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庭昀盯着她黑黢黢脑袋上的白色涡旋, 音色冷淡,缓缓开口问道:“江小姐刚刚做噩梦了?”
他陌生而淡漠的语气终于让江盼记起了两人现在的关系——不认识的陌生人。
她轻轻笑了一下, 杏眸氤氲着一层浅薄的雾气, 眼尾弧度上扬,嗓音软而轻:“嗯, 梦见了高中时代一个特别可怕的代课老师。”
说着, 她直勾勾地看着男人的眼睛,唇畔的笑意愈深:“周教授,他的名字跟你的一样呢, 您说巧不巧?”
周庭昀舌尖轻轻地抵了抵上颚, 也跟着虚伪地笑:“是挺巧的。”
江盼:“……”
行吧,算你狠。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视线在客厅里扫了一圈, 最终停留在茶几上还冒着热气的奶茶和色泽鲜艳欲滴的草莓上。
江盼手指轻颤,指甲嵌入了白嫩的掌心里。
他原来还记得自己喜欢喝奶茶的时候吃草莓。
不过好像就连这个习惯也是被他逼出来的, 代课结束后, 江盼每次去他家请教他问题,他给她煮奶茶从来不肯放糖。
所以他煮出来的奶茶奶味浓茶味也浓就是一点味道也没有, 完全丧失了一杯奶茶的最基本的尊严,江盼只好寻找白砂糖的替代品——味道鲜甜的红草莓。
工作以后, 她就很少喝奶茶了, 这个习惯也早就被她尘封在过去的记忆里了。
周庭昀见她无端又发起呆来, 微眯眼眸, 沉声问道:“江小姐特地到我家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江盼闻言, 歪着脑袋看他,茫然无辜地问道:“……不是你让我进来的吗?”
话音刚落,江盼脑海里灵光一闪,她终于记起来她家差点被淹掉的卫生间。
江盼再次瞥了一眼茶几上的草莓,一脸为难得模样,这个男人竟然想和她打感情牌,让她更加不忍心把伤感情的话说出口。
顿了顿,她轻咳了一声,雪白的脸颊微微泛着红晕:“能问下周教授用的什么牌子的沐浴露吗?我家卫生间现在全是您沐浴露的味道,闻着让我精神振奋不已。”
周庭昀:“……”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很轻松愉悦,江盼和周庭昀商量好“楼上漏水楼下被淹”的解决办法后,正准备开开心心地打道回府,他家的门铃再次响起来。
江盼立刻紧张起来,她刷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躲到沙发后面,只露出一双杏眸看着他,声音低低的:“周教授,是不是你的女朋友来啦,我要不要躲起来?”
周庭昀被她气笑了,他敛着眼睫,薄唇微抿:“随你。”
说着,他走到门口,手握着门把用力地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外卖集团统一套装的外卖员,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纸袋,看到门里的周庭昀,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抱歉,打扰了。您楼下的住户周教授的小娇妻点了一份外卖,我送上门的时候发现她家里没有人,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也没人接。她对面住户家里也没有人,我在楼下已经等了十五分钟了。您方便帮她代签收一下吗?您要是方便的话,我就给她发个信息,让她看到信息来找您拿?”
沙发背后的江盼:“……”
她蹲下身子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果不其然地发现绿色的提示灯一直在闪,她瞬间反应过来她今天从片场出来的时候忘记把静音模式关掉了。
为了避免待会和男人单独相处时的尴尬,江盼狠了狠心,咬着下唇小跑过去,在男人似笑非笑地目光中硬着头皮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纸袋:“不好意思,这就是我点的,麻烦你了。”
说罢,她提着纸袋就往楼梯口一路飞奔,背影仓皇得看起来跟逃命似的。
外卖小哥只感觉一阵风刮过,愣了愣,冲着江盼的背影恳切地喊道:“周教授的小娇妻,麻烦给个五星好评啊!”
江盼:“……”
给你个头,给你才怪!
江盼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家,关上门,背抵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个人慢慢往下滑落,心脏“砰砰砰”地跳得剧烈。
她迫切地想要找个人宣泄一下自己的可怜遭遇,刚摸出手机,林萱的微信消息就发过来了。
【盼盼,我打算投资一部电影,有一个角色特别适合你,你要演吗?】
江盼:【什么角色?】
林萱一连发了两条消息过来:【青楼花魁。】【还有,你是我的人,不用试镜,择日就可以上岗。】
“……”
江盼和林萱是大学舍友,两人大学时期不太合得来,经常会对掐和冷战,毕业后不知为何两人突然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关系便越来越好。
尽管林萱现在已经混成了一线女星,她依旧没有忘记江盼这个故交,时不时地想要带江盼一把,然而她本身的资源也就有限,还受公司限制所以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可以帮得到江盼的。
尤其林萱自己的演技也不是很被观众认可,到现在连个可以拿得出手的奖项都没有,所以这才想着拍电影得奖。
说起来,《夜骨》的女一号李媛也是江盼同班同学,只不过不是一个寝室的,李媛倒是和江盼寝室的许温是好闺蜜,而江盼跟许温是真的不合。
林萱在那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江盼回复,急性子的她再次敲了一行字发过来:【盼盼,你演不演啊?这个角色算是女三号,人设挺好的,就是结局不太好,最后被男主的仇人丢进军营遭轮/奸而死。】
“……”
江盼瞥了一眼手腕上挂着的外卖,轻叹一声:【萱萱,你让我考虑下,我先吃个饭,我快饿死了。】
吃过晚饭洗完澡,江盼就把她答应林萱要考虑的事情给忘记了,吹干头发她爬上床,从手机私密空间里翻出了她和周庭昀唯一一张合照。
这张照片还是五年前她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拍的,那天是周日,下午她背着书包去B大图书馆找他,她看书做作业,他写毕业论文。
她写完作业刚想喊他去吃晚饭,却发现男人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他的侧脸沉浸在昏黄而绚丽的霞光里,睫毛都染着淡金色,清冷的气质收敛,温柔在空气里绵延开,那一刻她的心都要软化了。
一旦陷入回忆很容易就睡过去,等江盼再有意识的时候,五脏肺腑都疼,嗓子也疼,身体像是被人丢进了火炉腾腾冒着热气。
她浑身上下都黏答答的,包括头皮也感受到了浓重的湿意,露在被单外面隐隐还有些冷。
她还没完全清醒,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发烧了,她挣扎着睁开眼睛,手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胡乱地摸着,终于在肚子下面摸到了手机。
通话记录第一个是孟旭,她毫不犹豫地拨了出去,电话接通的时候,她才注意到时间是凌晨一点,心里带着几分愧疚嗓子哑的不行:“……嘘嘘,你上次给我买的退烧药放在哪里了呀?”
孟旭原本还有几分睡意,闻言,立刻清醒的不行:“你发烧了?你等着,我马上过去接你去医院。”
江盼虚弱地阻止道:“不用了,嘘嘘,你告诉我退烧药在哪就行了,我吃颗药就好了。”
孟旭认真地考虑了几秒,点点头:“在书房进去左手边的第三个柜子里。”
江盼脑子混混沌沌的,胸腔起伏剧烈:“……在书房哪里?”
孟旭:“……”
那边半天没有说话,江盼以为对方又睡着了,正要挣扎着起身去书房,她家的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江盼边踩着拖鞋往外走,边迷迷糊糊地想着孟旭是长了两条飞毛腿啊,这么快就到她家了……
她门拉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孟旭有她家的钥匙,心里一个咯噔,背后冷汗直出,她刚想将门关上——
一只让她觊觎了很久的好看的手压在门沿上,阻止了她继续关门。
江盼讷讷地收回手,咽了咽口水,茫然又期待地抬起头看过去,那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她觉得身体缺水缺得更加厉害了:“你你……你怎么来了?”
周庭昀见她面色苍白,额头和鼻尖冷汗涔涔,眉间紧蹙,淡声回了她的问题:“我和孟旭认识。”
江盼恍然大悟地睁大了杏眼,怪不得,今天她和孟旭在男人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她就觉得怪怪的好像有哪里不对,原来孟旭和他早就认识啊。
发烧的时候动脑子让江盼觉得脑阔特别疼,她轻轻地晃了晃脑袋,软软糯糯地问:“那他告诉你他把给我买的退烧药放……”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男人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一板退烧药。
周庭昀关上门,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回床上躺好。”
说罢,他走到客厅饮水机处接了一杯温水,跟着走进了江盼的房间。
江盼坐在床沿上,身上只套了一件及膝真丝睡衣,两条光洁白皙的长腿笔直地伸了出来,整个人蔫巴巴地看着他,看起来可怜又弱小。
周庭昀呼吸重了一瞬,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说话口吻严厉了些:“躺床上去盖好被子。”
江盼委屈巴巴地摇头:“……我还没有吃药呢。”
周庭昀有些无奈,想了想,对方还在生病,依着一点她的脾气吧,走过去抠了一颗退烧药递到她嘴边:“含着。”
江盼听话地用唇瓣含住药片,仰着脑袋乖巧地等他继续喂水。
她的唇瓣不经意地触碰到他的指尖,有温热柔软的触感从指腹传来,带起丝丝酥麻乱窜的电流,周庭昀身子一僵,眸色深深地凝视着江盼有些干燥的唇瓣。
等了好几十秒都没等到水的江盼杏眼蒙着水雾,眼角泛红,目光湿漉漉的,看起来委屈极了,嗓子里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周庭昀浑身越发的紧绷起来,他眼睫垂下,遮住眼底的狼狈神色,将水递到她嘴边喂她喝完了一整杯水。
江盼吃了药仍然不肯爬上床,身体反而悄悄摸摸地往周庭昀的方向不断移动着,试图一点一点地蹭过去。
在她的大腿就要蹭上男人的小腿时,男人低头冷飕飕地瞪了她一眼,嗓音低磁微哑:“上床盖好被子睡觉。别让我说第三遍。”
江盼像一只即将要被主人遗弃的宠物一样,缩了缩肩膀,唇角顿时耷拉起来,她不高兴地眨了眨眼睛,嗓音比他还要沙哑:“哦。”
江盼给孟旭打完电话后好一会儿都没睡着,她闭着眼睛皱着眉数了半天的星星后终于放弃挣扎,舔了舔唇掀开眼皮望着天花板。
橘子小夜灯发出的光芒温暖又模糊,静静地笼罩着房间里的一切。
江盼觉得安心,神经正要放松下来,昏黄的光线闪了两下,整个屋内忽然之间陷入了黑暗。
她的心一悸,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过去那些可怕的画面,后背渐渐爬上一层薄薄的冷汗,她边急促地呼吸着,边慌乱地摸着手机。
摸到手机后江盼立刻点亮了屏幕,打开手电筒后,她整个人才慢慢地停止颤抖。她伸出胳膊试着去打开水晶吊灯,开关键反复按了几次后依旧没有点亮吊灯。
隔了两分钟,她终于意识到是停电了,慢吞吞地收回了手。
掌心间黏黏腻腻的,江盼垂下眼,借着手机的光打量着左手腕上的疤痕。
这道伤疤是她十五岁那年自己拿刀片划出来的,时间久了,狰狞的凸起也变得光滑起来,只是颜色和光泽始终和旁边完好无损的皮肤格格不入。
其实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江志国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
而她也知道,江志国私生子私生女那么多,自始至终他舍得抛出去换利益的大概也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女儿。
因为她那未曾谋面的母亲在她出生没多久后就跟有钱男人跑了,抛下了为了她脱离了江家一无所有的江志国,丢下了自己十月怀胎的亲生女儿。
女人走后,江志国试图求得老爷子原谅,然而老爷子铁了心要让他吃点苦头,并且还错误地高估了江志国的本事。
江志国真的一点本事也没有,回不去江家就凭一张脸和花言巧语骗各种各样的女人养他,同时还想着卖女儿换钱。
在江志国眼里,她就是一个明码标价的商品。
江盼十五岁那年初中刚刚毕业,江志国和包养他的女人就替她谈好了一个豪门老男人。
老男人年近半百,一脸猥琐相,头发都掉了大半,出的价却不低,让原本想等她十八岁再发货的江志国动了心。
江盼拼命反抗,想了很多招,然而离家出走还没走多远就被包养江志国的女人派人抓了回来。
抓回来后她就被江志国关在了房间里,他砸了她的的手机和电脑,切断了她房间的电源,不给她饭吃不给她水喝,逼着她服软逼她同意去伺候那个老男人。
被关了一天一夜,黑暗里江盼神智开始恍惚,觉得自己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于是她翻出了美术课用的美工刀,狠狠地在手腕上划了一刀。
剧烈的痛感传上神经末梢,温热的液体源源不断地从体内流出,没过一会儿江盼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想继续逃跑,然而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半天才扯掉输血管,下了病床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结果还没打开病房的门,江志国就抓着一根皮带进来了。
男人一边红着眼疯狂地甩着皮带往她身上砸,一边嘴里骂骂咧咧。
“敢拿自己的贱命威胁老子?老子看你真的是活腻了!”
“你就算是要死,也给老子死在别人家里,老子可没有地方埋你。”
江盼刚割过腕,又两天没吃东西,身体一点还没恢复过来,压根躲不开这劈天盖地的痛打,整个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后痛觉开始模糊、意识渐渐变淡。
江盼很清楚,如果那个时候江老爷子来得再晚点,她可能已经被江志国活生生地打死了。
翌日上午。
孟旭提着热乎乎的早餐到江盼家的时候,近乎一宿没睡的江盼还没起床。
听到客厅方向传来的声音,她掀开被子,光着脚溜到房间门口,关上门换了衣服后,神清气爽地走出去。
一般没有工作的话,孟旭是不会到她家来找她的。
江盼走过去接过纸袋,边打量着早餐内容,边说道:“嘘嘘,这不像你啊,你这次竟然没有给我放假。”
孟旭神情有点幽怨:“公司给你接了一个珠宝品牌的代言,我来接你去对方公司签合同。”
江盼手上动作一停,抬头看他:“什么珠宝品牌?”
孟旭面上恢复了一贯的刻板:“周氏珠宝。”
闻言,江盼一惊,险些把手里的纸袋扔地上,她眨了眨眼睛,狐疑地问道:“是我这种普通老百姓都知道的那个周氏吗?”
孟旭淡定地点头。
江盼:“……”
她长长的睫毛扇了扇,整个人呆愣愣地抱着纸袋坐了下来,打开纸袋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拿了出来摆在了茶几上。
江盼慢条斯理地端起豆浆抿了一口,眼尾微挑:“周氏珠宝不愧是国内外数一数二的珠宝品牌,果然很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