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不过是多等几天,没想到之后连续几周,他们都没能顺利见上面。
贺丞逸对自己老家的个别亲戚一直都头疼不已。这些年乡里间到城市发展的年轻人不少,只是大多生活都不如他安逸稳定。在那些人看来,他怎么说也是个“老板”了。
总有些人不把自己当外人,爱占便宜。前阵子他表姑一家来住了一阵,回去以后一通夸,于是才没过多久,便又有人不请自来。
平日也就罢了,非得选他和邹瞬约好的那天过来,还只提前一天才知会。
邹瞬在电话里的语调听起来很平静。贺丞逸原本想好了一堆话要哄他,全没用上。
“没关系,有事也没办法,以后再说吧。”邹瞬说。
“那下周末可以吗,”贺丞逸问,“我们下周末还是老时间……”
“下周都下映了吧,”邹瞬说,“要不就算了。”
贺丞逸不想算了,他很想他。已经将近半个月没有见过面,简直像是整个人缺了一块,哪儿都不对劲。遥想学生时代,他在热恋中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热情。
“说好了要请你看电影,总不能食言,”贺丞逸说,“下周我们可以看别的。”
邹瞬安静了一会儿后才答道:“哦,那好吧。”
等挂了电话,他又发来消息。
“你上次就食言了,你到现在都没有给我看过你女朋友的照片。”
贺丞逸回复,“我没有女朋友。”
“相亲认识,每周见面约会,四舍五入就是在谈恋爱了。”邹瞬对他强调。
贺丞逸看着那样消息,心想,那像我们这样,四舍五入又算什么呢。
他们几乎每天都会联络。
邹瞬喜欢发消息,贺丞逸喜欢打电话。比起文字,他期望能直接听到邹瞬的声音。从邹瞬的语气中,也更容易能捕捉到他的真实情绪。
所以,当邹瞬的态度变得冷淡,贺丞逸很快就发现了。
照顾不懂分寸的亲戚是一件令人心力交瘁的事情。
他的大伯拖家带口,来了整整六个人,一间客房根本住不下。贺丞逸提出出钱让他们住附近的酒店,他们却非说没必要浪费这些钱,仿佛住在人家里就能少欠点人情。两位老人只是卫生习惯差一些,堂兄堂嫂也还算是本分。可那两个今年刚满六岁的双胞胎侄子,就只能用噩梦来形容了。
小孩子在乡下野惯了,在这儿也不消停,所经之处一片狼藉。
贺丞逸每天伺候这一家子,苦不堪言,累得抽不出闲心再顾其他。等终于把他们都送走,才回过神来已经好几天没跟邹瞬联系过了。
邹瞬以往每天都会给他发消息。这几天他没打电话过去,消息竟也没有了。
当贺丞逸又一次打通他的电话,得到的答复是,“我以为你很忙。”
邹瞬还问他:“找我有事吗?”
贺丞逸找他从来就是没事的,无非是想他了。
“……跟你确认一下,后天还是之前说好的时间对吧?”
邹瞬应了一声,接着又问道:“你这次不会有事了吧?”
“不会了不会了,”贺丞逸长长地舒了口气,“我到时候来接你。”
却不想当天上午,他才刚上路没多久,就接到了一个噩耗。
他的一位店长打来电话,说出事了。店里新装的一个架子突然倒了下来,砸到了顾客。现在人晕了,他们已经叫了120。
贺丞逸赶紧转向赶过去。到的时候受伤的客人已经被带走了,现场又是一片狼藉。
“好好的怎么会倒下来呢,”贺丞逸纳闷,“是没装好还是有人碰到了?”
店长皱着眉头:“我怀疑……会不会是你前几天带来的那两个小孩子……”
她这么一说,贺丞逸立刻明白了。他大伯一家无论如何都要来他的店里看看。两个小朋友在这儿也不消停,大呼小叫的。中间不知为何突然安静了一阵,躲在柜子附近交头接耳。贺丞逸当时只觉松了口气,现在想想,估计是他们偷偷卸了点什么东西。
“那被砸到的人没事吧?”
店长表情尴尬:“……不好说。而且那个人,店长你见过。”
“是熟客?”贺丞逸问。
“算是熟客吧……”店长笑容勉强。
赶去医院的路上,贺丞逸才想起来要给邹瞬打个电话。
他原本想说,我临时有点事,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办完,顺利的话过几个小时还是能赶来的。才刚说了开头,就被邹瞬打断了。
“哦,没关系,你忙你的,”邹瞬说,“正好默默找我吃饭,我就不出去了,你也别过来了。”
“那好吧,下次……”
邹瞬又一次打断他。
“你不用勉强自己非得答应我些什么,”他说,“没必要,我又不是找不到人陪。”
贺丞逸原本想说不勉强,听到他的后半句,又说不出话了。
“还有事吗?”邹瞬又问。
“没事,”贺丞逸说,“我晚点再给你打电话。”
进了急诊室,很快就找到了那位“熟客”。
对方一见着他,非常夸张地翻了个白眼,一副没好气地模样。
见他这般表情,贺丞逸倒是能放下心来。看来是没什么大问题了。这年轻人如今就算表现得再凶悍不好惹,看在贺丞逸眼里,也缺乏威慑力。
他不可避免的在看到此人的一瞬间,脑中反复出现邹瞬的评价。这个看起来凶巴巴的年轻人,有三个蛋。谁还严肃的起来。
三蛋青年时不时会来他店里转转。每次都点一杯咖啡,正常消费,也不惹事,也不方便赶客。店长说,他最早会追问邹瞬是不是真的辞职了,现在每次来都只问“你们老板被甩了吗”。
一种奇怪的执念。
贺丞逸看着他,耐心地说道:“一切费用我会负责。除此之外……”
“不用,”对方打断了他,“你上次也没让我赔,我不占你便宜。又没大碍。”
“这是两回事。”贺丞逸说。
对方并不理会他,问道:“邹瞬还和你在一起吗?”
贺丞逸表情一僵。
对方见状,立刻笑了起来:“我就知道,这就是这德行。”
三蛋青年默认贺丞逸已经被甩,对待他的态度友善了许多,言语间喜气洋洋。
“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他对谁都一样。这人没长良心。”
贺丞逸并不想跟他聊这些。
除了邹瞬的负面评价外,贺丞逸在见到他时心里还会在意一些别的事。他知道这两个人仅有的那一次并不顺利,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可他依旧会下意识地去向,这个人见过邹瞬的身体。
贺丞逸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低级,却又无法忽视自己心中那份隐隐的嫉妒。
“他跟谁都长久不了,”那人全然不知他的心思,脑袋缠着纱布依旧笑容满面,“喜欢上他你就自认倒霉吧。”
贺丞逸心想,他原本以为自己至少能以另一种身份长久地呆在邹瞬身边。现在看来,好像也不行。
邹瞬看出来了吧。他对他的心意如此明显,无法掩饰。
这个没良心的小家伙或许一度也对他有过些兴趣,只可惜,那已经快要成为过去式。
贺丞逸看得出来,邹瞬对他的态度逐渐敷衍。
他的预感不幸应验了。
邹瞬不再主动给他发消息,电话中也总是一副缺乏兴致的模样。贺丞逸不是脸皮那么厚的人,几次以后,便也不再每天给他打电话了。
就这么过了一阵,贺丞逸回过神来,才发现他跟邹瞬已经很久没有联络。
当他鼓起勇气又一次拨打邹瞬的电话,竟是无人接听。试着发了消息,也是石沉大海。
贺丞逸在失落之余,忍不住担心了起来。
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几天后,他终于还是一时冲动,跑去了邹瞬的学校。
他在那儿见到了方默。
方默和一个高个子男生一起站在宿舍楼下,看起来相当亲昵。贺丞逸猜测,那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许熙然了。
贺丞逸在与方默对话间下意识注意了几眼。那高个子男生一副很累的模样,脸上全是汗,喘个不停。贺丞逸冲他露出礼貌性的笑容,他便也赶紧站直了身子咧开了嘴。确实是个挺帅气的小伙子,可与邹瞬当初那番天花乱坠的形容却有不小的差距。
明明是初次见面,贺丞逸却已经对他了解不少。邹瞬以前太爱跟他聊天了,什么话都说,半点不藏着。贺丞逸甚至知道面前这两个人应该是在网络上认识的,方默为了接近许熙然假装自己也是一个直男。
这感觉很神奇。许熙然对他一无所知,但他却知道与许熙然有关的、许熙然自己并不知道的秘密。
他身边的这个男生,他的好兄弟,偷偷喜欢他。
贺丞逸想,还是暂时别知道为好。
单恋被过早发现不是一件好事。这是贺丞逸最近才刚长的教训。希望方默能小心一点,把这份心意努力藏起来。
别像他这样,表现得太过,讨人嫌。
邹瞬没事,只是不想理他罢了。
贺丞逸对自己说,这姑且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邹瞬坐在咖啡店的角落,看着窗外发呆。
面前,一个温和儒雅风度翩翩的成年男性正在用柔和的语调同他闲聊。邹瞬听了个大概,随口附和。
他没法专心。
不远处,坐着两个熟人,正趴在桌子上交头接耳。气氛好得过分,让人看着心烦,又忍不住好笑。
邹瞬忍不住羡慕。他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光。要是自己不那么贪心,不奢求跟进一步,是不是就能一直保持下去呢。
“你不喜欢咖啡吗?”面前的徐教授问道。
邹瞬猛地回过神来:“不喜欢什么?”
“咖啡,”徐教授说,“我是不是不该约在这儿?”
“怎么会,我挺喜欢的,”邹瞬冲他笑了笑,接着低下头看向面前的杯子,“我还会泡呢。”
他说完,又抬起头来:“我说的会不是速溶咖啡那种,也不是用咖啡机。我会烘咖啡豆,还会磨,会自己滤。……虽然,不太熟练。对了,我还会打奶泡,做最简单的那种拉花。”
“可算是愿意跟我说话了。”徐教授苦笑着摇了摇头。
邹瞬一愣:“对不起,我……”
“我还以为是我其貌不扬,把你吓到了。”
“没有的事,”邹瞬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再次看向面前的咖啡杯,“你挺帅的。”
风度翩翩,充满魅力,言谈得体。理应是他最喜欢的类型。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跟他想象中不一样罢了。
他脑中期待着的那个形象,过于具体了。活该会失望。
“那你应该是很喜欢咖啡了?”徐教授又问。
“……其实,一般,”邹瞬说,“我以前喜欢的人开咖啡店,爱屋及乌罢了。”
徐教授闻言愣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
“那些都是我跟他学的。”邹瞬又说。
“是个什么样的人?”徐教授问。
邹瞬想了很久,答道:“挺讨厌的。”
徐教授闻言笑了起来,问道:“那你为什么喜欢他?”
“他有很多优点,很多让我觉得特别好的地方,”邹瞬用勺子轻轻地在咖啡杯里搅动,“但他不喜欢我。他要交女朋友,未来会结婚。所以越是好,就越是讨厌。”
空气沉默了片刻,只剩下勺子与咖啡杯碰撞的轻微声响。
“也许我能让你变得不再那么讨厌他。”徐教授看着他。
邹瞬抬起头来。
“你以前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徐教授说,“现在愿意开口,应该算是一个好的开始吧?”
邹瞬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书哦些什么才好。
“那只是你曾经喜欢的人罢了,对吗?”徐教授说。
邹瞬终于垂下了视线:“……嗯。”
“但你觉得我不是那个人。”徐教授又说。
邹瞬摇头,然后小声说道:“对不起。”
根本没有所谓的“那个人”。他也不想要“那个人”。
他明明不想继续喜欢贺丞逸了,可偏偏又舍不得这份感情就此消失。或许是因为他对贺丞逸的喜欢在他的身体中占据了过于庞大的部分,变得与他密不可分。强行抽离,仿佛在切割一部分的自己。
无论保留与否,都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