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市和黄桥县的动作很快,以超高的效率和热情推动土地交接工作,生怕黄桥农场反悔。
只用了半个月,这些土地的地籍档案便调入了黄桥县,意味着土地交接工作完成了90,至于这些土地上的村民户口迁移工作,留到以后慢慢办理就是了,难道还怕他们扔下土地去当盲流?
跟地方政府的交接工作进行得顺利,另一边谭山却遇到了麻烦,确切的说,是农场改革遇到了内部阻力。
按照林维桢的方案,谭山首先对农场的组织架构进行了调整,设立了种植、养殖、原料加工、仓储运输、保卫、财务、销售七个部门,各个部门的负责人由谭山乾纲独断。
到这一步,一切进行得还算顺利,但等到重新分配工作时,麻烦来了。
重新分配工作并不是强制性的,而是根据个人意愿,选择参加其中的一个部门,即便如此,依然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
报名的这两天,农场内暗流涌动,到处是搞串联的人,眼见报名的时间过去了一半,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来场部报名,谭山有些坐不住了。
在广播里喊了一声开会,不到一个小时,场部活动室里便坐满了来开会的职工代表。
谭山点了根烟,吸了一口,眯着眼睛在底下扫了一圈,“说说吧”。
活动室里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依然没人主动开口。
谭山冷笑道:“那我可就点名了!”
“张明泉,你先说!”
张明泉没料到场长点了他的名,苦着脸道:“谭场长,有什么好说的,有人不愿意嘛”。
谭山问:“你没做工作?还是工作没做到位?”
张明泉一脸委屈,有气无力道:“场长,工作我当然做了,可能就是没做到位,反正我是说服不了他们”。
谭山阴恻恻地问:“是谁?”
张明泉见谭山脸色铁青,心说死道友不死贫道,赶紧道:“刘铁柱、赵爱军、宋大宝,嗯,就这几家”。
谭山把这几个名字记在笔记本上,然后继续点人,“李老四,该你了”。
有张明泉做榜样,李老四也竹筒倒豆子,一连说了四个人的名字。
一共80多个职工代表,只有不到20个职工代表表示工作做通了,剩下的或多或少都有点问题。
谭山在笔记本上写了十多页的名字,大体数了数,哼了一声道:“有上千个了,不少嘛!”
说完,也不喊散会,起身出了活动室。
林维桢见状赶紧跟上去,发现谭山一路往广播室走去。
好戏要上演了!林维桢马上明白谭山要做什么。
进了广播室,打开广播开关,谭山在话筒前坐下,“喂喂,我是谭山,我是谭山”。
场部的院子里就有大喇叭,活动室里的职工代表一听到谭山的声音,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果然,谭山对着话筒说了几句客套话,马上开始了表演。
“我谭山40年参加八路打鬼子,打完鬼子打老蒋,受了无数的伤,打泉城时,差点连命都丢了!老子51年转业来到黄桥农场当场长,到现在28年了!”
“老子敢拍着胸脯说,这28年来我没贪过场里的一分钱,没往家里搬过一粒粮食,更没迫害过一个人!你们饿肚子的时候老子也饿肚子,你们干活得时候老子也在干活,你们惹事了,老子还要给你们擦屁股!老子扪心自问,对得起你们!”
“说了这么多,我不是在自夸!我就是觉得委屈,老子闲着没事搞改革?吃饱了撑的?还是老子欠你们的?我告诉你们,老子不欠你们的!以老子的功劳和资历,就是马上退休混吃等死都比你们过得舒坦!他娘的,老子这段时间辛辛苦苦为了什么?为了自己?放他娘的狗臭屁!”
“我家老大现在是解放军的炮兵团级参谋,吃的那是皇粮!我家老二是个光荣的工人,现在已经是车间主任!老三虽然吊儿郎当的,但好歹也是工农兵大学生!我家的丫头,啧啧,说出来气死你们,那是上清华北大的料子!老子一家过得好着呢,老子不求天不求地,更不求你们!你们信不信我现在撂挑子,让你们自个儿折腾去!”
活动室里的职工代表听到这吓了一跳,谭场长,你可千万别撂挑子,你撂挑子了,我们怎么办?我们可都是你的铁杆心腹啊!
谭山在广播里骂了一通后,气消了不少,语气缓和下来,“我相信绝大部分职工都是讲道理的,也相信我这个场长,在这里我谢谢大家的信任!”
林维桢在一旁不由地给谭山竖了个大拇指,一开始先诉苦,接着讲委屈,然后发泄,最后拉一派打一派,这一手玩的真漂亮!
果然,只听谭山沉声道:“但还有一小撮人,不讲道理!对改革不理解,你可以通过正常渠道向上反映,甚至可以直接找我谈,我随时欢迎。可这一小撮人不这么干,他们搞串联,搞小圈子,接下来是不是要在场部公告栏里贴我的大字报?”
谭山一口一个一小撮人,眨眼间就将反对改革的人贬低成少数派,这手心理攻势玩的炉火纯青!
到这时,黄桥农场所有在听广播的人都明白,老场长生气了,很生气,非常生气,那么后果将会很严重!
那些不久前搞串联的人更是脸色发白,大热天里出了一身冷汗。
谭山的诛心之言还没结束,“我听说一组的刘铁柱同志对我这个场长有意见啊,在这里我要做一番自我批评,我谭山这两年膨胀了,脱离了群众,高高在上,吓得刘铁柱同志不敢当面跟我提意见,只会背地里搞串联!”
“除了刘铁柱同志,七组的徐茂真、二十二组的姜明、四十八组的祁卫国……,这些人也对我有意见,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场长做得太失败了?我也觉得自己做得失败,所以我要检讨,我得反思,我虚心接受大家的批评,最后,我恳请你们投票把我这个场长撤了吧,老子不伺候你们了!”
谭山还是有数的,并没有把笔记本上所有的名字念出来,只点了十几个人的名字,这些人本来风评就差,平时偷鸡摸狗、浑水摸鱼,正好被谭山拿来杀鸡儆猴。
被谭山在广播里点名的十几个职工,一脸灰白。想想谭山在农场的威望,他们不由得感到绝望,更不用说这事儿实在丢人,可以想象,今后他们只要出了门走在路上,肯定会被戳脊梁骨。
谭山才不管这些人如何惶惶不安,反正他的目的达到了,牺牲的这一小撮人根本不值一提。
林维桢虽然觉得谭山做的有点过分,不过这倒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快刀斩乱麻,否则还指不定惹出什么大乱子。
回到家,不出意外,谭山被杨婶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下午在大喇叭里可神气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国家领导人呢!你当场长我没意见,想给场里的人做贡献我也没意见,但你别扯着我的孩子做大旗,谭三,这事儿我跟你没完!”
说完,一甩手转身就回了屋。
等杨婶进了屋,谭山才对林维桢悻悻地道:“你杨婶就这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你,我不怕她!”
林维桢憋着笑,不怕她你解释啥?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心虚。
见林维桢憋得满脸通红,谭山眼睛一瞪:“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