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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久别重逢

洛桑二世沉默着,面无表情,没有回应贝利西亚的嘲弄和贬低。

直到贝利西亚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缓缓起身,离开杀手身侧。

“从前,我有跟你讲过我的过去吗?”

她看向角落的微弱灯火,只对俘虏留下一个婀娜的背影。

她的过去……

洛桑二世微蹙眉头。

“有。”

不止一次。

“只是我不知道……”

洛桑二世抬起眼神,审视着曾经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里头哪句话才是真的。”

贝利西亚的眼里闪过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当然……”

她旋即一笑,抱臂扭头:

“全是假的。”

全是编出来的。

洛桑二世在黑暗中沉默了好一会儿。

“难怪。”

他释然道:

“难怪无论哪一句,听上去都是那么合理。”

贝利西亚噗嗤一笑。

有那么一瞬间,洛桑二世仿佛重新看到那个和他坐在屋顶,相对沉默的姑娘。

“老娘不叫贝利西亚,至少一开始不叫。”

贝利西亚望着灯火照不亮的黑暗角落,仿佛望向遥远的过去:

“这只是个,怎么说,艺名?”

她口吻戏谑。

洛桑二世没有说话。

“小时候,刀锋领先是闹灾,接着饥荒,等我家一路逃难到翡翠城时,家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贝利西亚轻哼一声,“伯父把我送进了落日神殿办的救济院——别小看这个名额,那时候还要找关系呢。”

但她很快转过身,挡住了角落的灯火。

“直到我终于发现,那个猪猡老祭司肯收留我,可不是因为我伯父‘找了关系’。”

贝利西亚面无表情:

“你知道,当一个你平时无比尊敬、德高望重的尊者前辈,一边微笑着说‘你就像我的女儿,让我感觉很亲近’,一边把手伸进你衣服里的感觉吗?”

洛桑二世眼神一动。

他重新看向贝利西亚:

“那你,你反抗他了吗?”

贝利西亚轻嗤一声,面露不屑。

“呵,他们也是这么问的。”

“谁?”

“他们——事发之后,嬷嬷们找来的那些‘主持公道’的人,”贝利西亚目光深邃,“七八个同样德高望重的男祭司坐在一个房间里,面目严肃,措辞严厉,还带着记录员,要求我跟那个猪猡当面对质,自证清白。”

清白?

洛桑二世听出了这段话里蕴藏的情绪。

他适时沉默,不再多言。

贝利西亚掏出一根新的烟卷,嗤笑道:

“而他们的第一句话,跟你的话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

【你反抗了吗?】

她摇了摇头,冷笑道:

“‘为什么不跑’‘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告诉其他人’‘为什么要收他的好处’‘为什么这么久之后才站出来?’‘你自己难道没有问题吗’‘到底是不是自愿的’‘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以及最后大义凛然的‘你到底要怎样才满意’?”

洛桑二世依旧沉默着。

他不该在此时说话。

即便那是多年前的旧事。

至少不能像那些逼问她的祭司们一样。

不能。

“反抗,哼,对,反抗,”贝利西亚似乎沉浸在过去里,语含嘲讽,“你这么说,他们这么说,好像你们真的在乎似的。”

女人的目光逐渐模糊。

好像上下嘴皮子一碰,反抗吧,你就轻易地挡住了这世间的一切侵害。

就像雇工反抗老板,下级反抗上司,学徒反抗师傅,儿子反抗父亲,妻子反抗丈夫,奴隶反抗主人,民众反抗官吏,臣属反抗君王……

如此轻易,如此简单。

所以……

【你反抗了吗?】

如果没有……

【你是不是自愿的?】

如果没有……至少没有那么明显……

【那你岂不是活该?】

贝利西亚深吸一口气,回到当下。

“且不说那猪猡在院里的地位,他在上层的人脉,他的身份,他的权力,他的……一切。”

她目光冷冽,脸颊抽动:

“每次事后,那猪猡都会安慰我,说他会保护我照顾我,温声细语,就像他收留我的那天一样……”

她死死攥着烟卷,却迟迟没有点燃。

“而他用来许诺、引诱、奖励我的那些好处:更好的餐食,更轻的活计,更多的休息,以及……表明他在一众学徒里更重视你的关心和关切……所有一切你在逃荒的路上梦寐以求的东西……”

以及当她第一次发现,只要她逆来顺受,就能换来奖赏,就能不再挨饿和受冻,就能摆脱所处的困境,甚至还能高人一等的时候……

贝利西亚一顿,像是突然窒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其动作之艰难,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才挣脱这层窒息的空气:

“以至于到最后,他们质问我的时候,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了:难道真是我自愿的,难道我没有激烈反抗就算是同意,难道我受了他照顾就默认了同意?”

“你不是。”洛桑二世突然开口道。

贝利西亚笑了。

“那你呢,杀手?”

她抬起头,冷冷看向俘虏:

“你也不是自愿去杀人,不是自愿走上杀手这条路的吗?”

“我……”

洛桑二世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在这个他不了解,也不曾在意过的战场上。

他引以为傲的剑刃,并不如想象般锋利。

“事发前有段时间,同屋里,下铺的姑娘感觉出来了什么,”贝利西亚没有理会他,自顾自说下去,“那悍妞大概是北方来的流民吧,壮得很也剽得很,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早课的时候,偷偷往我手里塞了一块刀片。”

洛桑二世眼神一亮。

“但她想得太容易了。”

贝利西亚的目光静如死水。

“那猪猡的力气大得很,不是一个吃不饱的瘦小女孩儿比得上的,他一把就打掉了我的刀片,只擦破了点皮。至于我,我就不是那么幸运了,作为他对我的惩罚……”

女人冷笑一声,面向洛桑二世拉开衣服,露出左胸上的纹身——一朵黑白两色,纹样繁复的永志花。

“记得这个纹身吗?你当初还说过它很好看呢……”

洛桑二世紧皱眉头,不无悲哀地看着那朵黑白永志花。

下一秒,女人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

“但这可不是为了好看和性感,而是为了遮掩。”

贝利西亚合上衣衿,冷冷道:

“原本的地方,刻着那猪猡的家族姓氏,用的是高贵古典的古帝国文——哈哈,我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古帝国文可以那么复杂,有那么多笔画,好像永远都写不完。”

或者说,刻不完。

她言罢噗嗤一声,好像这真的很好笑似的。

杀手俘虏一直沉默着,此时方才开口:

“那你后来,讨回公道了吗?”

贝利西亚闻言沉默了很久。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烟卷,面无表情。

公道。

那是什么?

权力的另一个叫法吗?

贝利西亚抬起头,嘴边噙着冷笑。

“自那以后,不知不觉中,整个救济院里,大家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包括那个塞给我刀片的女孩儿:你为什么这么软弱,连反抗都不敢?”

她看向洛桑二世,言语恶毒而刻薄:

“从那天起,我就在所有人的嘴里变成了‘婊子’:一个想男人想疯了的婊子,一个靠出卖肉体讨好教士的婊子,一个为上位不惜一切的婊子,一个满口谎言满腹机心的婊子,一个因为钱没给够分手费没谈好就要撒泼拖人下水的婊子,一个背地不知道被多少人艹烂了的婊子……甚至有天我跟着嬷嬷出门采买,有个八九岁的乞儿笑嘻嘻地追着我问:如果是他的话,十个铜子够不够?”

说完这段话,贝利西亚甚至大笑了一声,笑得弯下了腰。

洛桑二世愈发沉默。

女人叹了口气,调整好呼吸。

“我那时太笨,为了这点屁事,自己想不开,上吊了——就在落日女神的神像前。”

洛桑二世目光微颤。

“直到一个嬷嬷发现了我,靠着急救手法加一点运气和祈祷——或者用她的说法,神术——把我从狱河边缘救了回来。”

贝利西亚搓动着手上的烟卷,言语平缓了许多。

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她明白,我在神殿里待不住了,于是她私下里把我放走,用另一个女孩儿的尸体——那时候,街头每天都有倒毙的孩子——代替了我。”

贝利西亚情绪平稳,面容平静。

于是那一天,她死了。

修女学徒死了。

女孩儿死了。

女人轻嗤一声:

“而那个代替我的死女孩儿,叫贝利西亚。”

贝利西亚。

洛桑二世眼神复杂地看着对方。

“那个救济院的……猪猡祭司,他叫什么?”

他轻声开口,小心翼翼。

贝利西亚回过神,盯了杀手很久,这才不屑哼声:

“你问这个做什么?”

洛桑二世捏了捏仅剩的拳头,咬牙道:

“告诉我,以你的能耐——至少是现在的能耐——你让他付出代价了。”

贝利西亚默默地凝望着他。

最终,女人点了点头。

“当然,他付出代价了,最终。”

却不是以最应当的方式。

“而我也自由了。”

她叹了口气,回到现实。

“可命运没那么善良——那时的翡翠城,不适合一个小女孩儿独自在外生存,”女人淡然道,“幸好,在我自己也快倒毙街头的时候,一个来翡翠城出差的王都富商救了我。”

她幽幽道:

“也幸好,我那时早已懂得,任何人的慷慨,都不是没有代价的:那富商可不是做慈善的,更不是见到谁都救。”

洛桑二世皱起眉头。

“但是为了吃饱,为了生存,为了不倒毙街头,我什么都愿意做,包括在那个富商面前装得楚楚可怜——包括一切我从那个猪猡身上‘学’来的,取悦男人的本事。”

贝利西亚冷笑一声,嘲讽道:

“唯独这次,我没法辩解我‘不是自愿的’了。”

她抬起头,眼神沉入地牢里的黑暗。

于是那天,她活了。

婊子活了。

洛桑二世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那个富商把我养起来了,他出手阔绰,除了不喜欢告诉我别墅大门的钥匙在哪儿,也不许仆人放我出门之外,一切都挺好,好到我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贝利西亚走到灯火处,淡定地点燃了这第三支烟,不紧不慢地抽了一口,方才回过头来。

“直到他在王都的老婆,发现了我们的事。”

她噗嗤一笑。

“很有趣,但她似乎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儿了,更有趣的是,她首先想的,居然不是去找她老公。”

贝利西亚举着烟转身,笑靥如花:

“那老虔婆妒火旺盛,从专门拐卖人口的铁蝠会,花钱雇了一个绑匪团伙,千里迢迢来翡翠城‘解决’我。”

解决。

洛桑二世突然发现,从这里开始,贝利西亚的口吻不再有颤抖和痛苦,甚至带着点轻松的戏谑。

仿佛从此开始,一切习以为常。

不过等闲小事。

“而就在那伙绑匪把我劫出来,享用完,准备第二天卖去哈维斯特镇的那个晚上……”

贝利西亚又抽了口烟,吞云吐雾间谈笑自若。

“我绞尽脑汁,发挥了在那个猪猡,也许还有在那个富商身上学到的本事。”

只见她眯起眼睛:

“我说服——或者说,睡服——了那伙绑匪的老大,好不容易才让他那比老二还细小的大脑开始运转:光是绑架女人小孩,偷偷摸摸地卖去哈维斯特镇,卖给穷光棍们,才能赚到多少?”

贝利西亚眼波流转,俏皮可爱:

“而干了——各种意义上的——我这一票,那老虔婆雇主又给了他们多少钱?有那富商的家产多吗?”

女人吹了个口哨:

“于是我走运了,没有像他们经手的其他货一样,被卖去哈维斯特镇,甚至更糟的地方。”

可看着神态轻松的贝利西亚,洛桑二世只觉内心沉重。

“于是下个月,等那个富商收到我的信,再来翡翠城‘看’我的时候,就被绑了票。”

贝利西亚耸了耸肩。

“不得不说,那绑匪老大还挺讲江湖道义的,收完钱,他居然就信守承诺,打算要放人了——就像他们跟笼子里的妇女小孩儿们说‘我们一定会放你们走的’时一样掷地有声。”

她叹了口气。

盗亦有道,自有原则,只拐卖,不害命。

多好的绑匪啊!

“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他们,从那富商身上勒索的钱,会比放他自由之后,通缉他们的悬赏金更多吗?”

贝利西亚一脸无奈,就像遇到了笨下属的上司。

“于是谢天谢日,这群绑匪终于开窍了,懂得撕票了!”

洛桑二世只是一语不发地盯着她。

心情复杂。

贝利西亚又抽了一口烟,在烟雾迷蒙间摇头晃脑:

“就这样,在这个绑匪老巢里,我挣到了第一桶金,以及新男人的肩膀。

“从那时候起,我就不必再陪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了,只需要陪说话算数的那么几个……

“很快,他们关于一周里谁能让我陪睡几天的事儿,产生了分歧……

“分歧似乎还不小,于是再后来,分歧解决之后,我就只用陪绑匪老大一个人了……

“然后某一天,底下的人,无论睡没睡过我,他们就开始管我叫‘大嫂’。”

说到这里,贝利西亚哈哈大笑。

“可笑的是,那绑匪老大有一天居然说,说他爱上我了!居然想要我给他生个孩子!孩子!哈哈哈哈哈……”

她蹲下来,拍打着洛桑二世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好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但洛桑二世纹丝不动。

“且不说这个叫盖瑞的人渣,他在外面的情妇和私生子有多少……”

女人似乎笑够了,她深吸一口气,擦干笑出来的眼泪。

“但就跟那个猪猡祭司,和那个富商一样……”

贝利西亚的笑容渐渐消失,目光慢慢变得锋利:

“可爱的盖瑞,他从头到尾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贝利西亚瞥了杀手一眼,冷笑道:

“但好消息是,这一次,终于没人来叽叽喳喳地质问我,‘为什么你不反抗’了。”

洛桑二世深吸一口气。

“后来呢?”

贝利西亚呼出一口烟。

“记得那个倒霉的富商吗,”她挑挑眉毛,“绑架加撕票,在别地儿不清楚,但在翡翠城,这事儿犯了大忌。”

当然,忌的不是绑架。

贝利西亚扯扯嘴。

而是富商。

绑架?这可是大事。

绑架富商?哇,不得了了!这可是动摇星辰王国立国之基,有损南岸领全领荣誉声望,有违公爵大人执政方针,影响翡翠城立城之本和生死存亡的根本大事啊!

毕竟富商无小事啊!

“听说是老公爵亲自发了话,翡翠城全城戒严,翡翠军团和警戒官们穷追不舍,盖瑞和他的人没得法子,只能东逃西窜。”

贝利西亚不屑地撇撇嘴:

“直到他们被血瓶帮找到,折磨至死,最后一个不落,去公海上旅游了。”

听说去的地方还不少,每人平均去了四五个地方。

“是他们被血瓶帮找到,”洛桑二世意识到其中的蹊跷,忍不住开口,“还是你把他们暴露给了血瓶帮?”

贝利西亚轻哼一声:

“有区别吗?”

她重重地抽了一口烟,直到受不住,连连呛咳。

“但这一次,我就没那么幸运了。”

女人目光凝固。

“摆脱盖瑞之前,我尽力消灭了一切线索,但血瓶帮,他们还是抓住了我。”

贝利西亚缓缓伸手,把所剩无几的烟卷按熄在地上,来回揉搓:

“把我送到了他的面前。”

她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唯独这次,这次遇到的那个男人,这个新老大,他跟之前的不一样,他没有碰我,甚至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贝利西亚哼了一声,似有不屑,也带着恨意。

“他只是说,他在我身上看到了些东西,一些普通情妇所没有的东西。”

她的呼吸渐渐加速:

“他逼问我,是要继续这样东倚西靠,把生计拴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日子,还是发挥我的才能……”

洛桑二世睁开眼睛,其中尽是冷意:

“特恩布尔。”

贝利西亚轻哼一声,点头承认。

“那是我和老帮主,不,老壁灯的第一次见面。”

她眼神重新变得死水一潭。

“从那天起,我就成了他的婊子。”

一个真正的婊子。

他的工具。

他的武器。

“就这样,我改换身份,发挥特长:大兵哥,商人,船主,警戒官,乃至对特恩布尔有威胁的血瓶帮同僚……从矢志报恩的乡下姑娘,到清丽脱俗的落难小姐,乃至人生失意的舞台演员,各种剧本我都演过,为特恩布尔刺探情报,拉拢盟友,打击敌人甚至自己人。”

听到这里,洛桑二世不由注意到:

贝利西亚的脸上已经很久没出现笑容了。

“直到某一天,我又见到了另一个男人。”

她抬起头。

“索纳·凯文迪尔。”

洛桑二世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

“他就那样,姿势淡然地坐在华贵的茶桌旁,礼貌又尊重地请我坐下,问我可否赏脸跟他共进晚餐,顺便聊聊特恩布尔帮主的忠诚问题。”

贝利西亚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夸张到失真的笑容:

“不愧是天生贵胄出身名门的大人物,堂堂拱海城主,他的一举一动高贵优雅,一言一词善解人意,简直比那猪猡祭司的笑容,还要温暖人心。”

女人幽幽开口,其中隐藏难以察觉的怨毒:

“当然咯,直到他也不明不白地死在刺客手里。”

话音落下,她的肩膀开始抖动。

起初,洛桑二世以为她在啜泣。

但他很快发现,对方在笑。

止不住地笑。

“哈哈哈哈哈哈……”

贝利西亚捂着肩膀,嘴角弧度夸张,发出寒彻骨髓的诡异笑声:

“哈哈哈哈……”

笑声回荡在地牢里,洛桑二世却只觉得心情沉重。

他在笑声中沉默了许久。

“对不起。”

直到贝利西亚笑得口干舌燥,地牢里重归寂静,杀手方才缓缓开口:

“但我,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你告诉我的这个故事,这些经历,它们是不是真的。”

贝利西亚冷哼一声:

“因为这些经历都太巧合了,对么?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愣是没碰上什么好人?”

洛桑二世皱起眉头:“不,我只是……”

“你不相信其中的逻辑,那自然就是假的,是我瞎编的咯。”

贝利西亚毫不在意地撇头:

“相信你想相信的就好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贝利西亚……”

“但按照你的说法,我也在所谓的‘牢笼’里。”

女人打断了他,冷冷道:

“从一开始,我自一个男人再到下一个男人手里,再怎么姿势漂亮的挣扎,我都在牢笼里。”

洛桑二世怔住了。

“但记得,如果不是那一夜,不是那把你和老壁灯坑到吐血的一夜,老娘到现在都t还是特恩布尔的婊子和玩物,被他拿捏着去诱惑勾引、监视对付各色各样的男人:富商,贪官,对手,乃至野心勃勃的毒贩手下,或者……”

贝利西亚瞥了洛桑二世一眼。

“杀人如麻的杀手。”

杀手无言以对。

“而如果不是每一次,每一次这该死的、逼着人发疯的命运杀到眼前的时候,老娘都绞尽脑汁,使尽浑身解数,用尽你看不上眼的姿态,九死一生地挣扎自救……”

贝利西亚啧声摇头:

“而你说那不重要?那毫无意义?怎么挣扎都没什么不同?你甚至还看不上老娘倚靠强权,‘讨回公道’的方式,嫌弃我姿势难看?”

望着表情凝重的杀手,贝利西亚又笑了。

“亲爱的,卧槽泥马勒戈壁啊。”

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难听的话。

“至于说我这条路的终点在哪里,是不是还要依靠下一个男人,或者这样姿态难看的挣扎,究竟能不能挣破所谓的牢笼……”

贝利西亚冷笑着。

“亲爱的,我一路走来,奋力挣扎,”她摇摇头,“可从来不为什么狗屁牢笼。”

洛桑二世没有说话。

“跟你不同,洛桑二世,或者煞笔杀手,煞笔侍从,你被困在过去,眼里只看得见牢笼……”

贝利西亚收起笑容。

“你逃避了属于你的战斗。”

贝利西亚目光如刀:

“而我抓住了它。”

面对女人的冷酷,洛桑二世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避开对方满布侵略性的目光,垂下眼神。

“我和你,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不是么?”

贝利西亚站起身来,不屑轻哼。

“你的挣扎,你的奋斗,”洛桑二世深吸一口气,“跟我的挣扎,跟我在三段人生里的挣扎……”

他咬牙道:

“也从来不是一回事。”

贝利西亚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冷冷地注视着他。

洛桑二世也没有回避,只是固执地回望她。

仿佛这一刻,才是两人在多年之后,最真诚的久别重逢。

直到贝利西亚勾起嘴角。

“有一天,当年救济院的老嬷嬷找到了我——她不知怎么认出了我。”

哪怕女孩儿已死,婊子复生。

哪怕老娘早已面目全非。

“老嬷嬷……”洛桑二世皱起眉头。

“救了我又放了我的那位,”贝利西亚不多做解释,“她已得了绝症,命不久矣。”

女人眯起眼睛:

“唯有一件事,她放心不下。”

“什么事?”

“当年我死了之后,那猪猡祭司被调走停职,但风头过去就复了职,仿佛人们忘了他做过什么。”

或者说,不在乎他做过什么。

毕竟,神殿培养一位合格的好祭司可不容易,不能被一些绯闻流言毁掉,对吧?

“落日神殿和翡翠城,从上到下,都把这件事掩盖住,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什么?”洛桑二世呼吸加速。

“是啊,更不幸的是,那头猪猡很快就要接任一城副主祭,还跟分区主祭有师生之谊,是各大家族的座上宾,日后若是运作得宜,甚至有可能成为教化万民的一方主祭——尤其是他从救济院做起,在神殿高层看来,这是从基层锻炼起来的难得人才。”

贝利西亚不屑地道。

再说了……

风波之后,官复原职……

这岂不正代表了这位祭司经受住了调查和考验,清清白白,坦坦荡荡?

还证明落日神殿行得正,坐得直,举贤无忌,不畏人言?

至于落日祭司的队伍,更是一如既往,纯洁公正。

结果都出来了,尘埃落定,难道你还要质疑神殿高层的决定不成?

你t算老几啊?

是大主祭还是副主祭啊?

贝利西亚一把按住左胸,呼吸急促。

“嬷嬷试过了所有方法,匿名举报,求助上级,乃至不顾名誉大声疾呼,都没有用。”

贝利西亚冷哼道:

“甚至,那猪猡即将接任的修道院里,就有几个曾经被他糟蹋过的大修女,均是敢怒不敢言。”

洛桑二世纹丝不动。

“于是,在足足祈祷了几千几万次,却总是得不到女神的回应之后,老嬷嬷做出了决定……”

贝利西亚目光复杂。

一个对于嬷嬷自己而言,光是想想就罪孽深重,提出来更是有悖落日教诲,会让她身受神罚,永坠地狱的决定。

“年轻时,嬷嬷没能保护住她的姑娘们。”

“而现在,她就要死了。”

贝利西亚摇摇头,咧开笑容:

“她不想留下遗憾。”

洛桑二世明白了什么,在感慨和惊讶中微微变色。

“她是要……”

“嬷嬷掏出她多年的积蓄——虽然也没有多少,还不如站街的钱多——找到了我。”

贝利西亚轻声道。

曾经,嬷嬷为了大局,隐忍沉默。

现在,她悖逆信仰,以求赎罪。

“我不知道为什么是我,也许是她看出来我路子野,终究没走上正行,又或者是她觉得我够脏了,应该不介意再干一次脏活儿?”

贝利西亚讽刺道。

“然而事关神殿和上层的贵人们,又有被通缉报复的后果和风险,整个翡翠城乃至南岸领都没有人敢接这趟活儿——光是问一问,都足以让北门桥最凶的毒贩捂耳避让。”

贝利西亚的笑容消失了。

但她必须做成。

无论有多难。

必须。

“我别无他法,只能去找特恩布尔,而老壁灯回答说……”

贝利西亚表情严肃:

“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

贝利西亚点点头:

“老帮主告诉我,现在的翡翠城只有一个人,一个剑手,只有他敢接,也能接这样得罪无数,后患无穷,甚至干完要永世隐姓埋名藏头匿踪的活儿。”

一个剑手。

那个瞬间,洛桑二世想起了什么,浑身一颤!

“对,只有他一人。”

贝利西亚轻声重复道。

【但是嘛,他搞骑士精神那一套搞了太久,迂腐又顽固,除了自卫和报仇之外,要他收钱杀人嘛……】

贝利西亚凝望着神思不属的俘虏,想起当年特恩布尔意味深长的话:

【除非,除非有人推他一把,丢掉框框架架,跨过最后一条线……】

“就这样,特恩布尔牵了线,嬷嬷找到了那位剑手。”

贝利西亚闭上眼睛,把老帮主的话赶出脑海:

“嬷嬷没告诉我更多,她只说后者接下了活计,即便酬金微薄。”

贝利西亚深吸一口气:

“不止如此,甚至临走时,他还随手送了嬷嬷一瓶药,说那能——”

“能治她的咳嗽。”

洛桑二世打断了她。

血族杀手面目呆怔地接过贝利西亚的话:

“我对她说,那药,能让她……轻松点。”

洛桑二世恍惚地动着嘴唇:

“只要……把它融进血里。”

就能活死人,肉白骨。

疗愈那可怜老婆婆身上的绝症。

贝利西亚笑了。

“是啊,嬷嬷说,他那态度,就好像那瓶玩意儿啥也不是,随手丢了都成。”

不知不觉中,洛桑二世表情悲戚,嘴唇颤抖。

为什么?

他怅惘地发问,望向地牢里没有尽头的漆黑。

也望向旧日时光。

为什么?

“但嬷嬷到死都没用那瓶药——她认出来了,别忘了,她也曾是神殿的修女。”

贝利西亚深吸一口气。

“去世前,她把那枚无比珍贵的源血交给了我,”女人望着呆怔的杀手,语气难得地平静淡然,“让我找机会,物归原主。”

【那孩子,比我这注定要下地狱的老婆子,更需要它。】

贝利西亚缓缓蹲下,轻声开口:

“至于那个祭司……”

“死了。”

洛桑二世想起来了什么,眼神迷茫:

“我杀了他,我还……的时候。”

在一个宴会上,从满满一队神殿保镖和守卫的保护之下。

他浑身浴血,一身伤痛,险些被翡翠军团追上。

因为不熟练,光是锁定目标就浪费了一小时。

但他依旧成功了。

他杀了他。

杀了那祭司。

洛桑二世闭上眼睛:

“为了,为了……那老婆婆的酬金。”

或者别的什么。

贝利西亚笑了。

笑容真挚而自然。

“当年,狗牙博特死了之后,关于下一个目标,特恩布尔给了我一些选择,从高官到贵族,从巨富到大佬……”

她扶上杀手的肩膀,柔声道:

“但我知道我的选择。”

哪怕只为了物归原主。

想到那枚固态源血,洛桑二世思绪混乱,只觉得浑身无力。

“我说过的,亲爱的,”贝利西亚叹息道,“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们是同样的人。”

“因为你破损了。”

洛桑二世闻言一颤。

“就像我一样。”

那一瞬间,地牢里的无边黑暗中,贝利西亚绽放出最温柔,也是最可人的笑容。

一如当年。

于是从那时起,翡翠城少了一位虔诚的嬷嬷。

也少了一头肮脏的的猪猡。

却多了一位冷血的杀手。

以及一个狠毒的婊子。(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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