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杰西卡抿了抿嘴唇。
奥古斯特·沃克停在她的面前，他高大的身躯将杰西卡笼罩在内，沃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在背光处他的蓝眼睛近乎于黑色。
强烈的压迫感使得杰西卡仍然想要后退，但她已经贴在了门边，紧紧挨着墙壁，她没有退路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抵抗道。
“不知道？没关系。”
沃克的声音相当平静，他的脸色也很平静，然而越是平静，越叫杰西卡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一把抓住了杰西卡的手臂，朝着门外拽过去。
男人的手就像是钳子般牢牢抓住了杰西卡，她几乎挣扎，他却岿然不动。沃克几乎是将她拎出了公寓，当他们踏到走廊的一刻，周遭的门都开了，几名护送他们来到巴黎的雇佣兵探出头来：“沃克，这是干什么？”
沃克看也不看他们：“和你们无关。”
他一路把杰西卡拖到了公寓底层，踹开了地下室的门。沃克推了推了杰西卡一把，她踉踉跄跄地撞在审讯桌边。
房门“哐当”一声反锁，沃克打开地下室昏暗的钨丝灯，突如其来的光芒叫杰西卡下意识地挡住双眼，紧接着，她就被男人按在了一把椅子上。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沃克冷声开口，“我来帮你想起来。”
杰西卡的心沉了下去。
当她的双眼适应了钨丝灯光芒的时候，看清地下室布置的杰西卡险些忘记了如何呼吸——昏暗的光芒，一把冰冷的椅子，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巨大的收音机。再加上穿着灰色西装的高大男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六个月前的记忆犹如海啸般呼啸而过，它们淹没了杰西卡的感官。
特别是当沃克若无其事地走到了桌边，他抽出收音机长长的线，从后方拿出了一个耳机。
“不。”
杰西卡下意识地道出了一句过往六个月她说了无数遍的话语：“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沃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连接收音机的耳机线，他在昏暗的室内抬了抬眼：“使徒的情报可不是这么说的，杰西卡。潜伏的CIA的卧底可不只有我一个，尽管不是同一个部门，可你现在和我一样是全球通缉的人物，调查你的档案轻而易举——特别行动小组查封了你的两个服务器，分别位于美国和巴西，还有一个，他们压根不知道它的存在，但我知道。”
说着，沃克转过身来。
他拿着那个耳机走到杰西卡面前的时候，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但沃克视若无睹。
男人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再次将刚刚的定位展示给杰西卡，上面显示的地址是冰岛：“当年你亲自推荐给我的，还记得吗？约翰·拉克的末日宣言就存在了这里，还得感谢你的推荐，杰西卡。”
“……”
杰西卡没说话，也没有动——事实上，杰西卡完全可以躲开的，沃克只是将她按在了椅子上，他没有绑住她。
“别紧张。”
沃克冷笑几声。
“我还没开始，”他说，“你怕什么？”
怕的不是奥古斯特·沃克，而是他展现给她的环境。
沃克精准的复刻了CIA的审讯室，昏暗光线、灰色西装，还有那冰冷的神情，更令杰西卡害怕的是他手中的耳机。
“最长四个晚上不曾阖眼，”沃克换上了感叹的语气，“你也真能扛，杰西卡。我想耳机中的噪音你已经很熟悉了吧？”
“……我真的，”杰西卡颤抖着开口，“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当然熟悉了，戴着噪音耳机让你二十四小时保持清醒，最长四个晚上，可不代表着杰西卡只忍受了这四个晚上。CIA的特工们笃定她知道内情，知道奥古斯特·沃克背叛的细节。他们已经预设了答案，拿不到想要的结果，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可是六个月前的杰西卡·拜恩，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人听她哭泣，没有人听她解释，没有人能够将她从那近乎无止境的折磨中解救出来。整整三个月，CIA没有对她用刑，杰西卡·拜恩离开审讯室后能够说的也只有，他们没有对她用刑。
杰西卡·拜恩的记忆能力惊人，她所见所经历的事情过目不忘。
三个月的审讯，她没有忘记一分一秒，没有忘记任何一个细节。
审讯是从半年前开始的，已经又过了三个月了，杰西卡·拜恩已然在刻意遗忘这些事情。但她的记忆仍然是如此鲜活，鲜活到半年后沃克再次站在她的面前，当他把连着长长线路的耳机拿到杰西卡眼前时，她甚至能回想起CIA特工靠近时须后水的气味。
穷途末路、绝望无助。身处昏暗封闭的房间内，一切又回到了奥古斯特·沃克刚刚叛变时的日子，杰西卡什么都不能做，再聪明的大脑，再机灵的点子，放置在这种环境下统统变得苍白无力。
沃克在她的面孔上看到了恐惧。
这正是他想要的——杰西卡·拜恩很聪明，过目不忘、智力过人。这是她的优点，可也塑造了她的脆弱。时间会抹平过往的创伤，但那仅限于对普通人而言。
而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经历的一切事情。
“杰西卡，”他低声开口，“你说你的云端服务器不能用了，你在骗我。那么我是否可以假设，使徒的名单不需要重写，你的确上传到了服务器里。”
“……”
“是斯隆让你这么做的吗？”
“不，”杰西卡阖上了眼睛，“不是。”
“她知道我会回去找你，因而要求你成为人质，从而获取我的信息。”
“……不是。”
沃克将耳机重新放回到搁置着录音机的桌面上。
他俯下那个身，双手落在椅子的扶手上，拉近了与杰西卡的距离。
“为期三个月的审讯，”他侧过头，“CIA还把什么招数用在了你的身上，杰西卡？”
“……”
“即便不使用刑讯，他们也能折磨一个人的意志，让我想想。”
沃克的声线徘徊在杰西卡的耳畔：“把你安排在床头朝向马桶的牢房里，没有被子、没有洗漱用品，更遑论换洗的衣物。洗澡时他们用高压水枪了吗？让你脱光衣服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个和我一样穿着西装的男人冷冰冰目睹你的赤啊身裸啊体。”
“……别说了。”
“不止如此，”可是沃克没有停下，“是他们亲自脱去你的衣服吗，杰西卡？一件一件剥开布料，就像是剖开一头被绑在烤架上的羊羔。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你。”
“别说了！”
杰西卡抖得像个筛子，她向后仰去，试图和沃克拉开距离。但男人一把抓住了她，他捏着杰西卡的下巴，咄咄逼人道：“你想我像CIA那样对待你吗，杰西卡？我不介意带你重新体验一番过往的遭遇。”
“不，”她徒劳地挣扎起来，“你放开我，沃克！”
“看着我，杰西卡，”他不依不饶，“你想吗？”
“我不想！”
“那就说实话，杰西卡，”沃克低声嘶吼道，“睁开眼睛看着我说实话！”
杰西卡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眸里含着惊恐的水光，泪珠止不住着涌出眼眶。而即便是这样，即便是陷入过往绝境的记忆里，杰西卡·拜恩双眼里也依然保留着试图挣扎的清明。
那一刻沃克几乎都在怀疑，她的恐惧是否和隐瞒服务器存在时的愤怒一样，都是为了欺骗自己而展露出的小伎俩。
但这个念头仅仅在他的脑海中一转就消失了，因为此时此刻的杰西卡是真的害怕。她的全身上下都出现了不可抗的应激反应，本能是不会说谎的。
沃克抬起手，当他的掌心与她的皮肤接触时，杰西卡差点跳了起来。
他所做的只是把手放置在了杰西卡的颈动脉边沿，可她的反应却像是男人像是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说。”沃克催促道。
“……不是，”杰西卡数次试图深呼吸都失败了，“不是斯隆让我这么做的。”
“所以你确实保存了备份。”
“是。”
“那为什么要说谎？”
杰西卡动了动嘴唇，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因为我想——”
“我听不见。”
椅子上的杰西卡蜷起手指：“——我想拖住你。”
瑟缩在扶手椅的杰西卡仓皇且无助，沃克同她合作了三年，却从没见识过她如此惊恐的模样，就像是吓坏了的家养小鸟。明明感受到了生命威胁，却连张开翅膀飞走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不是她说谎在先，沃克会可怜她的。
男人对她的泪水无动于衷，他抬了抬下巴：“继续。”
杰西卡艰难地继续开口：“拖住你，从而逆转局面，只要我不把使徒们的名单交给你，对你而言我就一直有用。”
沃克勾起了嘴角。
“那么，和白寡妇的交易呢？”
“……”
“杰西卡。”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这证明沃克问对了问题，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害怕心虚，她肯定是有另外的打算才会展现出更进一步的畏惧。
“杰西卡，”因此沃克松了松手，他刻意放缓了语气，甚至用拇指擦去了顺着她脸颊缓缓流到嘴边的泪水，“别怕，只要你把一切都告诉我，我就放了你。”
说完沃克吻了吻杰西卡的额角，却换来了她绝望的呜咽声。
“就像你盘算的那样，名单在你手上，谁也不会伤害你。”
“……”
“告诉我，”他低声说，“你主动提出帮我救出所罗门·莱恩，你究竟想要什么？绝对不止是陷害斯隆，你恨她没错，可是你也恨我。”
“名单在我手上，这是筹码之一。”
杰西卡泣不成声。
“救出所罗门·莱恩，这是筹码之二，”她断断续续地开口，“两个筹码足以我——”
“足以你什么？”
“足以我从莱恩那里换你的性命。”
沃克笑出了声音。
冰冷的笑声在封闭的室内回荡，他摸了摸杰西卡的脸：“想要一石二鸟，同时报复我和斯隆，是吗？”
杰西卡没有回答，她仍然在试图平静下来。沃克静静凝视着她不住尝试深呼吸，张开那张小嘴，胸口拼命的起伏。
多少管点用处了，他这么看了几分钟后，杰西卡已经从抖如筛糠的状态转为了微微颤抖。
“是你想要真相，”她低声开口，声线中带着崩溃过后的破碎，“沃克，真相从来不会让人满意，但我的确有把握救出莱恩。”
沃克诧异地挑了挑眉。
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她已经想到了自救的办法？
“你有把握救出莱恩？”
“我有。”
恐惧从她的眼睛里慢慢退去。
她看向他，这是进入地下室后，杰西卡·拜恩第一次主动凝视着他的眼睛。那张苍白的面孔因汗泪而显得狼狈不堪，唯独不变的就是她清明的双眼。
往日的沃克一直觉得她寡淡的宛如一盆白水，而如今他却突然觉得，拥有这么一双眼睛，杰西卡·拜恩远要比他想象的有趣得多。
“你想救出所罗门·莱恩，我能，”她开口，“当然了，我不否认白寡妇也能，就看你如何抉择了，是信我，还是信她？”
她很自信。
奥古斯特·沃克突然发现自己的怒火消失了，几分钟前还徘徊在胸腔之中的愤怒与暴躁，在她清澈的双眼前彻底消失不见。
她当然自信了。三年的搭档合作，足以杰西卡·拜恩深谙沃克会如何选择。她是他的内勤，她了解他。
知道他的思考方式，知道他的行为习惯，也知道他善于冒险。
“你和白寡妇二选一，我当然选你了，杰西卡。”他开口。
更知道奥古斯特·沃克生性自负且傲慢，沃克会把杰西卡·拜恩的杀意放在眼里吗？不会，区区一名技术人员，就算她想要利用莱恩，就一定会成功吗？
沃克不怕有人想要他死，想要他死的人数都数不清。
“至少，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哪怕想要的是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