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游捂着头,自木床上坐了起来。
初春的风透过窗吹在身上,带着几分微凉。
沈游看向窗外,这是一座临水小屋,清澈的离水河就在窗外,岸边垂柳轻摆,细燕懒飞。
春风里带着些奇异的芳香,就连沈游多疑的性子,也在这座木屋里感受到了片刻的气定神闲。
他试着下了床,走到门边,看见河岸边一方半掩半露的岩石上,一位身着绿色裙衫的妙龄少女手拈花草,斜坐其上。
一双欺霜赛雪的玉足时不时地点向离水,勾起一层层涟漪,再缓缓荡开,风里飘扬着她的青丝,水里映着她清秀的姿容。
离水河中的渔夫拉起一网,好几尾鲜鱼坠着水滴在网中跳跃挣扎,于春日下闪出一片耀眼的光。
沈游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像看见了一副展开在自己眼前的画卷。
恍惚间,一阵歌声响起:
“春日迟迟,离水洋洋。”
“依依杨柳,悠悠河汤。”
“岁无知己,天有际涯。”
“痴者何处,痴者自伤。”
“痴者何处,痴者自伤……”
她的嗓音清远悠扬,荡人心神,船上渔夫被歌声所引,忍不住引颈瞧去,待看到岩石上的少女后,忙举起手中鲜鱼,喊道:“红姑娘,可吃河鱼?”
“不吃了!杨叔!”
少女清澈的声音回了过去,说罢便站起身来,穿好鞋袜,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小院。
沈游依在门边,终于回过了神。
他踏出房门,来到小院中,院内小屋一座,茅顶柴扉,左右路旁各开垦出了一片地,左边种了些瓜果菜蔬,右边则是些不知名的花草,幽幽散着药香。
沈游看向院外,竹篱上的野花正开得灿烂,微风拂过,爬满篱笆的各色小花齐齐晃动着脑袋,似在向那正走来的少女点头。
少女手捧鲜花,走到院前,还没推开柴扉,便瞧见了院中的沈游。
“沈家公子,你醒啦?”
她的声音透过门扉钻进沈游的耳中。
转头看去时,他看到了一双清澈明媚的眼睛,与一张清秀白皙的脸颊。
“如安姐和梁大人先回了城,对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忙一扭头钻进了小屋旁的一个棚子里。
不一会儿,沈游便听见了“咯咯咯咯咯……”的鸡叫声。
扭头看去,只见这姑娘挽起了衣袖,正追着一只母鸡在药田里乱跑。
她的动作并不迟钝,但母鸡也不想死,一人一鸡就从瓜田追到药田,再自药田追回瓜田,来回打着转。
沈游愣愣地站在中间,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姑娘是准备杀只鸡炖给他吃。
心里想了想,沈游说到:“红姑娘,不用了……”
红姑娘忙里抽空瞧了他一眼,认真地摇头道:“不行的,这是如安姐给沈公子买的鸡……”
话刚说完,就见那母鸡扑腾一下扇动着翅膀,飞上了竹篱笆。
下一刻,便是直接飞出了小院,“咯咯咯咯……”地跑远了。
红姑娘傻了眼,望着竹篱笆发呆。
好一会儿后,她才委屈地转过头,对沈游说:“我去城里买一只赔你……”
说着她就要出门,眼瞅着是要往岁远城的方向去。
“诶,算……咕咕……”
沈游的“算了”二字还没说出口,肚子里就传出了一阵响动。
红姑娘恍然大悟地看着他的肚子。
沈游则是少见地躲开了一个人的目光。
又是一阵忙活后,一碗香糯的米粥递到了沈游面前。
“谢谢。”
沈游接过米粥,却只是捧着,暂时没喝。
“家姐与梁大人,是何时走的?”
红姑娘一边放下袖子,一边回到:“昨日上午。”
沈游一怔,问到:“我昏睡了多久?”
“三日。”红姑娘不假思索地说。
距斗蛇那晚,已经过去三日了吗……
沈游忽然又想起了一事,问到:“红姑娘可看见家姐与梁大人身上蛇鳞?他们没事?”
红姑娘点点头:“瞧见了,妖气入体,幸好未至心脉,我用了些法子,帮他们祛掉了。说起来,倒是沈公子伤得更重,一身精气神几乎干涸,沈公子,听说你与蛇妖斗了法?”
她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沈游身上,丝毫未掩饰其中的好奇。
沈游沉默片刻,摇摇头:“算不上斗法,取巧罢了。”
他没有多说,将冷了些的米粥一饮而尽,然后把碗双手递还给红姑娘,起身一礼:“多谢红姑娘两次相救,沈游铭记于心,他日必报。”
红姑娘接过碗,只是笑了笑,将被春风吹乱的鬓发拈起,放在耳后,转过身去:“把公子送来此处的是如安姐与梁大人,且公子并未被妖气入体,我未曾做过什么。”
沈游只是听着,也不说话。
红姑娘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洗净碗后,转身说到:“沈公子可在此处稍歇片刻,如安姐让我在公子醒来后,先去城里知会一声。”
沈游意外地看着她:“家姐没让我醒来后立刻回家?”
红姑娘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苦恼地想了想后,问到:“沈公子,你可是何处得罪了如安姐?”
沈游稍稍想了下,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毕竟当时沈如安的失望与诧异,几乎全都写在脸上。
她不明白为什么沈游要鼓动那么多的人去送死。
沈如安能接受见死不救,却无法容忍蓄意害人。
想通了症结,沈游心中便坦然了许多。
他抬起头,对红姑娘说到:“烦请姑娘一事。”
红姑娘擦净了手,点点头。
“姑娘回到城里后,请带着家姐到城中走走。”
红姑娘有些意外,为什么要我和如安姐一起?
她虽暂时不能理解,但还是应下了此事。
“沈公子,你刚清醒,需以静养为主。”
“嗯,我知道了。”
“那我先去了。”
“红姑娘慢走。”
瞧着推开柴扉,在春风中渐渐远去的女子身影。
沈游闭上眼睛,仰起了头。
一直只闻其声,终究是见到了人。
一个能祛除妖气的医者,她的身上,也藏着一些无法言说的事吧。
沈游缓缓睁开眼,回到了木屋里,在窗边坐了下来。
取来一旁的铜镜,沈游看向了自己眉心。
意念集中之后,一道漆黑如墨的长痕悄然出现。
是时候,弄清楚自己的身上发生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