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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伦敦不代表法国之行彻底结束了, 把带出去旅行的物品收拾好、前来杂志社交稿是一方面, 另外一方面……则是案件的收尾工作。
这些工作都是由“政府人员”来做的,本来与玛丽无关。但在布莱克伍德和他的光照会失败之时, 玛丽认识了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
昨天晚上, 玛丽就接道了迈克罗夫特先生的邀请, 说要谈谈她协助案件的酬劳。
压力有点大呀。
说实在的,玛丽不是很擅长面对迈克罗夫特先生这样的人——他人很好,彬彬有礼且温和随意,比歇洛克要好相处的多。但回想起来上次见面,迈克罗夫特先生什么都没做,玛丽就莫名其妙地从“福尔摩斯先生们”改口为“迈克罗夫特先生和歇洛克”, 回想起来……不愧是当哥哥的,单位就是高!
这次迈克罗夫特先生依然约在了图书馆的办公室里,玛丽准时如约而至。
“啊,玛丽小姐。”
然而等走进办公室, 玛丽才发现她今日要面对的大魔王可不是迈克罗夫特先生。
年长的福尔摩斯见到玛丽到来,礼貌又热情地站了起来。他就像是许久不见的兄长那般笑呵呵地引导玛丽向前:“要喝茶吗?我刚刚买了些新茶,味道还算不错。”
玛丽:“下午好,迈克罗夫特先生,这位是?”
她的目光落在了坐在办公室沙发的老妇人身上。
“啊。”
迈克罗夫特先生一边招呼着玛丽落座, 一边拿起茶壶,用随意的语气介绍道:“玛丽小姐, 这是我的母亲;妈妈, 这位就是玛丽·班纳特。”
玛丽:“……”
老福尔摩斯夫人一听到自家儿子介绍, 露出惊喜的表情:“玛丽·班纳特小姐?哎呀,你可没告诉我今天玛丽小姐会来呀。”
玛丽:“…………”
他也没说福尔摩斯兄弟的母亲会在啊!
玛丽头皮都要炸了!她原本以为今天和迈克罗夫特先生见面,不会再出现什么被迫改口之类的事情的——算个酬劳而已嘛,顶多被揶揄几句而已。现在看来她真是太天真了,改口互称姓名不过是初次见面的结果,这下可好,她都见家长了!
就算福尔摩斯当年在朗伯恩,也没有直接与班纳特夫妇见面交谈过来着!
早知道就喊歇洛克一起来了,玛丽懊悔不已,有他在,总不会落得什么极其尴尬的场面吧?
没想到这个念头刚在玛丽心底转了一圈,迈克罗夫特先生就长叹一声:“本来我是想请歇洛克一起过来的,但他一听你在,就觉得麻烦,干脆拒绝了,妈妈。”
玛丽:“………………”
叛徒!
“你不是一直说想见见玛丽小姐吗,妈妈,”迈克罗夫特先生又说道,“难得来伦敦一趟,自然要抓紧机会。”
“你真是的。”
能看得出来福尔摩斯夫人很是高兴,福尔摩斯家的长子这件事可算是办进了母亲的心坎里。但高兴归高兴,老夫人也是一名细心如发的人:“不事先通知就让玛丽小姐见到我,会把姑娘家吓到的。玛丽小姐,你别把我当陌生人,快来坐坐,随意就好。”
救命啊。
见男朋友家长这种事,自古以来就不是“随意”的事情。二十一世纪的玛丽压根没到过这个地步,更不要说在相对保守的维多利亚时代。
她硬着头皮坐到了沙发上:“下午……好,福尔摩斯夫人。”
迈克罗夫特先生举着茶杯走出办公室,似乎是喊人煮茶去了。眼下同福尔摩斯夫人独处,玛丽那叫一个尴尬,她左思右想,勉强开口:“来伦敦多久了,夫人?”
“不过几天而已,”福尔摩斯夫人接道,“说来也巧,这几日伦敦的天气不错。否则迈克忙里忙外,我一个人在他的住所实在是太过寂寞了。”
“你一个人来的吗?”玛丽惊讶道。
“谁叫孩子他爸懒得出门,”老夫人露出不忿的神情,“早就说好要见见儿子们,菲茨威廉和你姐姐的婚礼本就是个好时机,结果他宁可诅咒自己,也要谎称生病不肯前去。”
看到福尔摩斯夫人抱怨的姿态,玛丽下意识地放下紧张的心情。
感情真好啊。
要不是真的恩爱,哪里会以这种赌气的模样开口说话呢。
玛丽之所以紧张,是因为在她心里,能生养出福尔摩斯兄弟的夫妇一定相当了不起。玛丽总觉得福尔摩斯太太会是个很不好相处的人,结果呢……
老夫人一口一个孩子他爸,和第一次见面的玛丽就絮絮叨叨要见儿子的家常,莫名让玛丽倍感亲切。
虽然能感觉出来福尔摩斯夫人是为了消除玛丽紧张才这么做的,但身为后辈,玛丽当然很感激老夫人的这份心意。
“我呀,催了孩子他爸这么久,他也不肯动一动,”福尔摩斯太太总结道,“既然如此,他不想儿子,我可得来看看迈克和谢利,干脆独自到伦敦来。”
“又说我和歇洛克。”
迈克罗夫特先生端着茶壶又回来了,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地插()入话题:“你还是好好喝茶,妈妈,少对别人抱怨我们。”
“我哪里有。”
“你也请喝茶,玛丽小姐。”迈克罗夫特先生把茶杯递给玛丽。
“谢谢。”
玛丽耐心等到迈克罗夫特先生落座,而后开口:“先生,今天你请我来……”
“没关系的。”
见玛丽欲言又止,迈克罗夫特先生自然明白她在担忧什么:“这些事情不用瞒着我的母亲,你我之间又没有签订保密条例。法国那边的事情,你想了解的情况我大概都知道,有什么要问的吗?”
得到允许,玛丽也就不再犹豫了。
“伏安矿井的人怎么样了?”她问道。
“蒙苏煤矿已经逐步开始恢复生产,”迈克罗夫特先生回答,“但各个煤矿死伤很多,可谓是元气大伤。伏安煤矿算是伤亡很多的矿井之一,不过你放心,你认识的几位工人都没有事。”
玛丽长舒口气。
纵然距离暴()动结束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长达近半年的对峙之后,间隔区区六十几天矿井再次恢复生产,这样的消息听起来滑稽又讥讽。但玛丽知道事情不会像是表面显示的那般简单平静,至少从卡特琳寄来的那封信看,蒙苏煤矿的工人们最后似乎落得一无所获,但实际上他们获得了人世间最为珍贵,最为高尚的东西。
那就是属于人的完整灵魂。
玛丽还想问问卡特琳怎么样了,但她犹豫片刻,觉得还是不开口为好。
离开后两个人的人生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交际,她的选择如何,人生是好是坏,那是卡特琳自己的事情,玛丽无权,也不会伸手干涉的。
“那莫里亚蒂教授,”于是玛丽选择了更为实际的问题,“该怎么办?”
“……”
迈克罗夫特先生难得收起了随和的笑容。
他的眼底有一丝锐利的色彩闪过,直至此时,身材完全不同的两位福尔摩斯兄弟才在眼神中露出几乎一模一样的痕迹。
“确实不好处理,”迈克罗夫特先生没有给出准确回答,“但是请你放心,玛丽小姐,我们决计不会让他继续在外作恶。不过,与其讨论这些没有结论的事情,不如来讲讲实际的东西,比如说你的酬劳。”
看来政府打算如何处理莫里亚蒂教授,是一项秘密了。
迈克罗夫特先生不能多说,玛丽也没有多问。她点了点头:“只要别再送十年房租,什么都好。”
“当然不会!”
福尔摩斯家的长子笑出声:“二十年房租的价格,再添添钱还不如替你将塞彭泰恩大街的公寓买下来划算。我可是政府的人,得为政府省钱才是。”
说完,他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支票。
“你协同歇洛克抓住了莫里亚蒂教授,这可是一记大功。原本可以为你申请下来丰厚的酬劳,但是嘛……”
迈克罗夫特先生自然看到玛丽露出准备拒绝的神色,话锋突然一转:“但是你在马谢纳小镇为了接近资本家,假扮成有钱人家的单身小姐,可是好好挥霍了一番。政府也不能白白帮你付钱,上头觉得这笔账应该算在你的酬劳里,所以加加减减,你的酬劳只剩下二百英镑了,真是可惜,玛丽小姐。”
“……”
十岁的孩子都能听出来,这是迈克罗夫特先生看出来玛丽绝对不会接受什么丰厚酬劳,而半路随机应变脱口而出的说辞。但说好她奉旨花钱的!就算知道是说辞,玛丽还是觉得自己莫名亏了好多。
不得不承认迈克罗夫特先生情商就是高,当年在米尔顿,桑顿先生也是支付了玛丽二百英镑的酬劳。当年接受了这个价格,现在玛丽就不会拒绝这个价格。
二百英镑呢!
想了想未来即将到手的七百五十英镑——玛丽有信心出版商会答应自己的条件,一下子赚了和自己嫁妆一样多的钱回来。虽然过程很辛苦,但眼瞧着资金到手,感觉就像是从天上砸下来的一样。
福尔摩斯夫人见玛丽绷着神情,可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却藏不住的喜悦,真是越看越喜欢。
“听说你们还在巴黎见到了波洛家的孩子,是吗?”老夫人问道。
“啊,是的!”
波洛先生亲口说老夫人和他的母亲相识来着,于是玛丽将巴黎发生的事情同老夫人讲了讲。
她本以为老夫人会对关心波洛先生的动向,没想到福尔摩斯夫人听完自己的讲述,饶有兴趣地开口问道:“原来你的两位妹妹也跟你一同去了巴黎。”
“……”聊亲戚还行,越来越像见家长了,救命啊。
玛丽慌了一慌,还是认真回答:“嗯,我的两位妹妹在工作上帮了我很多,带她们出去游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老夫人惊讶地开口:“你的两位妹妹也参与创作了吗?”
福尔摩斯夫人知道她在写小说?
好吧,惊讶之余仔细想想也是情理之中。玛丽解释道:“平时凯蒂和莉迪亚会帮我拆拆信件,整理整理桌子什么的,虽然都是琐事,但让我省下不少心力。”
“拆信件。”
老夫人一听玛丽提及这个词汇,突然来了精神:“原来你会看读者来信呀,玛丽小姐。我寄去杂志社的信件从来没回应,我还以为你不想要读者的思路干扰创作呢。”
……等等。
福尔摩斯夫人,两位大神级别兄弟的母亲,竟然在看自己的作品,而且她还写信给自己,听这个说辞可能还不止写过一次信。
玛丽几乎是每封信都会拆开看看的,也就是说她一定读过福尔摩斯夫人的信。而老夫人亲切中带着鼓励的语气,还有言谈之中的习惯用语……
“那,那个。”
她蓦然瞪大眼睛:“你就是从《连环杀手棋局》开始,就一直写信的老夫人?”
“哎呀。”
福尔摩斯夫人高兴地笑出声来:“玛丽小姐竟然记得!”
什、什么!
玛丽的感觉那叫一个震惊又喜悦,福尔摩斯夫人竟然一直在读她的连载?
说实话,大多数情况下这种男朋友的妈妈在看你创作的感觉是羞耻大于惊喜的。然而福尔摩斯夫人不是那种敷衍后辈随意夸赞的人,玛丽记得总是来信的那位老夫人,她确实一期一期追过来的,是实打实的读者。
而且,福尔摩斯夫人也不会向玛丽追问后续的思路,或者其他干扰思考的事情。她只是捡着几个故事的反响同玛丽聊了聊,更多的还是和玛丽交流生活上的事情。
这样的情商,这样待人处事的方式,让玛丽感动的同时也免不了五体投地——怪不得能培育出两位福尔摩斯兄弟,老夫人就是不一般。
相处的太好了,导致玛丽离开时竟然心生几分不舍。
“对了,”她想了想说道,“明天晚上我的二姐和姐夫会举办一次私人聚会,若是福尔摩斯夫人觉得一人在伦敦无聊,不如前来坐坐?”
“你们年轻人的聚会,我就算了。”
福尔摩斯夫人拍了拍玛丽的手背,笑道:“还想见我,以后就让谢利带你到福尔摩斯庄园做客。”
玛丽一听,脸迅速红了。
果然见一位欣赏自己的老夫人,和见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母亲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老夫人说以后让歇洛克带着、带着她……
这基本就是表达了肯定二人关系的态度呀。
一直到回家,玛丽还觉得自己的脸颊在隐隐发烫。
巴黎之行不仅给玛丽的生活带来了变化,给她的妹妹们也是。
凯瑟琳还好,莉迪亚从法国回来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勤奋好学——班纳特家的小妹勤奋好学,玛丽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能把“好学”一词放在莉迪亚身上。
她没有求着玛丽帮忙,而是通过伦敦社交圈的贵妇人帮忙寻找靠谱的法语老师,然后又主动提出向舅舅舅母加德纳夫妇学习经营知识。如此计划下来,任谁都能看出来莉迪亚是真的想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女装店了。
她甚至还在惦记着娜拉的事情。
在玛丽前去马谢纳小镇调查案件的时候,留在巴黎的莉迪亚没少去拜访娜拉。去的多了,艾琳·艾德勒女士就注意到了这位经历坎坷却意志坚定的女士,不用莉迪亚出口哀求,艾琳就为娜拉寻觅了几个文职和家庭教师面试的机会。
而娜拉果然不负众望,凭借自身能力,以及过往接过手抄、校订文稿的经历,获得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校订文职的职位。
虽然钱不是特别多,不可能同她倚靠丈夫时富足,但也足以娜拉一个人衣食自足,把衣服拿去洗衣店清洗了。
按照玛丽的标准,这就足够了。尽所能的帮她一把,之后的生活如何就要看自己奋斗。
但莉迪亚还是不甘心。
不知道她是不甘心于自己嘴上所说“娜拉的绣花那么好,一点也不比我差,当职员太浪费了”,还是不甘心于出手帮助娜拉走出窘境的是艾琳而不是她。总之玛丽能清晰感觉到,莉迪亚自从回来后就憋着一股劲,一股一定要把自己的事业发展到法国的执着。
虽说平日里她经常一时上头做下各种决定,因为冲动和不计后果,莉迪亚也付出过代价,但玛丽莫名觉得,这一次,莉迪亚能坚持下来。
第二天下午,班纳特家的三个姐妹盛装打扮好,拦了辆马车离开塞彭泰恩大街,直奔伊丽莎白和达西先生在伦敦郊区的住处。
她们一去巴黎几乎去了半年,终于回来了,姐妹之间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当然了,伊丽莎白还细心地邀请了华生夫妇和福尔摩斯,只是等到玛丽她们抵达时,华生夫妇到了,福尔摩斯还没有。
“不要管他了,”华生总结,“除非达西先生的住所附近出了什么了不得的案子,他一准会飞速赶来,否则的话,这家伙对社交和日常生活就是如此不在意。”
话是这么说,但约翰·华生的面孔中可没有任何抵触的意思,他笑着说这话,语气里更多的是对好友的揶揄。
玛丽和福尔摩斯在法国查案的时候,华生夫妇也没闲着,两个人说是新婚度蜜月,一度就度了半年之久,看华生医生红光满面的样子,就知道婚后生活是多么幸福了。
“娶了老婆就是好,”玛丽也忍不住调侃道,“我们的医生单身汉时清瘦又挺拔,才半年不见就胖了。”
“什——”华生一下子泄了气。
已经成为华生太太的玛丽·摩斯坦闻言失笑出声:“我就说你胖了,你还不承认!”
华生很是恼火:“我知道了,我会控制的!”
玛丽:“……”
她就是随口一说,你一位男士这么在意外表的吗!虽然华生医生确实有一张英俊的面孔——否则后世怎么会找裘德洛这样的级别来饰演他,但你这也太有偶像包袱了吧!
玛丽清了清嗓子,也是帮华生解围:“不等歇洛克了,反正他什么都能事先推理出来,我有一件事要宣布。”
向来在社交场合能把自己缩在角落绝对不出头的玛丽主动开口,让自己的朋友家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说话聊天的声音。
见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玛丽勾起嘴角。
“昨天我去了一趟杂志社,”她笑着开口,“同霍尔主编聊了聊连载出书的计划,虽然具体细节仍然在商讨,能拿到的权益还没拍板,但出版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太好了!”
一听到这话,凯瑟琳立刻欢呼起来。
其他人也非常惊喜,只是都不如班纳特家的四姑娘那般兴奋,碰到这样的好事,凯瑟琳和莉迪亚叽叽喳喳欢声笑语就格外活跃气氛,一时间室内闹成一团。
“我就知道你能行的。”
身为大姐,简那叫一个欣慰:“玛丽总是有自己的主意,创作这条路很适合她。”
伊丽莎白:“你呀,这么没脾气,她们干什么你觉得都好。”
简嗔怪道:“难道不是吗?”
伊丽莎白:“三个野丫头。”
玛丽:“啊,莉齐又嫌弃我。”
即使嫁人了,也不代表着简和自己的妹妹们心生嫌弃。玛丽一露出委屈巴巴的神情,她就知道接下来肯定是自家三妹抱着二妹撒娇环节,长姐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而后站起来:“干坐着无聊,我和华生夫人出去走走。”
长姐细心地为二妹三妹留出了单独相处的时间,玛丽也就不客气了。
在朗伯恩时,她还是和伊丽莎白关系最好。现在伊丽莎白成为了达西夫人,虽然肉眼可见的幸福,但总是要隔几个月才能见一次面,玛丽还是会想念她的。
“我都赚出自己嫁妆那么多的钱了,”玛丽挽着伊丽莎白的手腕抱怨,“怎么在莉齐眼里还是野丫头?”
“赚出嫁妆这么多的钱。”
伊丽莎白用灵动的眼睛看着玛丽,出口揶揄:“还要抱着我撒娇,难道不是丫头?”
玛丽:“丫头和野丫头可不是一回事。”
伊丽莎白:“嗯,确实不是一回事,是我用错了词汇。”
玛丽:“是吧!”
伊丽莎白:“现在是掉进钱眼的抠门丫头。”
玛丽:“……”
还是亲姐吗!
得胜之后的伊丽莎白抿起嘴角,露出笑意。
她一笑,本应是为玛莉高兴,但笑容中却呈现出几分感慨的意味:“你呀,从小天马行空,爸爸妈妈又很少管咱们的选择。我和简常常担心你的未来生活,现在看来,天马行空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只要人脚踏实地,眼睛看向天空,反而能找到自己前进的方向。能够做出成绩来就是好事,我为你自豪,玛丽。”
玛丽那叫一个心花怒放:“谢谢你,莉齐,我也特别自豪。写连载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眼看着自己创造出来的角色被人认可,为人所知,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儿子出人头地一样,我儿子可厉害唔——”
“什么儿子不儿子的,”伊丽莎白急忙伸手捂住玛丽的嘴,“你还没结婚呢,别随便乱说话!”
“唔我就是打个比喻。”
玛丽七手八脚地推开伊丽莎白的手:“莉齐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伊丽莎白:“因为我……”
玛丽:“你什么?”
总是大方沉着的伊丽莎白,“我”了半天也没下文。话还没整理好,脸却红了。
不就是儿子嘛,那又怎么啦,值得脸红成这……等等。
玛丽意识到了什么。
她蓦然瞪大眼睛,吃惊地重新打量一番伊丽莎白:“莉齐,你,你不是……怀孕了吧?”
难得露出娇羞姿态的伊丽莎白捂着嘴巴点了点头。
“天呐!”
玛丽失声喊道:“莉齐你怀孕了?!”
“什么?!”
这下,玛丽的出版计划再也不是大家最关心的话题了。
伊丽莎白被团团围住,玛丽直接被两个妹妹挤到了外面去,她倒是不介意大家对伊丽莎白关心,玛丽自己开心都来不及呢。只是惊喜的同时,她也难免会产生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自家二姐好像昨天还在朗伯恩用手指尖戳自她的脑门呢,一眨眼就成了达西夫人,再一眨眼,肚子里就已经有了宝宝。
时间过的好快啊。
走出朗伯恩好像都是不久之前的事情,玛丽有些恍然——简和伊丽莎白出嫁,她带着凯瑟琳和莉迪亚来到伦敦,破案、写作,一日一日生活时并没有感觉经历或者见证了多少,然而回头看看,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连莉迪亚就出落成大姑娘了。
直至晚饭之前,福尔摩斯还是没来。
虽然歇洛克·福尔摩斯对社交和琐碎日常很是懈怠,但他也并非无礼傲慢的人。晚到一会儿可以理解,晚到这么久……玛丽觉得,很有可能又是有什么紧急案件或者其他麻烦绊住了他。
她也不着急,反正有自家姐妹在呢。
闲谈期间简感慨起怀念出嫁前的日子,伊丽莎白当即要拉着几位女士去琴房“表演一番技艺”。
几个姑娘家凑成一团自然是乱哄哄的,仿佛回到了朗伯恩的日子。已然成为华生夫人的摩斯坦可没见识过单身小姐的社交生活如何,这下可好,凯瑟琳和莉迪亚非得拉着她要一起玩不可。一下子不管嫁人没嫁人的女士们瞬间回到了少女时代,从琴房闹完就要去卧室打枕头战。连总是温柔大方仿佛淑女模板的简都难得来了兴致。
她们起哄离开,玛丽却留了下来。
在朗伯恩的时候,玛丽不喜欢社交,虽然和原著中的玛丽·班纳特小姐一样酷爱演奏钢琴,却也不愿意以此为资本在公共场合炫耀。等到了伦敦后,她更是没什么机会摸琴键了,上次坐在钢琴前,还是在艾琳的别墅里呢。
玛丽坐了下来,她挺直脊梁,双手落在琴键上,音乐自然而然地在耳畔回想起来。
上一次她弹奏的是勃拉姆斯G大调第一小提琴奏鸣曲,也是……福尔摩斯在夜晚曾经为她拉过的曲子。
阖了阖眼睛,熟悉的曲调在玛丽的指尖徐徐响起。
同样的乐曲,近似的场景,上次玛丽一曲完毕后福尔摩斯出现在门前,玛丽向他提出了合奏的邀请,他同意了,而现在……
冥冥之中有种神秘的预感让玛丽禁不住一阵战栗,她若有所感地回过头。
歇洛克·福尔摩斯果然在。
就像是上次那样,他悄无声息地站在琴房门边,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玛丽停下弹奏之后,歇洛克才迈开了步子。
“你来晚了。”玛丽开口。
“抱歉。”
福尔摩斯已经脱下了大衣,肯定是放在客厅的门廊了。侦探一身白色衬衣,外面搭着黑色的马甲,瘦削且挺拔。听到玛丽的话语他低了低头:“临走之前雷斯垂德上门,说是有个案子。”
“很麻烦?”
“还不如他亲自跑一趟更为麻烦,”福尔摩斯讥讽道,“一桩无聊至极的情杀案,他应该登报后再来找我的,明明仅凭报纸上的信息就已足够确认凶手。”
言下之意就是,为了一个“十分低级”的案件跑了一整天,在福尔摩斯看来完全就是浪费时间。
说完,他走到了琴房一角,打开柜子,从中拿出了一把小提琴盒。
玛丽心中一动。
倒是看得出来福尔摩斯确实和达西是世交之情了,他拿起属于达西先生的小提琴倒是心安理得。福尔摩斯甚至举起琴端详片刻,而后煞有介事地评价道:“琴保养的不错,但一看就知道很久没有用过了。”
玛丽哭笑不得:“莉齐和达西先生又不打算在伦敦常驻。”
福尔摩斯挑了挑眉,没多说什么。
能看得出来他不太喜欢用别人的琴,但饶是如此,福尔摩斯还是试了试音,然后微调了一下弦,摆好架势之后他抬眼看向玛丽:“为什么停下?”
玛丽:“……”
还不是因为你来了!
不过,即便如此,看到歇洛克·福尔摩斯摆好架势,玛丽仍然控制不住勾起了嘴角。
——上一次,他同意了玛丽合奏的邀请。
乐器这种东西,一旦长时间不碰是会退步的。何况勃拉姆斯的合奏曲并不在玛丽时常练习的范畴之内,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琴键时她甚至有些紧张,担心自己的生疏的记忆会毁掉整首曲子。
然而当钢琴声与小提琴声交织成充满爱意的曲调时,一切担忧随之烟消云散。
轻盈的钢琴演奏和悠扬的小提琴演奏缠绵纠葛,勃拉姆斯终其一生单恋克拉拉却爱而不得,可他写给心爱女士的曲调却不含任何卑微与哀怆,相反地,曲子里蕴藏着的是无尽的温柔和澎湃的爱。
没有什么比音乐更能表达情感的了。
玛丽侧了侧头,她抬眼看向立于钢琴一边的福尔摩斯,后者仿佛有所感应般同样睁开眼睛。
钢琴的演奏进入了休止部分。
她停下来,凝望着仍然在演奏的福尔摩斯,四目相对,片刻过后,福尔摩斯勾起嘴角。
小提琴的部分依然在进行着,像是单独的低语,像是默默地倾诉,像是绅士以最认真、最凝重的姿态表达对心上人的爱意,像是……在萧瑟寂寥的小镇晌午,他坐在窗下,当她推开窗子的一刹那,听到的是同样悠扬温柔的口琴演奏。
接着钢琴做出了回应。
愈发热烈,愈发融合,高高低低的演奏扭转于一处,钢琴的演奏在曲调中并不强硬,它配合着小提琴部分的同时也拥有着自己的步伐和节奏。玛丽很快就不在意技艺生疏与否了,她不是在表演,也不是比赛,歇洛克·福尔摩斯答应了她的邀请也不是因为玛丽的水平是多么精湛。
没有什么比音乐更能使两个灵魂找到共鸣了。
一曲结束后玛丽仍然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或许是两个人的心跳声。她于琴键前舞蹈的手指停了下来,再回到现实当中时恍若隔世。
直至福尔摩斯将小提琴发放回琴盒当中,他盖上盒子时发出的声音,叫玛丽陡然回神。
不知怎的,直觉驱使玛丽从钢琴面前站了起来,她目睹着福尔摩斯把小提琴放回柜子里,而后转身。
“我听说有不少出版商想要同你签定连载出书的合同。”福尔摩斯突然开启了一个相当现实的话题。
“是的。”
玛丽点了点头:“霍尔主编帮我筛选了几份,我和他商议一番,决定好了大概合作内容后,决定交给他来同出版商讨论。”
“是个明智的决定。”福尔摩斯赞同道。
但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多说什么。既没有问玛丽合同的细节,也没有问对方给出的稿酬。
说实话,玛丽最喜欢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就是这点。
虽然她深谙侦探本质上是不在乎,然而在十九世纪,不,即使放在二十一世纪,这份不在乎也显得那么弥足珍贵——不在乎的含义就是,纵然知道物质金钱的重要性,也明白柴米油盐是生活的基础,然而福尔摩斯并太不关心物质金钱上的事情。
玛丽有多少钱,她能携带多少资产那是她的事情。
这样的“不在乎”下隐藏着的是尊重。
两个人相视无言,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但气氛并不尴尬。直至玛丽抿了抿嘴角,改变了话题:“抱歉,我本想加以练习之后再共同演奏的。”
福尔摩斯颇为讶异地挑了挑眉。
“你我并非相约同台演出,”他说出了和玛丽心中所想极其类似的话语,“音乐的出现是为了传递情感与记忆,而并非工匠式的演奏。追求尽善尽美,既要一音不差,又要感情充沛,那是对专业人士的要求,不是你邀请我合奏的初衷。”
“所以,你知道我的初衷。”
“……”
福尔摩斯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他盯着玛丽看了半晌,锐利的眼睛里写满了审视——他已经许久没有用这般眼神看过玛丽了,最初见面时的观察或许是为了确定她的为人性格,而现在……
玛丽莫名觉得,福尔摩斯是有些紧张。
良久之后,他才收回目光。
“是的,我知道。”
福尔摩斯开口。
“即使是两名技艺精湛、天赋非凡的钢琴家和小提琴家,也不见得能够完美演绎一首奏鸣曲,”他说,“技术是音乐中最为重要的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则是情感的互通。玛丽小姐,你我的能力或许达不到专业演员那么高超,但我有自信,在……情感上,你我的合作不输他们。”
说着,歇洛克·福尔摩斯朝着玛丽伸出了右手。
“上一次我冒昧出言,试图用合奏的邀请作为向现实妥协的交换条件,这是我的错,请容许我现在,”他说,“但这一次,我保证我的言谈中除却真诚没有任何交换、妥协的成分。”
他抬起头,向来没什么表情的冷峻面孔中意外浮现了几分柔和的痕迹,那几不可查,却融化了男人高颧骨和鹰钩鼻梁带来的冰冷。福尔摩斯看着玛丽,极其认真地、严肃地出言宣布。
“玛丽·班纳特小姐,你愿意和我将这首合奏继续下去,直至永远吗?”
玛丽的眼睛闪了闪。
她蜷了蜷手指,而后小心翼翼地、郑重其事地将指尖放在了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掌心里。在他的目光之下,玛丽坚定地抬眼看向对方。
纵然脸红了,她却不曾挪开目光。
玛丽真诚地给了回答:“我愿意。”
福尔摩斯呼吸一顿,而后握住了玛丽的手。
“不过,”他突然补充道,“若是有时间,玛丽,你还是得练习一下钢琴。”
“你——”
能不能别这么直男啊!
好不容易来的气氛,玛丽顿时泄了气。她眉心一拧,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在福尔摩斯的眼底寻觅到了不轻不重的揶揄意味。
甚至在调侃被发现后,福尔摩斯还不依不饶道:“虽说感情到位,但是我还是认为——”
“闭嘴。”
玛丽没好气地打断了福尔摩斯的话,而后自己先笑了起来。
细碎的笑声滚落在琴房地板上,与她轻盈的脚步交缠共鸣,演奏出不亚于曲调般美妙动听的音乐。玛丽走近福尔摩斯——他们已经离的很近了,却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到了几近能够真切聆听到彼此心跳的地步,玛丽堪堪停了下来。
水平的距离已经够了,于是玛丽掂了掂脚尖,拉近了与福尔摩斯唇瓣的垂直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