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心里一咯噔,为了她的话——
好久不见。
迟疑片刻, 他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声:“裴小姐?”
裴舒笑了笑, 算是回应,转头朝后座车窗轻抬下颌, 轻声道:“就是她?”
助理一愣,忽然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裴父外面的女人就是她?
他抿了抿唇,不敢回答她, 怕他的回答会让这位性格乖戾的主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
裴舒倒是不在意他的答案,收回视线,看着他, 声音冷了几分,“把车开出去。”
助理眉头微微皱了皱,为难道:“裴小姐……”
他刚说了个开头,视线一抬,碰见裴舒的眼神,心里一震。
他早就知道裴总的女儿到了叛逆年纪,难以沟通, 可眼前的少女和以前不一样, 她身上那股劲儿不是叛逆,而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此刻她面对着自己的神容之间, 流露一丝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威慑力。
他有些惊讶, 很快就为她身上的气势找到解释:到底是裴总的女儿, 这种家庭教养出来的孩子, 即便不受宠,但骨子里天生有一股高人一等的气势。
裴舒哪知道他心里所想,偏过脑袋,用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淡淡说道:“杨助理,你今天失了分寸了。车里坐着什么人你心里清楚,还明目张胆地把人放进来。”说着,她撩起眼皮来,扫了他一眼,提点道:“连我瞧见了心里都有点不舒服,更何况里面那位。即便她没明说,你也该想到。”
杨助理一脸意外地看着她,半晌,琢磨过来她的意思,低头回道:“是我考虑不周。”
裴舒又冲他笑了笑,说道:“我不是要为难你,说起来……还得谢谢你之前当了我的‘代理家长’跑了学校几回呢。”
杨助理从未想过会从她嘴里听到道谢的话,且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整个人已然呆滞在原地。缓了片刻,他脸色不自然地笑了笑,用一贯职业的口吻回道:“您客气了,这是我的工作。”
话音刚落,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听起来有点迫不得已的意味。他神情一僵,连忙要解释,慌张抬起头来,却见裴舒一张笑意盈盈的俏脸,看起来丝毫没把他的话放心上,心里不由得一松。
裴舒跟他说了两句就径自往屋里走去。
杨助理站在原地,愣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回到车上,神情为难,斟酌着怎么向后座的人开口,没想到那年轻女人反倒率先说道:“把车开到外面去吧。”
看来方才裴舒和他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地听进耳里。
这样一来就省了解释的功夫,杨助理如蒙大赦,暗自松了一口气,启动车子。
这时,后座的女人若有所思喃喃道:“她和我所打听到的,不一样啊……”
裴舒刚踏进大厅,就听见楼上传来声响,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从二楼楼梯走下来。
男人四十上下的年纪,身材板正,步伐沉稳,细看之下,五官英挺,眉宇间有股严厉的神色,看起来就是久居高位的人。
裴舒打量过去,心想,难怪原主的相貌这么好,原来是继承了父母的好皮相。
裴舒这么个大活人站在客厅,自然也吸引了裴父的目光,他视线瞥过去,有片刻的愣怔,很快就认出眼前的人,似乎有些疑惑她的改变,但终归觉得她的变化不值得他继续探究下去。
他很快就收回视线,手肘间搭着一件暗色西装外套,大步凛然朝她所在的大门方向走过来。
果真是来去匆匆,回来露个面就像完成一项任务。
裴舒心里嗤笑,目光直直朝他望过去,朗声开口道:“我有话要跟你说,耽误你一点时间可以吗?”话说得客气,语气却掩盖不住的强硬。
裴父脚步一顿,意识到她是在跟自己说话,眼眸一眯,用一种鄙夷的眼神俯视她,沉声说道:“又没钱了?这个月的生活费我已经留下了。”
他会这么说,也不是没有缘由。
因为长期的冷遇,导致原主根本不知道怎么跟父母沟通。她想要引起父母的注意,想制造接触的机会,想听听他们的声音……她所能想到的,唯一的手段——就是开口问他们要钱。即便她并不缺生活费,但这样的借口,能让她跟他们见上一面,说上半句话。
然而裴父裴母并不知道原主的想法,或许他们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反正,就这样,久而久之,亲子之间的话题,就剩下开口要钱这一项。故而这时裴父一听她开口,就以为她又是要钱。
要是此刻听见裴父冷言冷语的人是原主,估计会被他冷漠和嫌恶的态度伤得不轻。然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裴舒,她不会为此感到一丝一毫的伤感。况且原主已经对父母失望,再也不奢求他们的关注和爱,裴舒更不会在他们身上浪费情感。
她对裴父皱起的眉头视而不见,点点头说道:“留了生活费就好,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事儿。”
裴父眉头皱得更深,她身上这种从容不迫的气度,让他很不舒服。
裴舒站在原地,语气平静道:“我听说你公司最近在筹备一个项目,似乎还得跟政府那边联系挺紧密的?”
她深谙如何才能让他重视起来,所以选择开门见山。
果然,她话音一落下,裴父就一记眼刀凌厉剐过去,冷声道:“你怎么知道?”
他积威深重,这样冷冽凌厉的目光扫过来,就如一道巨大的压力猛地袭来,就连公司的下属都无法与他对视。可裴舒不为所动,只是耸耸肩,说:“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我想告诉你的是,现在有人在盯着你这个项目。我劝你最好小心点,别做些不该做的举动,更别傻乎乎地将把柄送到别人手上。”
裴父何等聪明,轻易就从她的话里捕抓到关键的信息,他的神情陡然一沉,“你还听说什么了?”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裴舒,见她慢悠悠往沙发走去,坐了下来,方才慢条斯理说道:“这个项目,即便你不多做些什么,凭你公司的实力,也是十拿九稳的,所以真没必要为了稳妥而多此一举。”
她口吻平淡地剖析着,殊不知裴父平静的面容下,内心已然翻起惊涛骇浪!
他不知道她是从什么途径听说这些信息的,她一个高中生,怎么可能会知道他公司的机密?可她不是在瞎诌,也不是在试探,说的确有其事!要说她从别人嘴里听说了这么个项目,也不算奇怪,可现在这个项目还在接触阶段,她又怎么会猜出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为了稳妥,为了稳妥!
跟他内心所想分毫不差!他甚至没有跟底下的人透过口风!
裴父面容冷峻地盯了裴舒半晌,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到些许蛛丝马迹,可终归失败了,裴舒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
裴父好像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这个女儿,他错过她的成长,对她向来漠不关心,然而,今天,他忍不住朝她走过去,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裴父竭力稳住心神,尽量平和地开口:“你告诉我,到底是从哪里听说这些的。”
裴舒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似乎不想多谈,但在裴父的目光要求下,她撇过头,勉为其难地回道:“外面游戏厅。”
“哪个游戏厅?”听说游戏厅三个字,裴父就想到她成天就流连在这种地方,面色沉了几分,又问:“叫什么?”
裴舒瓮声瓮气道:“学校附近的游戏厅,就在东街,老板是个绰号叫‘三眼’的人。”
“你是从他嘴里听说这些的?”
裴舒哼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裴父就当她是确认的意思,他双手交叉,搭在膝盖上,那表示他在沉思。
过了没多久,他再次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裴舒一眼,站起身说:“以后你少去那种地方。”
说完也没想得到她的回应,提起外套往外走,谁知道裴舒却是突然嗤笑一声,不屑道:“他那地儿,求我去我也不去,不干不净的……”
裴父脚步顿住,压低声音问:“不干不净?”
裴舒抬起头,看向他,说:“他那儿还做卖粉的生意,乌烟瘴气,我才不去。”
裴父眼眸陡然变深,抿着嘴没说话。
裴舒把话都说完,接下来就等着裴父的动作了。她自己当个甩手掌柜,事情不用自己动手张罗,干等着看好戏,一时觉得身心愉悦,神情懒散地靠在沙发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裴舒今天带来的讯息很有价值,裴父在离开前,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破天荒主动道:“要是零花钱不够了,就告诉我。”
裴舒脑袋枕在沙发上,斜眸瞥了他一眼,说:“零花钱不缺,我倒是想再提醒你一句,这个家的女主人还在呢,你但凡对这个家还有一丝认同,就知道不该把外面的女人带进来。”
她这话有些指责的意味,但裴父不见恼怒,也没训斥她,一言不发出了门。
裴舒见他走远了,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准备回房间冲个澡。
她踏上楼梯,一个抬头,见裴母裹着深紫色的睡袍,一动不动站在楼梯口,也不知道偷听了多久。
此时,她正眼神复杂莫名地看着裴舒,欲言又止。
裴舒没管她,从她身边经过,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