈过了的,让我们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在本周四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