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快一些啊。”
“学姐,我累。”
“累了?”
“真的累,没力气再动了。”
“嘁,没用。”
“我没用?”
火辣辣的太阳悬在头顶,
夏子器脚步沉重,喘气粗重,后背的热气被鼓囊囊的双肩包捂住,一片粘腻的汗。
“那你自己来扛啊!”他表情悲愤。
“那我带上你干什么?你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多拿一点儿就喊累,就两个字,真虚。”
走在前面说话的是一个穿牛仔裤的女生,
鸭舌帽,高马尾,
眸子水润,脸颊圆润,胸前挂的相机一看就是高档货色。
“这可不是一点儿,是十几枚镜头。”
夏子器在“十几枚”上咬重字音,
“好牛也扛不住三遍犁……”
“呸。”
听到这句话,女生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啐一口,小脸微红。
这是一条破旧而狭窄的街,很有些年头了,杂乱的电线横在空中,抬头望去,如同被拘束在破烂的渔网里。
路灯的年纪估计比夏子器都大,治牛皮癣的小广告贴在灯柱上,像是碍眼的癣。
放在二十年前,这里是城市的宠儿;到现在,成了城市的弃儿。
“行,那就找地方歇会儿。”
女生一指前面,是一家小凉茶铺子。
卖茶的大爷躺在摇椅上,用大蒲扇盖住脸庞,摇椅边上支着咕噜咕噜冒气的锅,褐色茶水在里面翻滚,蒸汽裹挟着药香四溢。
铺面又小又偏僻,客人倒是很给面子,都是大爷大叔级别的,
穿背心,夹拖鞋,形象典型。
要了两碗茶,
两人找一张桌子坐。
茶水价格实惠,一碗四块,稍微高档些的矿泉水都比这个贵。
“卖得这么便宜,”
白茹轻声感慨,“这家人的生活一定很辛苦吧?”
“嗯嗯。”夏子器吹着茶水。
“听说这片街区要改建新区,我准备在校刊上新开一个栏目,就叫‘老街印象’,用照片吸引同学来看一眼这些即将消失的角落。”
“嗯嗯。”
夏子器用嘴唇轻抿杯沿,尝试着温度。
“街要拆了,铺子也没了,本来利润就薄,店主人靠什么生活下去呢?真是可怜人啊。”
“嗯嗯。”
夏子器啜了两大口茶下肚。
“喂,你就没有什么感触么?”
“呼~舒坦。”
夏子器长舒一口气,暑热顿消。
“舒坦个锤子!”
学姐眼睛瞪圆,“你的同情心被狗叼了么?”
“白大小姐,人家可用不着同情。”
夏子器放下茶碗,拔高声音,向卖茶的大爷喊了一嗓子:“大爷你家拆迁分了几套房啊?”
大爷蒲扇盖脸,都懒得回答,伸出了一只巴掌,小指和拇指翘起。
“六套,”
夏子器咂了咂嘴,
“你以为人家在讨生活,实际上人家是在做慈善。”
“而且啊,作为朋友,我得提醒你,”夏子器继续说,“就算你的栏目上刊了,也不会有学生来这儿。”
“为什么?”
学姐皱起好看的眉头。
夏子器目光一扫,扫过薄皮塑料桌椅,灰白墙壁,熏黑的旧铁锅,以及柜台上的掉漆招财猫。
“这间店不具备吸引学生群体的核心素养。”
“核心素养?”
“小资装潢,轻奢风格,文艺音乐,俊男靓女服务生,”
夏子器扳着指头,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茶好不好喝无所谓,得弄得好看,五颜六色的那种,那样发朋友圈才好集赞。”
什么是消费主义啊?
就是把值十块钱的东西,包装成二十块的样子,再用十五块钱卖出去。
“……”
学姐脸颊一鼓,低下头饮茶,不再搭理夏子器。
学姐名叫白茹,
琴海大学大三学生,学生会重要干部,校报摄影记者,学院表彰模范,学校着重培养的高素质人才。
另外,是个富婆。
至于究竟多富……看她的相机和背包里的一整套镜头,懂的自然懂。
夏子器打了个哈欠,脸上流露一抹疲惫之色。
学姐说的其实没错,他最近确实有些虚,是困的。
这段时间,他的作息近乎颠倒。
畸变力量要靠大量练习来掌握,夏子器初入门槛,必须和目标有肢体上的触碰,
而到目前为止,唯一好用的目标只有室友阿辉。
所以夏子器只好趁夜深人静,反复出入阿辉,往往凌晨三四点钟才能靠上枕头。
熬夜这种事,
下午十点睡六点起,和凌晨三点睡十一点起,同样睡足了八小时,睡眠质量却截然不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阿辉最近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怪了……
霍尔墨斯一直没再露面,我只能摸石头过河,进步太慢……夏子器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扳指原材料是寄生蛹的石化灰白遗蜕,由他亲手磨制,外型看着像时下的流行饰品。
“我去一下卫生间。”
学姐离开座位。
正好打个盹儿……夏子器往桌子上闭眼一趴。
原本他准备留在寝室补眠,没打算来给白茹当苦力扛包。
但是没办法,大小姐开的价实在太高了。
正想着,夏子器灵知一动,抬起头望向店门。
一身休闲便装的何远推门而入,环顾一圈,像是在找谁。
何叔怎么会在这里……夏子器刚想打声招呼,看见跟着进门的白安阳白长官,表情一僵。
行动组的组长,他怎么也在……莫非我成为升华者的事暴露了?可我明明没在外面使用畸变力量……夏子器默默摘下扳指,放回衣兜。
那件黑风衣制服进屋的一瞬间,仿佛有一大片阴云笼罩了茶铺,
端茶的手抖洒湿裤衩,
抽烟的呛了嗓子,
高声吹b的背心大叔默默闭上嘴巴,
如此种种,
小茶铺忽然变得安静,人们压低声音,窃窃私语,目光中掺杂着畏惧、忌讳和……一丝嫌弃。
白安阳的气质,
符合绝大多数人心目中对于镇守局的印象——
神秘又阴森,冷漠又不详。
镇守局的案件是不能向民众公布的,普罗大众只知道这个强权军事组织的存在,知道他们接触的东西都格外诡异可怕,往往伴随着破坏、死亡和精神崩溃,目击者会被强制洗脑,其余一概不了解。
这并不合理,
强权和隐秘会激发矛盾,制造恐慌,过度的强权和过度的隐秘甚至会撕裂社会,
秘密警察和克格勃的前车之鉴并不遥远。
按照正常思维,让民众们适当了解关于畸变事件的知识,对镇守局的工作应该利大于弊。
夏子器曾经拿这个问题请教训练营教官,只得到了讳莫如深的目光和一句敷衍——
等你真正入职再说。
“臭小子,你在这儿。”
何远看见夏子器,走了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真巧啊,何叔。”
夏子器心里发虚。
“巧什么,就是来找你的。镇守局可以调用手机定位系统,定位一个人没啥难度。”
夏子器心里一沉。
找我的……果真被发现了么……夏子器的肌肉稍一紧绷,随即又放松了。
他清楚,
真到了这种地步,现在指不定有几部狙击枪正架着他的脑门,
轻举妄动,
只会死得更快、更惨。
以镇守局的强硬风格,没有直接打爆我的脑袋,还请来了何叔劝我束手就擒,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吧……夏子器默不作声,像一个受审的犯人,等待对方下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