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郁檀只觉得一股浓重的寒意,从她头顶纵贯脚心, 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窖一般。
这个兜帽人的意思是:让她自己走进他的囚笼, 任由他处置吗?
崔琳琳那么恨她,如果她落在了崔琳琳姐弟的手中, 能有什么好下场?
崔琳琳那帮手下曾想轮X她、将她卖给拉皮条的。如果她真落在崔家姐弟的手里,那些威胁恐怕就要成为现实了。
这一次,乔忘川未必有机会救她。
因为他已经自身难保, 能否活着走出医院还是未知数。
更因为他植入她体内的那个定位器,不太可能再发挥作用了。
“崔二”能在警方的追查下隐匿这么久, 绝对是一个非常谨慎仔细的人,绝不可能在他姐姐那帮喽啰跌倒过的地方再跌倒一次。
控制她之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 大约就是找出这枚定位器扔掉。
由于潜创症的影响,苏郁檀并不怕死。
但她害怕被人囚禁、被人控制, 害怕连生死都无法自己作主。世界上最大的痛苦从来不是死亡, 而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一千个、一万个、千千万万个不愿意走进兜帽人的囚笼!
可如果她不去,小鸽子怎么办?她还那么小,她还什么都不懂,就要让她代替她母亲,去承受崔家姐弟的残酷报复吗?
兜帽人设计的这道选择题,一点也不有趣。
它是世界上最残酷、最考验人性的选择题!
一时间, 她无比希望自己已经像弗罗拉那样, 被飞碟砸死了。
因为那样的结局, 要幸福很多很多!
“你在犹豫?你在迟疑?”兜帽人怪笑着,十分开心的样子,“这有什么好犹豫迟疑的?”
他笑了几声之后,又兴高采烈地给她出主意:“其实这个问题很好解决。你可以对自己说:我根本不可能救回她,去了也是白白牺牲,不去才是理智的选择。
“你瞧,只要你能说服自己相信‘这是一个理智的选择’,你就不用再管你女儿了。无论她今后遭遇了什么,都是我这个坏人干的坏事,跟你没关系。你不会受到任何谴责。
“如果你觉得良心不安,还可以每年哭上几场,为你女儿洒几滴眼泪,糊弄糊弄良心就行了。我告诉你,良心很好糊弄的!
“这样是不是很美好?”
苏郁檀崩溃地大喊了一声:“你这个魔鬼!”
如果他不是魔鬼,怎么能这样洞彻人心?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想过用“这是一个理智的选择”来说服自己不去的。
兜帽人又怪笑着说:“对!对!这也是一个好主意。你可以大喊大叫,把你家里的保镖引过来,然后把这件事告诉她们。只要她们知道了真相,一定会全力阻止你出门。
“这样的话,你就更不用内疚了。因为不是你不愿意救女儿,而是你被人阻止了。你可以把仇恨宣泄在保镖身上,责怪她们阻挠你救人,去找她们的麻烦就可以让自己好过点。你每年用来糊弄良心的泪水,都可以少洒几滴了。
“这是不是更完美的解决方案?”
苏郁檀再次崩溃地大哭:“你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兜帽人反问:“你不让我说,是因为你不敢面对真相吧?其实这没什么,因为人都是自私的,因为生存是排在繁衍前面的。
“当自己的利益和孩子的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选择有利于自己是人性,选择有利于孩子是父性母性。在人性面前,父性和母性总是不堪一击的……”
他在絮絮叨叨地论证人性与父性母性。
苏郁檀就坐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将自己抱成一团,似乎整个人、整个意识都要被割裂成两半了。
她的脑海中不断闪过小鸽子的模样、小鸽子的笑声,又不断闪过童年时被生母囚禁在地下室的那些恐怖经历。
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和绝望感觉,再次无比清晰起来。
那些往事,她一直在努力尘封,从来不愿去回想。
可现在,难道她要再次走进那样的命运、那样的处境吗?
她心里似乎架起了一座又一座的天平。
把自己和小鸽子放在天平的两端称量,谁更重要?
她是更害怕自己被控制、被虐待,还是更害怕小鸽子受到伤害?
如果救小鸽子只有极其渺茫的希望,她要不要不顾一切地去争取这一线希望?
如果她去了,是不是傻?如果她不去,是不是太自私、太冷酷?
以前,都是她在评判别人做父母的资格;现在,她在这样的考验下,又要怎样选择?
去,还是不去?
人生最艰难之处,莫过于面临着这种让人无比痛苦、无比纠结的选择。
在这种时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而她却挣扎了很久,心中无数纠结缠绕的念头几乎要让她发疯。
在那一团乱麻中,小鸽子的模样,在她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小鸽子”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个人,渐渐压倒了其它的一切。
“怎么样?决定好了没有?”兜帽人怪声怪调地问她,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苏郁檀捂着脸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胡乱摸了摸脸上的泪水,绝望而茫然地看着他:“你赢了……我去!”
“我去”这两个字说出口时,她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崩塌了、彻底改变了。
她的心中,竟奇异地变得无悲无喜。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勇气,驱散了笼罩在她心头的恐惧,让她的情绪诡异地亢奋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崩溃。
她突然觉得脑子异常的清醒。
兜帽人沉默了两秒,问道:“不后悔?”
苏郁檀没有答话。
后悔不后悔是将来的事。
现在,她没有别的选择,因为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任由小鸽子落在崔家姐弟的手中,从此再无任何消息。
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不愿意放弃让小鸽子平安归来的那一线希望。
“我家里还有保镖,我要怎么甩掉她们?”她问兜帽人。
兜帽人怪笑两声:“自己想。如果你连她们也甩不掉,还怎么救女儿?”
苏郁檀不再多说什么。
她撑着有些麻木的腿,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走出了卫生间。
就这样离开,还是做点儿什么再走?
苏郁檀有点怅然地想了想,然后走到了梳妆台前,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速写本和铅笔。
她决定留一封遗书,算是一种告别。
之所以选择在速写本上手写遗书而不是录视频,是因为她的智能设备已经被兜帽人控制了。
如果用智能设备留遗言,她怕遗言到不了该到的人手里。
打开速写本,她没有多想,直接写下了此刻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乔忘川:
我去救小鸽子了,会竭尽所能让她平安归来。
如果我做不到,我会竭尽所能保护她。
如果我仍然做不到,我会亲手杀了她,不让她活在世上受苦。
记住你身上的伤疤,记住那些伤疤给你的教训,别沉浸在悲伤里,去做你该做的事。
也请你记住此时此刻我最想说的一句话:无论处境多么让人绝望,也永远不要真的放弃希望。
如果我和小鸽子有幸归来,我希望看到一个依旧从容、依然傲气的乔忘川,而不是一个潦倒颓废的乔忘川。
如果小鸽子平安归来而我不能,我名下的所有财产都留给小鸽子。
如果我和小鸽子都不能平安归来,我名下的所有财产,都捐给反家暴基金会。
希望大家都幸福!
苏郁檀
3019年8月25日
写的时候,她的手一直在抖,所以字迹十分凌乱潦草。
写完之后,她大体看了一下。
看到“我会亲手杀了她”那一行字时,她突然泪崩。
这样残酷的结局,会出现吗?如果真出现了,她真能做到吗?这些问题,她不敢去想,只好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她“啪”的一声将速写本合上,丢在了梳妆台的一角,像是丢掉一个烫伤了手的炭团。
然后,她在梳妆台那斑驳的漆面上轻轻抚摸了一下,极其不舍地弯下腰,低下头,闭上眼睛,在梳妆台的台面上深深地、轻轻地一吻。
她心里流着泪,默默地说:再见,爸爸!
这是她爸爸的遗物啊!
现在,恐怕要永别了。
最后环视了房间一眼,她就不再犹豫,拉开房门,走出了房间。
她对吉娜说:“小鸽子被抢走了,我要去医院看一看,你们准备一下。”
吉娜有些迟疑:“乔先生之前吩咐我们,说无论如何不要让你出门的。”
苏郁檀红肿着眼睛,吐字异常清晰地说:“你们是保镖,不是狱警;我不是你们看管的囚徒。这是其一;
“其二,乔先生吩咐你们时,他还没有出意外;现在情况变了,应对方法也要适时变通。
“如果你们阻止我出门,我就会以你们非法禁锢为理由报警。到时候我独自一个人去,面临的危险会更大。”
吉娜看了看她的衣服,又说:“你的衣服湿了,换一件再去吧!”
苏郁檀也低头看了看,袖子被飘落的水雾浸湿了一点,但不算严重,就摇了摇头:“只湿了一点点,不用换了。”
她的智能设备被控制了。可她要靠智能设备跟兜帽人联系,就不能把它们摘下来。
如果她换衣服,那个兜帽人就可以偷窥到。不管她将来要遭遇什么,至少她现在不想被他看到她换衣服。
两名女保镖只好不再多说什么,护送她出门。换鞋的时候,苏郁檀下意识地选了一双运动鞋。
到了碟库,三个人快步走到了她的碟位前。
在她的飞碟旁边,苏郁檀果然看到了兜帽人所说的那艘“死亡飞碟”。
那是一艘黑色的圆形飞碟,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她却明白,这艘飞碟一定被改装过了。
她对吉娜和露西说:“你们检查一下飞碟,看有没有问题。”
吉娜站在碟位前的过道里警戒,露西开始检查飞碟。
苏郁檀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走到了那艘“死亡飞碟”的旁边。
那艘飞碟的舱门自动打开,苏郁檀飞快地钻进飞碟,飞碟舱门迅速关闭。
吉娜反应过来,惊恐地冲上来拍舱门。
苏郁檀歉意地朝她笑了笑,下意识地将双手手掌贴在舱门玻璃上。她突然很希望吉娜有超能力,希望吉娜的手掌能够穿过玻璃将自己攥回去,终结自己的地狱之旅。
“死亡飞碟”根本没有执行申请航线那一套冗长的程序,直接启动,悬浮起来。
吉娜不死心,掏出手`枪对着飞碟玻璃开枪。
可飞碟玻璃都可以在太空里经受一定强度的太空尘埃的撞击,强度很高,吉娜那把民间自卫用的手`枪怎么可能打得穿?
手`枪子弹打在飞碟玻璃上,连个印子都没有留下,就被弹开了。飞碟腾空而起,向碟库外飞去。
当飞碟冲出了地下碟库时,苏郁檀看到了陆晓知的飞碟与她擦身而过,飞进了碟库。
她眼中的泪水再度滑落。可木已成舟,她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一声抱歉。
对不起,陆师兄,我对你食言了!
不用责怪自己,来不及阻止我不是你的错。
对不起,乔忘川,我也对你食言了!
希望你能好起来、活下去。如果有可能的话……就把我和小鸽子救出来吧!
这个夜晚,新海市的天空很晴朗。
飞在新海市上空,苏郁檀看着头顶的壮丽星空和脚下的璀璨灯河,心里无限惆怅。
这样的自然美景、人间烟火,她还有机会再看到吗?
飞碟碟舱里,弥漫着一股麻醉药水的味道。
苏郁檀的眼神越来越焕散,意识越来越模糊。
合上眼帘前,她在心里默默地道别:
再见,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再见,人间。
从此后,我只能在恶鬼当道的地狱里煎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