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雾弥漫的浴室,嵌入墙内的音响里男女主持人一唱一和。
男“国际一线化妆品ierres集团即将在大中华区推出神秘的全新子品牌。”
女“诶首任代言人花落谁家,现在微博上可是各种瓜漫天飞啊。”
男“是的,现在是九月份,正是粉丝发愁没机会为爱豆打销量的尴尬时期。”
女“好戏不止如此哦,我们都知道不久前ierres股东乌氏官宣了藏起来十八年的儿子乌锋。可是喔ierres大中华区ceo依旧是大儿子乌锐清没变。”
男“嗳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女人刻意压低了几分,“难道你从来不关注豪门八卦吗传言乌锋才是真正的太子,乌锐清就”
一个与湿热空气格格不入的微凉声音响起,“siri,可以换下一个频段吗”
八卦声戛然而止,浴室里尴尬地静谧了五秒钟。
siri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复读机“好的,下一个频段。”
音响重新开始播放,这一次变成了费尔曼的大提琴协奏曲。饱满华丽的音符与热烫的水雾一起升腾,年轻的男人关掉中央花洒,裹好浴巾站在镜子前。
黑发湿透贴在额头上,面色偏冷白,削刻般的轮廓线在下颌处收紧,透出的锐利又被平和的神情粉饰掉。
男人的瞳孔太过清澈,像是聚集起来的一个光点。温和与疏离,两种矛盾的意味,在那双静谧的黑眸中糅合起来,难分彼此。
乌锐清,二十五岁,牛津大学e学士毕业,后就读于伦敦商学院拿到金融学与管理学双硕士。前年归国,去年上任ierres大中华区执行总裁。
回国的两年内,他就陆续斩获了几个扯淡的噱头。
“内地豪门圈第一张贵族脸”、“雾都教堂飞来的夜莺”、“独具大将风范的年轻继承人”、“矜持优雅的商业新贵”
沉静的黑眸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渐渐涌起一分戾气。
他嘴唇动了动。
“去他妈的继承人。”
大提琴协奏曲停了,浴室里响起轰鸣的吹风机声。
夜幕降临,近郊一片宁静,巨大的露天体育馆内却欢呼声震天。
“廖山”
“廖山”
“廖山”
妖魔鬼怪的灯光全场乱射,呐喊声震耳欲聋。
舞台中央突然一片漆黑,欢呼声戛然而止,静谧的五秒后,流金花火自舞台四周窜天而起,身着一身重金属朋克装的年轻男人从天降落。火红的头发在空中颤栗蓬飞,厚重的牛皮靴踏上粗犷巨石,乱世歌王纵情高唱。
“廖山”
“廖山”
劲爆的音乐与粉丝声浪此起彼伏,内场首排角落里,宁静的黑眸注视着台上绽放光芒的少年,微微勾起了唇角。
乌锐清的人生是从孤儿院开始的。在十八岁前那漫长而压抑的成长时期,他的记忆中只有两张鲜活的面孔。孤儿院里的那个孩子就是其一。
院里有两个对着的灰白色小楼。甲楼住着六岁往上的大龄孤儿,乙楼多是四五岁的小龄孤儿。白天上课,下午活动,三餐到两楼中间的空地上领早饭米粥煮蛋,中饭馒头素菜,晚饭也是一样,甲楼的大孩子隔一天会发一根火腿肠。
他生性孤僻,从不和人交谈。甲楼的小孩为了让他说话,从友好勾搭到议论使坏,甚至撒泼打滚,他从不理会。
到后来,大家就把他当成一缕自闭的空气了。
小锐清第一次在孤儿院刷存在感,是某天下午在空地上发呆时,看见乙楼侧面一堆甲楼小霸王围殴一个乙楼小男孩。
他没怎么犹豫,活动活动稚嫩纤细的手腕,冲上去两拳揍翻了最胖的那个。
大胖一脸惊恐“救命啊空气成精了会打人了”
小锐清“”
一伙小孩屁滚尿流,四窜逃命,夸张得要死。小锐清无语地低头看向那个比他还小两岁的小屁孩。
小屁孩鼻青脸肿,站都站不稳当。他虚弱地动动嘴皮子,努力凑上来,像是要说临终遗言。
稚嫩的小锐清再次心生恻隐,心想这小子不会是受了内伤吧。
小手伸进怀里,可能在掏什么被父母抛弃前的信物。小锐清耐心等了一会,只见对方从怀里掏出一根甲楼孩子才会有的火腿肠。
猛然意识到自己打错人的小锐清“”
“我偷了那胖子的火腿肠,真香那个,我叫小山,咱俩一人一半”
那小子豁牙子的笑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驱散了孤儿院的灰白。
后来他这匹独狼就自然而然地罩着弟弟,兄弟二人在孤儿院称霸,老大孤僻能打,老二敢哭敢闹,没人拿他们有法子。
直到乌锐清被乌家接走,乘上飞往英国的飞机,开始他从草根孩痞向世家公子的重塑。
开场歌结束,廖山在话筒里喘了两口粗气,高喊“我的山特产们,你们好吗”
全场“啊”
乌锐清被吓了一跳,收回思绪。他垂眸忍了忍颤抖的唇角,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廖山,二十岁,新锐流量偶像,热情开朗,幽默脱线,给粉丝取名“山特产”,为此还上了一把热搜。他笑起来的那份张狂和无法无天与记忆中的小山一模一样,就连名字都有着难以言说的缘分。
可惜他年龄小了三岁,父母是大学教授,和孤儿院那个十二岁出走再无音讯的野小子完全不同命。
乌锐清知道这些,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粉上了这个小爱豆,云养弟弟一样,越粉越深,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唯粉。
右手边扛着镜头的站姐疯狂流泪,“我们山哥阳刚到没边儿了昨天拿沈灌那个娘炮对比唱衰我们的黑子真是眼瞎”
坐在站姐再往右边,本就有些尴尬的高大男人闻言太阳穴一跳。
他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用浑厚低沉的嗓音吐槽道“我了个去啊。”
顾卓立,二十五岁,北京籍东北人,望煊集团子承父业的董事长,粉籍落在当红小生沈灌的户口本上没错,就是身边女人口口声声骂娘炮的对家,沈灌。
廖山和沈灌两家在网上每日一掐,堪比诸神乱战。顾卓立昨晚又和对家大粉对喷一宿,实在气不过,今天就来现场刺探敌情,想看看这所谓的新天王巨星、但实际名字贼土的廖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深呼吸纾解脾气,打算跟身边这个女人说道说道。
“你”
站姐压根没睬他,把炮筒往腿上一撂,转头去扒拉了左边那位。
“嗳小帅哥,你怎么这么淡定”
突然被来了一下子的乌锐清“嗯”
站姐手舞足蹈“男粉啊嗨起来啊”
乌锐清注视她两秒,平淡地说道“媒体赠票,不是粉丝。”
站姐“呃”
四周光线混乱,可顾卓立的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
与他隔一位的男子仿佛有某种魔力,双眸沉静而富有力量。侧脸轮廓明快利落,毛茸茸的深蓝色马海毛衣领口露出一截白皙的颈子,周身如同包裹在一团淡远而柔软的云里。
顾卓立挑了挑眉,掏出手机搜索时代商讯,点开最新一期封面人物。
两张面孔,封面上的干练锋锐,隔壁的优雅淡漠,渐渐重合起来。
一八八的大男人双手捧着手机“哇哦。”
肩膀突然被撞了一下,站姐兴奋尖叫“大帅逼”
轮到他了。
顾卓立放下手机,“有事”
站姐“男粉啊嗨起来啊”
感受到那道幽深的视线也投了过来,顾卓立高深一笑,扯回自己被压到的袖子,“媒体赠票,不是粉丝。”
站姐心态崩了,“我今晚真是哔了狗了。”
乌锐清静默地看了那男人两眼。
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剑眉星目,深邃的眼眶里刻着飞扬的神采,自带一种高傲不羁的气场。外套两襟线条带着略显繁复的欧洲风格,腕表是满钻的雅克德罗。
骚包的打扮,潇洒干净的气质,竟糅合出一种有些滑稽的和谐。
顾卓立忽然转过头来,两双黑眸毫无防备地对视。乌锐清一怔,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歉意地勾了勾唇,转回头去。
站姐抬起相机对着舞台上架了又架,扒拉右边那个,“帅哥,你要是不看舞台就跟我换一下座,我想拍清楚点儿。”
身边忽然换了人,截然不同的气场逼近,乌锐清突然觉得心里没来由地有些躁。
男人坐下没一会,忽然开口道“你是小乌总吗”
乌锐清有些讶异,这才意识到可能是生意场上的人,“请问您是”
男人勾起一个骄傲的笑容,“顾卓立。”
没听过啊。
“顾总。”乌锐清有些拿不定,还是本能地叫了“总”。
身边这个自信的哥笑了,一点不尴尬,“没听说过也正常。我就是父辈集团的闲散董事,只管花钱不管事,和你这种前线奋斗的ceo不一样。我神隐起来过自己的生活,商业周刊都很少分视线给我这种人。”
乌锐清点头,“这样啊。”
takg环节已经结束了,他看一眼台上,出于礼貌又问最后一句。“你不是廖山的粉丝”
顾卓立恬不知耻地点头“当然不,沙雕才追星,我们这种人怎么可能追星”
乌锐清看他一眼。
这个“闲散董事”莫名像个智障。
第二首歌开始,两人理所当然地停止了交流。
演唱会结束,乌锐清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场馆。他刚踏出大门,就听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叫骂。
马路边的树荫底下,一伙拉着巨大“廖山沈灌百年好合”横幅的c粉正在和另一伙唯粉对喷。两伙人骂着骂着起了火星子,扯着横幅的一个姑娘撸起袖子开始动手。
女人撕逼,尖叫咒骂扯头发,场面蔚为壮观。
乌锐清眉头拧起。他本质是个唯粉,虽然不仇恨自萌c的小女生,但向来厌恶别人强行把弟弟和别人拉扯在一起。
但他的厌恶也仅止于在网上理论,不包括现实中加入两伙女生的街头干架。
他停下脚步,打算回里面去找保安。
身后不远处刚好响起一个有点熟悉的磁性嗓音。
“警察叔叔吗我要举报一起饭圈街头干架。”
“不是乞丐团伙,是饭圈。”
“饭圈不是要饭的”
“对,在紫山河这边的体育馆”
顾卓立话说一半忽然噎住,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把电话挂了。
乌锐清有些不悦,“一群小姑娘争执,报警干什么”
顾卓立一愣,“c粉在二次元自嗨也就算了,跑到人家演唱会现场拉横幅ky,还引起斗殴,难道不该找警察解决问题”我那优雅浪漫的崽,也是廖山这个乡村野人配得上的
乌锐清眉心一动,顿了顿,“顾董事长对饭圈语言懂很多啊。”不像不追星的人。
顾卓立沉默两秒,“你不是也听懂了”
一阵风吹过。
乌锐清咳嗽一声,“化妆品行业,必须了解粉丝生态。顾董事长呢”
顾卓立闭眼混“一样一样,我的公司也差不多。”
乌锐清正要再问,就听门口突然一声暴喝“不要脸的还敢来拉横幅老娘杀了你们”
刚才那个站姐把相机往草丛里一抡,向战斗现场发起冲锋。她路过两人,一手一个扯住胳膊,“男粉们岂能坐视咱家姑娘挨揍跟我冲”
乌锐清“”
顾卓立“谁是你家男粉你松手”
一米六的女人爆发出后羿射日的神力,拉着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直接冲进干架圈。
骂声激烈,指甲是战圈里最锋利且躲无可躲的武器。乌锐清被挠了几下,想要从混战圈里挤出去,却无奈人太多了,他不好意思出手去推,只能被两伙女人围在中间。
被挤到战圈中央,撞上了一具明显不是女人的坚实的身体。
回头对视,两个男人都是一脸懵。
顾卓立额头青筋直跳,咬牙道“我真他奶奶的服了,就不该来刺探”
路口突然传来警笛声,四周一下子安静了。
乌锐清没听清“不该什么”
顾卓立不知为何心头一颤,直觉地选择了继续隐瞒。
“就不该报警。”他说。
两个民警从车上冲下来,“干嘛呢都干嘛呢都住手”
“一个都别跑都抱头蹲下”
半小时后,紫山河区警察局。
一间询问室,左右两张桌,分头询问。
顾卓立“我真的不是带头打女人的社会大哥,我是一个董事长。”
警察上下扫他一眼,“连身份证都没带,穿花里胡哨一点你就是董事长了我看你就像个大哥。”
顾卓立“不会这就要制裁我吧我选择保持沉默,我要联系我的律师”
警察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法律没工夫制裁戏精,你虚心接受批评就可以了。”
顾卓立气得差点蹦起来,“我凭什么接受批评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乌锐清在旁边的另一张桌子前坐着,和负责询问他的警察露出一模一样的无语表情。
他无心理会身边那人,低声询问自己对面的民警“警察先生,这次事件会不会对艺人廖山的声誉造成影响”
旁边的顾卓立耳朵一动,突然意识到什么,也不闹了,警觉地看过来。
警察按照身份证核对了乌锐清的身份,“寻常滋事案而已,警方不会乱说,但八卦媒体我们就管不了了。”
乌锐清松了口气。警察把身份证还给他,“行了,下次注意点儿,你回去吧。”
顾卓立立刻问道“那我呢”
警察“家人送身份证来之前你还不能走。”
“没这个道理啊”顾卓立简直气得不行,一转头,见乌锐清已经站起来准备走了,他立刻叫道“小乌总同为土特产,你不能扔下我就这么走啊”
乌锐清脚步停顿,顾卓立连忙又说“不要装了,出事了先想着廖山的名誉,别告诉我你不是土特产”
“”乌锐清沉默片刻,迟疑地开口,“那你”
“我也是土特产”顾卓立屈辱叛敌,咬咬牙,“同为土特产,一个山头里长出来的,你不能这么没有义气”
乌锐清沉默了足有十秒钟,同情地看他一眼,终于忍不住说道“廖山的粉丝叫山特产,不叫土特产。”
“”
顾卓立急中生智,立刻改口“这不是我自嘲吗家人,别跟我计较这些了,啊”
乌锐清再次陷入沉默。
他实在是有些无法理解这个夸张的霸道董事长居然会不敢一个人在警察局里等一会。
旁边的警察也看不下去了,“你到底是哪家公司的董事长啊”哪家公司那么想不开,让你当董事长。
顾卓立说“望煊集团。”
“望煊集团”乌锐清和警察都是一愣,只是他愣的原因大概与警察不同。
“生产肉多多火腿肠的望煊集团”他忍不住确认道。
顾卓立被他丰富的社会阅历惊艳到“肉多多是十八年前我家起家立业的产品啊,早就改名更新了,你竟然知道”
乌锐清哑然,有些复杂地点头。
顾卓立心里想,缘分万幸稳了
乌锐清“那么,很荣幸认识您,我们回见。”
顾卓立“”
乌锐清沉稳地走出警察局,用手机指令半公里外的座驾自动驾驶过来。而后,他朝灯火通明的警察局里回望了一眼。
望煊集团,十八年前由东北个体户生产出的一根风靡全国的火腿肠起家,开厂、扩张、上市一直滚出今天市值近百亿美金的中国第一食品集团。
就是那根小时候隔一天领一根的肉多多火腿肠两毛五一根,又咸又辣,q弹劲道,下饭一流牵出属于孤儿院的全部回忆。
和,他童年记忆里唯二鲜活的第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