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乌庆泰被捕的消息走漏出去,九点半股市开盘, Pierres跌停。
乌锐清瞄了一眼飘绿的数字, 而后默默把手机揣回了裤兜。
警察虎着一张脸,“你可以严肃一点吗?这会还敢看手机, 我看你是不想善了了。”
顾卓立在旁边陪笑脸,连连摆手, “不是不是, 警察叔叔, 他这人就这样, 九点半必须瞄一眼股市, 不瞄会死。”
被尊称为“叔叔”但实际上年龄和二人相仿的男子冷漠地看过来,“你是他发言人?”
顾卓立:“……”
警察深呼吸, 按理来说谁都不敢难为这两个大佬, 上级也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连鼻青脸肿的王雪霞都不知受了什么威胁, 死都不承认是被乌锐清打的。
——但这两人就在他值班室窗户外面,警徽底下,顾卓立挡着他的视线,乌锐清把人给打了。
王法何在。
顾卓立站累了,索性拽过一张椅子来, 先让乌锐清坐, 被拒绝后自己一屁股坐下, 叹气, “哥们,让我俩回去吧,批评教育也差不多了吧,这都半宿了。”
男人真诚道:“我俩亵渎了警徽,对不住,让我俩回家忏悔吧,要不然你们就得管早饭了。”
警察冷声道:“可以管早饭。”
顾卓立遗憾摇头,“早饭吃不到米其林五星的沙哈蛋糕,我会悲伤到呕吐。”
“……”
警察深呼吸,打算换个思路晓之以理,苦口婆心道:“你们都是社会上最精英的人士,一言一行代表着个人风度,也理应对社会有楷模效应。青天白……夜黑风高的,在国家执法机关大门口打架斗殴,成何体统?和那些素质最底层的街巷混混、网络键盘侠有什么区别?”
一直低头沉默让人猜不透心情的乌锐清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怜悯,小警察一瞬间以为自己眼花了,下意识看向顾卓立,“我说错了?”
顾卓立内心充满同情,深呼吸,“啊,没有,你教训得特别对,像我这种素质,和网络键盘侠有什么区别!”
男人的声音太真情实感,警察想了想,摆手道:“行了行了,走吧,以后少来我们这种地儿。”
回去路上,顾卓立止不住地感慨,“小小同志,看人还真准呐。”
乌锐清都懒得说他,不知是不是嫌弃的意味太明显,男人哼道:“别忘了,动手打人的是你,你跟我一个素质。”
“我从小素质就差。”乌锐清淡定道:“并不是有名校和富贵光环就证明素质高,我孤儿院时掰着院霸手指逼他跪下向小山认错时,比现在素质更差。”
顾卓立后背一毛,“你还掰人家手指头?”
乌锐清“嗯”了一声,“他们欺负小山太凶,我没有真的掰断,后来拉脱位一根算作警告。”
“…………”男人沉默了良久,“他们怎么欺负小山了?”
乌锐清抬眸,认真地凝视着男人,“他们剥了小山的裤子,笑话他小。”
“那个时候弟弟还没开始发育。”乌锐清认真解释:“他们在摧毁一个男孩子最本真的自信。”
“…………”顾卓立花了吃奶的劲把冲到嗓子眼的“哈哈哈哈哈”给憋了回去,清清嗓子,“他们该死。”
乌锐清看着他,“你如果敢拿这个笑话弟弟……”
男人脸色一正,“你就把我手指头掰折,我知道。”
“不。”乌锐清想了想,“弟弟大概会冲到你面前脱裤子自证身份。”
“……”
顾卓立脑海里的邪恶计划瞬间被打住了,联想的画面有些辣脑袋。
一周后,乌庆泰一案基本落槌,马可终于撬动了寡妇的嘴,王雪霞一案刚刚立案,风声已经被顾卓立传了出去,Pierres数十年基业几乎要在这一波又一波接踵而至的道德舆论下崩盘。
乌锐清提供的会计造假数据成了压死这跟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Pierres已于昨日宣布退市》
《Pierres旗下产品全面下架,检察机关已成立调查小组》
《Pierres前董事长乌庆泰已在多方证据下被迫认罪,其妻已被公开逮捕》
《乌锐清本人行踪不明,或有新动作酝酿中》
铺天盖地的新闻同时屠版了商业板块和八卦板块,乌锐清深处舆论漩涡的中心,京城每天都有一堆代表不同方势力的人马替他奔波,可他本人却已坐上了飞往东北的飞机。
空姐路过二人,余光瞟到一脸颓相宛如烂泥的男人,停下脚步。
她对乌锐清道:“先生,需要为您的朋友准备一些热饮吗?”
乌锐清还没来得及说话,顾卓立就开口说:“给我酒。”
空姐:“……先生您确定吗?”
“不用理他,他没事。”乌锐清抱以歉意的微笑,等人走了,他才看向身边那一坨庞大的浑身都写满了“厌世”两个字的男人。
“好了。”乌锐清叹口气,伸手拍了下男人的头,“你妈妈愿意回去参加葬礼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也是理所应当的。”
前天晚上顾卓立收到家里的通知。男人原本只是有些感慨,却在紧接着又收到陈美君一条“我后天下午到老家,你派车来接我”的短信后一脚踹翻了一张凳子,差点把钻出来一探究竟的小伦敦给砸死。
男人恹恹道:“我不想看见那个女人。”
他不等乌锐清出言相劝,又飞快道:“不要和我扯什么血缘天性的狗屁,我不听。”
乌锐清叹口气,“血缘天性,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男人闻言顿了顿,努力坐直起来看着他,“你知道我信什么吗?”
乌锐清不语,果然听那家伙一本正经道:“我信爱情。”
“……”
乌锐清茫然地目视前方不再搭腔。空姐拉上头等舱的帘子,顾卓立开始旁若无人地哼唱廖山上一支歌的歌词。
“哦也哦也你是我的偷心玫瑰,哟吼哟吼我是的宇宙主宰……”
乌锐清痛苦地戴上耳机,发出一声满腹伤痛的叹气。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顾卓立和弟弟又打架了,而是这两只在彼此身上发掘到了契合点,比如那连粉丝都嫌弃精神污染的歌词。
顾卓立老家的机场规模过小,不仅没有廊桥,连运客车都没有,飞机停在所谓的“航站楼”前,乘客自己走过去。
一月底的东北不是说着玩的,乌锐清一下飞机,就感觉凛冽的北风钝刀子似地在脸上刮过,冷空气猝不及防地吸进肺里,刮得胸腔里生疼生疼。
“冷不冷?”顾卓立冲他挑眉,“让你穿棉裤对不对?”
“……”
乌锐清冷漠道:“不穿棉裤只是冷,穿棉裤不仅冷,还迈不开腿。”
“嗳……”男人被噎得难受,“你现在说话怎么……”
乌锐清裹紧羽绒服闷头疾行,分给他一个余光,“近墨者黑。”
“……”男人哼了两声,“行吧,我的锅。”
直到上了车,浑身被暖风覆盖,乌锐清才算透过一口气来。开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顾卓立叫他老郭,和他寒暄了两句后直接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老郭的声音很粗,带着强势的东北口音,“你爸搁家准备呢,明天葬礼。”
“我爸最近累坏了吧?”顾卓立低声问道。
“还成,也没那么夸张。”老郭叹了口气,“人老了,病了这么多年,都是能预料到的事,你爸早有准备。”
顾卓立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车开出去一段,老郭忍不住又小心翼翼道:“我听说你妈等会也到了,你和我一起来接她吗?”
顾卓立冷笑两声,“我没妈。”
“这孩子。”老郭焦虑地叹了口气,“你别……”
乌锐清轻声道:“气话罢了,先回去见过顾叔叔,放下行李,然后我和小顾董一起来接阿姨。”
老郭在后视镜里看了乌锐清一眼,诧异道:“卓立啊,你不是跟你爸说要把你那个小情领回来看看吗,怎么领了个小伙回来?”
顾卓立嘿嘿一笑,“咋样?”
老郭认真道:“一表人才,比你懂事。”
“那是。”顾卓立得意地就差在座位上翘起二郎腿,对方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他一眼,“说你还高兴,你爸没说错,你在外面都浪傻了。”
老郭拒绝再听顾卓立口嗨,于是顾卓立又把注意力转移回了乌锐清身上。
男人隔着面包一样蓬软的羽绒服戳他,低声道:“我家可大了,待会别吓到你。”
乌锐清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六岁?比比谁家大?”
男人高深地摇头,“我家真的大,说了你不信,等会你就知道了。”
乌锐清无语,看着窗外的雪景随口道:“乌家的老宅也是座庄园,见多了,不觉得有什么奇特的。”
顾卓立不过一笑,“我爸怎么是乌庆泰那种俗物能比的?”
乌锐清没当回事,车开出去不过十分钟,顾卓立忽然说:“进我家了。”
“?”乌锐清一脸懵。
机场建在山上,现在刚下山开到山脚的公路,右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坝,坝下河水结冰,冰河对面是连绵的兴安岭。
顾卓立一脸骄傲地说道:“从现在开始,你现在看到的所有楼盘都是我家的,这五十公里的河岸也被我家承包了。”
“……”乌锐清一幅看鬼的眼神,“这么多楼盘,你家还做房地产?”
男人悠然一笑,“不,这都是我家刚暴富时我爸的冲动消费,二十年来全国房地产爆发,唯独我家这,均价从一千五涨到两千,我只有一句牛批可以形容。”
“……”
乌锐清有些懵了。他猛然想起那天电话里那个生猛的男音,突然有点紧张。
顾卓立的父亲大概和他是完完全全的两种人。
乌锐清正溜号,老郭的手机就响了,他随手按了免提,“老板,我接到卓立了,我们在一起呢,马上进家门。”
顾出色问道:“他那小情带来了吗?”
乌锐清后背一阵发凉,还没来得及说话,顾卓立就得意地扯着嗓子喊道:“带来了,就在我旁边坐着呢!”
话音落,顾出色没感觉有什么,还挺高兴,老郭却一脚急刹车,车子在镜子一样光滑的路面上一个打滑,差点溜到对向去。
身后一片愤怒的喇叭声中,老郭双手离开了方向盘,猛地回头看向乌锐清。
乌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