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回来了,听了我的事,起先大发雷霆,将我提至内堂,打算来个夜审“恶”女。
我看着他,不说话,也拒绝回答他的任何问题,神情淡然。只有天知道,我的肚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恨不得烧尽在场之人。
“元庆,假如事情真像你说的,只怕我这都督的脸早让她丢光了,轮得到你吗?”爹听了武元庆的一番话,出人意料地站在了我这边。我诧异地看着他,眼里布满不解。
“可是老爷……”静雅夫人似乎不肯罢休,执着地道。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静雅夫人,你是不是以为,这事挺光荣的?非要把人关进暗房,闹得人尽皆知不可?”爹斥责静雅夫人。
“臣妾!”静雅夫人只能将恶果往肚里咽,“管理不当,请老爷,降罪。”
“罢了罢了!”爹挥挥手,神情有些疲惫,道,“都下去休息吧。”
“大人!大人!”才想离开内堂,守卫急急来报,“禀报大人,李公公求见。”
“哦?”爹顿了顿,坐回原位,道,“请。”
“是。”守卫下去了,不一会儿所谓的李公公就来了。一进门连大礼也未行便一脸沉痛地道:“武大人,皇上……快不行了。”
“什么?”爹大惊失色,什么话也没说,拉着李公公就跑出去。估计是去皇宫了。
留下的人也一夜未睡,就在内堂等着爹回来。
直到第二天凌晨,爹才眼睛红肿地回来。看这情形也知,那位高祖皇帝八成没得救了。
贞观九年五月初六日,高祖皇帝在长安大安宫垂拱殿逝世,同日,天下缟素,举国同悲。京城街上一切有关喜庆的东西尽数褪下,换上了白色的绸翎,客栈外滩也不见踪影,繁华之都笼罩在一片哀伤之中。
“咳咳咳咳咳……”爹捂着心口咳得厉害。静雅夫人扶着他,娘坐在床沿陪着他,手里拿着杯水。
立于床边的我们这些儿女无不担忧地看着他。
“先皇……”爹喝了口水,恢复了些气力,说,“在世时,于我可以说是再生父母,当年若不是他力保,只怕……咳咳,只怕我没机会看到你们了。咳咳……如今,他先走了,不久,我就要去陪他了……你们……好好保重吧。晓环,我死了……你把我的尸首带回文水,我想……葬回老家。”说完,闭上眼睛,渐渐睡去。
娘轻声抽泣,不管爹看不看得到,拼命地点头。
我对于生死并不看得很重,何况他也不是我的亲爹。我隐隐有些担忧,爹一旦死去,静雅夫人她们会怎么对我,娘虽说在都督府早已失势,可静雅夫人不会怎么对付她的,爹的尸骨还得她送回去,而姐武一人有娘保护,只怕也不会受什么伤害,唯独我,无权无势,也没个保护的人,就怕静雅夫人下起狠手,我一个人,又怎么是她的对手?
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了权势的重要性。在古代,权力越大,受害的机会越小,毕竟,都是一群欺软怕硬的作古人。看来,我要想个办法,免于她们的毒害。
十月二十七日,高祖被安葬于陕西三原献陵,庙号高祖,与太穆皇后同墓。
两天后,娘带着我回了文水葬父。
其实,我并不十分懂,娘为什么不带姐姐而带我,照理,她应该带着姐姐回来安葬父亲,可是她却只带了我。
将父亲安葬后,我转过身,走了几步,不见娘跟上来,回头,见娘静静伫足在爹墓前。然后她说:“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没带上你姐姐吧。”
我一怔,听她说下去。
“我恨你。”她回过身来正对我,眼里充满恨意,“生一人的时候,因为只有一个女儿,老爷也没怎么说,我依然是府里的内掌权者。可是,自从生了你之后,老爷就不再宠我爱我,我手中的权利渐渐被静雅夺了去。那个时候,我恨不得杀了你!”
我莫名打了个寒战。
“之后,我就将你丢给府里内定的乳娘安婶,华姑,不,霏珝,从那时候起,我就跟自己说,我没有你这个女儿,所以,即使知道是你大哥先无礼于你的,我依然打了你一巴掌。你一定不敢想象,我打下去的时候,没有一丝心痛感,仿佛我早该打了。因为你,我受了那个狐狸精多少的侮辱和伤害,今天,老爷死了,可我对你的恨却根深蒂固地扎根在了心里,霏珝,你说,是不是只有杀了你,我才能放下仇恨,好好地过生活?”
我悲哀地意识到,这个女人疯了。我冷冷地说:“杨晓环,你疯了,我真替武霏珝感到悲哀,竟然有你这样一个,时时想着女儿死的母亲。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走出你的生活,并且讨回我的公道,我先走了。”
杨晓环满脸震惊,她一定想不到,十二岁的小女孩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我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就走了。从今以后,我与都督府,“再无瓜葛”。
回府后,我一头钻进自己的闺房,翻箱倒柜地找能穿出去见人的衣服。终于在箱子的最底层找到了件素群,我穿上后,就像飘飘欲飞的仙子,超然脱俗。我又在梳妆镜前找到了几盒胭脂水粉,点妆了几下。看着镜子里如画中走出来的女子,我满意地笑了。做完这一切,我打算出去,不想,却被床角的一点微光吸住了眼睛,走过去一瞧,是一条墨钻石的链子,嵌在床的缝隙里。我伸手将它抠出来,链子没有一丝损伤。我微笑着将它戴起来。刚刚合适。
之后,我也没去细究链子的来源,便走进内堂,在座的各位均惊讶地看着我,不能接受我的改变。我巧笑盈盈地说:“听说利州在办诗词大赛,我打算去看看。春玉,随我走一趟。我想,娘和二娘应该不反对吧?”
“哼!”二娘冷笑一声,道,“元庆元爽,我这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怎么好像听到从未读过书的某人说,她要去参加什么诗词大赛。哈!真是可笑至极。”
“娘,您没听错,我也听到了,有只从未上过树的猪说它要上树了。啊哈哈哈哈……”武元庆说着发出刺耳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武元爽也配合着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更夸张地大笑。比笑得谁厉害,输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果然,他们再也笑不出来了,恼怒地问:“你笑什么?”
“我笑!”我慢条斯理地说,“驴见猪上了树,不甘心之下,又无计可施,只好边拱地上的土边自我安慰,大哥,你看这驴,是不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你!”武元庆气极败坏,却又无从辩驳。
我也不再理会他们,直接唤了丫鬟春玉就走。
估计静雅等人懵了,不然以她的个性定不会放过我的。
利州的诗词大赛在一家名为“雅诗楼”的客栈举办。这是我在决定夺回属于武霏珝的权力的时候打听到的。
我们到的时候,客栈里已经挤满了人了。有些是来比赛的,有些则纯粹看热闹的。我进去随便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这时不少人看到了我,几个流里流气的江湖混混冲我吹起了口哨。
“姑娘是来参加诗词大赛的吗?”一个书生样的人上前拱手作揖问道。
我忙站起来回礼道:“正是。”
“可是,看姑娘这年纪……似乎不过十六啊。”那书生面带怀疑道。
十六?我与春玉相视一笑。看来,春玉是对我放下成见了,也开始正视我是都督府的小姐了。我道:“事实上,我尚未满十三。”谁叫武霏珝的身材过于早熟化呢。
“哦?”那书生显然不信,不过四周的人都已不耐地喊开始了,他也只好作罢,折回临时用几张饭桌组成的评审台。敲击了下古铃,朗声道:“利州第一次城办诗词大赛开始!”说罢起身,抽出一张纸,举起来让诸参赛者过目。
纸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洞天别景。”
“根据这几个字,各位需要作一首诗,然后由我评断,为好的可进行下一轮比赛,如此,诸位可有异议否?”那书生说道。
众人一致摇头表示无异议。
“好,那么,一刻钟后,请诸位交上你们的诗。”
幸亏我曾在大学研究过武则天的诗,这下还不信手拈来?我缓缓起身道:“三山十洞光玄箓,玉峤金峦镇紫微。均露均霜标胜壤,交风交雨列皇畿。万仞高岩藏日色,千寻幽涧浴云衣。且驻欢筵赏仁智,雕鞍薄晚杂尘飞。题为《石淙》。”
那书生先是一怔,立马又回过神来,惊叹:“姑娘,好诗,好诗啊。人称我利州第一书生,今日遇到姑娘,甘拜下风。姑娘好文采。”说着他作揖道,“就不知,姑娘家籍何处?”
“过奖了,我是都督府的四小姐武霏珝。”我如实道。
那书生又听了其他人的诗,道:“各位的诗我已听过,最好的当属这位武姑娘的《石淙》。武姑娘,请说出你需要的东西吧,在下愿为姑娘赴汤蹈火去取来,作为此次大赛给你的奖品。”
我微笑摇头,道:“先生多礼,我原本就不是冲这奖品来的,只是一时兴起。烦扰了。春玉,我们走,娘怕是等急了。”言尽,我领着春玉离开。
“武姑娘,改日在下定登门造访。”老远还听到那书生的喊叫。
“四小姐,您不为这奖品,那是为什么?”春玉不明白地问。
我嘴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低低地说:“为了……权利。”这声音只有我自己听得到。我快步迈回府。春玉紧步跟上,嘴里不停追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