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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喜事

王家贵倒知道南京有位委员长,那是如今国民政府最大的官儿,可是,人家只怕得有四五十岁了罢。

眼前这个洋学生,一身贵气逼人,面对长矛土铳,也毫不怯色,一望便知,他的来头,定然不简单。但要说是个什么“委员长”,王家贵却感到难以置信总不能打娘胎里就、就开始当官吧?

“哦,你就是村里保长呀,幸会幸会。不好意思啊,昨晚上没睡好,有点儿犯困兄弟是南京常委员长派来的那、那个特派员!”

炊烟袅袅的村里,飘来几丝若有若无的饭菜香气,饥肠漉漉的谢宇钲,不由暗自咽了口口水。

昨儿,他在山里与那两个日本人剧斗,侥幸得手之际,见中村掏出手枪,胡乱开火,骇得他魂飞天外,落荒而逃。

后来,他在山里迷迷瞪瞪、七弯八拐,一直绕到半夜,才摸着星光进了这个村子,又饥又渴、又累又惊之下,他居然也在那土地庙里睡了个好觉。

梦中的他,清醒地知道自己穿越了,穿越到了民国时期的上海滩……正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之际,突然被眼前这伙民团吵醒,他本来十分恼火,但这时候迫于形势,又不得不在脸上挤出几分笑容来。

“南京?常委员长派的?”王家贵狐疑地瞟了瞟谢宇钲特派员,这是个什么官儿?没听说过呢?

“对呀,特派员,嗯,就是派下来,到地方上巡察巡察探访山川地理,民意匪情时下的江西怎么样王保长你是知道的我们一行人刚在山里遭了土匪,大家都失散了呶,我这有本证件。”

昨儿在山里遇上日本人,命悬一线也就罢了,今天还没睡醒,又被这伙民团拿梭镖土铳在面前晃悠着逼问,谢宇钲心下忿然之余,忽地微微一笑,掏出一本小夹子,打开向众人巡回展示,“这是南京特颁的密写证件,可证明我的身份。”

他赌的,是民国的识字率低下和繁简异形。

果然,见他亮出派司,眼前这帮家伙们的神情,迅即变得郑重起来。

牛二睁大眼睛看去,字他不认得,所以自动略过,目光盯上证件上的半身像,就见那张相片上的人,赫然儿便是眼前这个年轻人。

王家贵倒认得几个字,可这证件上有些的字,和平常写法不同,他也只能连蒙带猜地读出:中人民驾证。

最醒目的,是上面那个方形公章,章里有字,不等他仔细辨认,那证件又晃向其他人,王家贵只依稀看出那公章里刻有“南京”字样。

这一下,对谢宇钲自报的什么“特派员”身份,王家贵已信了六七分,心想:

别看年轻,可架不住人家命好。这就像戏文里唱的那样,皇亲国戚家中的小辈,在京里耍得腻了,便向皇上要个官儿,出京耍去……一路上游山玩水,少不得搜刮些民脂民膏,勾搭几个良家女子,始乱终弃……

手执武器的保甲队员们,心思就单纯得多了。他们被匆忙召集起来,本指望搞点副业,创创收,见这情形,知道这壮丁八成是抓不成了,于是,一个个都蔫了下来,手里端着的武器,也开始变得歪斜。

谢宇钲早就看出,这歪歪斜斜的几支枪,全是清一色的黑火药土铳,十分老旧,相当丑陋。但这东西,土是土了些,打在人身上,照样能穿个窟窿。

这会儿,他见了王家贵若有所思的神情,知道事情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他笑了笑,模仿着印象中某大人物的手势,说道:

“王保长,村里的治安搞得不错嘛。回头我要向县里和上头申报,对贵村的做法予以褒奖和通报宣传,树立为防匪治匪的典型模范村。”

“通报褒奖?模范村?”王家贵的思维有些跟不上趟儿,两眼迷茫,眉毛皱得更紧了。

就在这时候,村子里面突然响起一通噼哩叭啦的鞭炮声,一时间人声鼎沸、锣鼓喧天。谢宇钲哈哈笑了:“王保长,贵村今天有喜事儿呀?走,带本特派员去看看!”

“呃?”王家贵闻言一愣。这时候,却见谢宇钲已转向保甲队员们,拱了拱手,笑容可掬:“各位兄弟辛苦,本特派员回头也要为大家请功请赏。”

说完,他就抬脚迈步,走出门来,直接无视面前的几支梭镖和土铳。

几个保甲队员们从两人对话中,依稀得知眼前这年轻人是个什么官儿,此时见这年轻官儿和颜悦色地表示,要为大家请功请赏,有那憨厚些的,就摸着头脑,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有那机灵些的,便急忙瞥了瞥保长王家贵,见他毫无阻拦之意一干人见谢宇钲直闯出来,面面相觑之余,只好将手中的武器挪开了些,让出一条通道。

可是,眼前这年轻官儿这时却停下脚步,转头睥了眼王家贵:

“嗳,王保长,人逢喜事精神爽,愁眉苦脸做什么?走罢,一起去和村人乐呵乐呵!好事不怕多嘛!”

饶是王家贵自诩见多识广,这时候也不免有些懵哔,听了谢宇钲的话,脑子里忽然灵机一动,心道:对呀,那主持挖掘水渠的,可是陈家少爷,留洋学生,要论见识,村里还有谁强得过他呀?眼前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找陈家少爷看看,不是就成了?

想到这儿,他少肉的脸上笑容泛起,趋前两步,伸手引路:“那这边请,特派员先生!”

王家贵一行人簇拥着谢宇钲,来到人声鼎沸的圳头。

这时唢呐锣鼓已经歇了,陈家大少爷陈清华在主持了开工典礼后,留下家丁刘队长带人监工干活,自己则带着一群乡绅族老,回陈家大宅,准备晌午吃酒席庆贺去了。

现场,只见百十来个年轻后生挥舞着锄镐,在一段颓圯的圳头上挥汗如雨,正干得热火朝天。

围观的老人、妇女一堆,四五一群,在旁边议论纷纷。小孩子则嘻嘻哈哈,满场乱跑乱飞,好不快活。

这时,有个健硕后生抱起一块大石头,轻快地走上圳头。

一个俏丽村姑正脉脉看得出神,旁边的中年妇女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打趣道:

“梨花,可不敢再看喽,要惹上那柱子,可就招上事儿了”

村姑脸上腾地升起两朵红云,忸怩地垂下了颈子。旁边一妇女好奇地问:“他婶子,招什么事儿呀?”

“还能招什么事儿?柱子连黄牛都能掀翻了,还掀翻不了一个大姑娘?嘎嘎嘎……”旁边一个碎嘴老妇大大咧咧插了一嘴,肆无忌惮地大笑着。

“啊?”附近几个妇女都吃惊地张大了嘴,纷纷看向那村姑。

“哎呀,话可不敢乱说呀。你们怕还不晓得,前天,柱子和梨花刚定了亲”中年妇女赶紧把话头往回扯。

“这可不是我乱说,是我和刘寡妇亲眼看见的春上时在芦花滩里,看柱子那熟门熟路的样儿,怕不是一回两回了”

碎嘴老妇绘声绘色,口沫四溅,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独家消息似的,根本没看到中年妇女越拉越长的黑脸。

众人不由倒吸了口凉气,“这也太……那个……梨花她娘知道了,还能同意这桩婚事?”

那俏村姑一下白了脸,身体筛糠似的抖个不停,霍地抬头,狠狠地睕了远处那后生一眼,捂着脸一扭头钻出人群,踉踉跄跄地跑了。

“梨花……”中年妇女不由得气急攻心,扑上去撕打着碎嘴老妇:“你个天杀的碎嘴老婆子,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啊?!宁毁十柱香不毁一门亲,你这是作孽吆。要是梨花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拿命来赔吧!……梨花,梨花……”说罢,狠狠啐了那老妇一口,急急分开众人追了出去。

碎嘴老妇哼了一声,向中年妇女的背影啐了一口:

“我呸!你又不是梨花她娘,管的哪门子闲事啊。我又没说瞎话,实话还不让人说了吗,不信你们问问刘寡妇……”

“哎,婶儿哎,你胡咧咧,别扯上我啊。我可没跟你去过芦花滩,也没见过什么辣眼睛的事。”旁边立马响起另一个妇女的声音。

这是一个皮肤白皙、模样标致的妇女,她一边不满地嚷着,一边捞起身边女娃的手,“走了,竹儿,我们回家去。”

正说着,一个瘸腿老汉挤出人群,上来对那老妇就是一巴掌,喝道:“你个缺嘴娘们儿,老毛病又犯了不是?想死你就赶紧去死,少给老子惹麻烦。”这一巴掌,拍得老妇没了声音。

世界登时清静了。

旁边的妇女们见状,纷纷掩着嘴,吃吃地忍笑不住,闪了开去。

目送着那俏村姑离去,几个保甲队员们嘻笑着,神情猥琐地说着半荤半素的话:“哟,梨花那身段那脸蛋儿,真是没得说。你说这柱子是不是犯邪了?”,“我的哥哥哎,这你就不晓得了,梨花她娘是出了名的贪财母大虫,这梨花再好看,可没有三二十块大洋三媒六娉迎过门去,梨花她娘能让骑么?”“哟,看来柱子这门亲事,要黄喽!”“黄喽?黄了好啊。那哥哥你的机会就来喽。赶明儿,找人去梨花家串串门,探探她娘的口风……说不得后天晚上就有人暖被窝喽。”“对啊,只要有钱,多水灵的女人没有?哈哈哈……”

听到他们越说越离谱,王家贵一伸手,打断了他们,转向谢宇钲,“乡下人,嘴上没个把门的,就喜欢说这些混话,哈哈……”接着挺了挺肚腩,拍了下腰间的佩枪,问道:

“特派员,这热闹就这样了,都乡下把式,没什么看头那陈少爷估计倒跟你聊得来,但人现在家里接待客人呢,不好打扰你说,这接下来,怎么安排好啊?”

怎么安排?不是客随主便么?饥肠漉漉的谢宇钲没好气地想,爷正在睡梦里啃着香喷喷的鸡腿,你个破保长带几条破枪,闹哄哄地就把爷吵醒,这不赔个罪,管上两顿酒菜,就想撂挑子不成?

睨了王家贵一眼,见他的目光像狼一样盯着自己,似在极力捕捉自己的神情变化,谢宇钲心里不由一格登:这老油条,还在怀疑老子的身份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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