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草原,天似穹庐,笼罩四野。
在自东向西,通往塔塔尔草原深处的一条主干道之上,一条长长的游龙缓慢的前行。
在游龙中间的一驾豪华马车当中,宝钗实在受不得闷热,忍不住把旁边的车窗帘子半掀,让草原上微微的细风吹进来一些,去去暑气。
忽然察觉什么软软的东西贴到自己脸上,回头一瞧,才发现是妹妹宝琴执起绣帕,轻轻替她拭去额上微冒的汗珠。
“姐姐你还好吧?”宝琴关心的问道。
宝钗点点头,接过帕子来自己擦了擦,道:“原以为这北边的天色应当比南方好些,没想到反觉得更热些。”
宝琴笑说:“草原上地势开阔,若是连着晴几日,又不起风,自然就热些,不过早晚还是比咱们中原凉爽不少。等过两日,刮两阵北风,就没这么热了。”
宝钗就瞅了她一眼,道:“偏你见识多。”
宝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宝钗把头靠向窗边,望了望前面的那一驾最大的马车。宝琴看见了,就道:“姐姐怎么不上姐夫的马车,我看林姐姐和公主姐姐都跑上去了。”
宝钗回头敲了她脑袋一下,瞪道:“还叫姐夫!”
宝琴捂着头,委屈道:“叫顺嘴了嘛”心中想的却是,可是姐夫就爱人家这么叫嘛。
宝钗便也没再说她,回道:“你若是想过去,我叫莺儿进来陪我,你自上去玩便是。”
贾清的马车在此行中是最大的,比那个塔塔尔的女可汗的马车还要大一些,上面桌几板凳都有,这几日贾清黛玉几个天天在上面打牌,每回都是贾清一个人赢,导致晚上安营扎寨之时,她们还念念叨叨的,都成了行程中一个常足的谈资。
宝琴连忙道:“我不去,我要在这里陪着姐姐,嗯嗯,还有我的小王子外甥!”
宝钗听说,下意识的摸了摸腰腹间,那里,一个四个多月的小生命正在孕育,那是她的孩子!
脸上,忽然露出迷人的微笑,一时都不觉得闷热了。
宝钗这模样,可羡煞了宝琴。宝琴也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随即吐了吐小舌头。
真是个笨蛋,王爷都还没有破自己的身子,怎么可能会有
一时马车忽然停了,因为还没到停歇的时辰,宝钗就问外边随行的司侍宫女是什么原因。
一时宫女回来说:“前面五六里地外有一段路坑洼,已经有人去平整,王爷让略歇半个时辰再走。”
宝钗点头表示知道了。这一路她们虽然走的都是大道,但偶尔还是会遇到一些路段崎岖难走。因此贾清派斥候往前稍探,若有难过的地方,要么就填补一下路面,要么就直接绕道而行。
以致于,都快两个月了,他们还没到塔塔尔王庭。
不过贾清说了,享受的就是路上的时光,不用着急去哪。
她们自然没人反对,一路走走停停,玩玩闹闹。沿途各式与中原不一样的风俗人情,都让她们大开眼界。
因为天气闷热,又被告知要在这里停半个时辰,因此众女孩们都不忍待在马车里,一个个在丫鬟们的陪同下,下了车,打着伞出来游逛。
此行贾清带着两千京营的人马,一千前面开道,一千押后护卫。中间则由数百辅成王府亲兵护卫。
另外,还有二三百梅花卫的女护卫们随驾保护。
除了这些,尚有一百多号家丁小厮押送看护物什,听候差遣。
各个主子身边,也有少数几个丫鬟、宫女随行
再加上塔娜随行的数百名王帐骑兵,一行林林总总,大三四千人。
沿途纵有小毛贼发觉,还以为是大楚又征伐某个不听话的小部落,都吓得龟缩在山寨之内,不敢冒头。
宝钗也在宝琴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准备出来透透闷。李纨身边的素云过来告诉她,二王子贾悛与巧姐抢东西,姐弟两个都弄生气了,她降服不住,请宝钗过去看看。
宝钗便知定是贾悛的错,李纨看在贾清的份上,不好处置,才会叫她。因此忙与宝琴一道过去。
果然到了那边,连薛姨妈和翠柳两个都在,贾悛坐在地上哭天抢地的,李纨在身边哄着,怎么也哄不好。李纨又对巧姐说了什么,却把巧姐也说的涨红脸,眼见也差不多要哭了。
“怎么了?”
宝钗问。
李纨努嘴朝着巧姐瞅了瞅。宝钗看去,只见巧姐手中死死的抱着一个像是羊角等物雕刻的一个小仓鼠模样的玩具,心中便已明白七分。
果然巧姐一见宝钗过来,立马大声的哭诉道:“大王妃婶婶,这是琪琪格姐姐送给我的,悛儿他看见就想要,我不给他,他就哭了。”
宝钗便看向贾悛。
才刚满三岁的贾悛原本还哭的震天响,方才一听见宝钗的声音,立马停住了哭声不说,这会子见她看过来,连忙站起来,喏喏道:“母,母妃”
宝钗却也没有责怪的表情,只是问道:“你巧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我没有,我只是看那个小老鼠好看,我”
贾悛神色畏惧。原来自他母亲死后,他就被养在宝钗名下。他当时还不足两岁,什么也不懂,只是这一年多来,宝钗暇时多有教导他,加上宝钗自身也颇具严母之色,本身在王府中也有威严。
小孩子察言观色,自然对宝钗多有敬畏之心。在宝钗面前,他总不敢太任性。
恰巧这一二月,他离开宝钗,天天跟着另一个慈爱的多的婶娘,他要什么就给什么,渐次忘了以前宝钗对他的教导,性子撒开了。
今日看见巧姐兴高采烈的抱着一个小玩具在马车里玩,他也喜欢,便要上去抢着玩。可惜巧姐比他大两三岁,他自是抢不过,便又哭又闹。
这个时候李纨见他哭的伤心,便叫巧姐把东西给他玩一会。巧姐也是新得玩具如何舍得?又怕贾悛拿去便再要不回来,便也不答应。
李纨无法了。不过这却助长了贾悛的气焰,竟是死活要,不给就一直哭,一直闹
反正他发现周围没人敢像母妃那样说他。
这么闹了一会儿以后,才有之前的那一幕。
宝钗见果然是贾悛任性所致。因她最明事理,知道小孩子之所以养的乖张暴虐全是身边人纵容的结果,他哥哥薛蟠便是如此。不料贾悛才离开她不足两月便已现苗头。
若是旁人,又明是非,此时定会沉下脸来教训贾悛一通。但是宝钗却又明白,小孩子多有叛逆情绪,若是一味教训未必使其心服,加上她又不是其亲生母亲,若是威严太过,纵然贾清不说什么,旁人难免背地里嚼舌。
因此想了想,宝钗平静的道:“悛儿,我记得你随行也带了许多玩具,其中还有你最喜欢的那一柄短弓,是你过生日时你父王送你的。现在我要把它拿出来,送给你巧姐姐”
贾悛一听,大惊失色。那柄短弓长不过半尺,全身金光闪闪,是他最得意的东西,而且还是父王亲手给他的东西,怎么可以给旁人!
“不行,我不答应!”贾悛大声叫道,一时连对宝钗的敬畏也去了大半。
宝钗平静的看着他,道:“刚才你要你巧姐姐的玩具时,你巧姐姐也不答应,你不也还是要吗?等会我便告诉你父王,叫他收回你那柄小弓,给你巧姐姐。”
“宝钗。”薛姨妈唤了宝钗一声。连李纨等人也劝道:“罢了,不过是小孩子家吵闹,你何必这般唬他。”
宝钗却只是不理。李纨等人也不好再说,到底宝钗才是贾悛的嫡母。
贾悛见周围的婶婶婆婆们都不帮他说话,彻底慌了。此时他也知道自己有错,一则害怕真的失去最爱的短弓,另外又怕父王知道他犯错,连忙哀求的望着宝钗道:“母妃,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不要告诉父王,不要收走我的短弓,呜呜呜”
贾悛又哭了,这一次却不是撒泼,而是委屈的哭了。
见此,众人大都心疼的很,宝钗也有些心软了,不过为了不使前功尽弃,还是继续道道:“既然你知道自己做错了,母妃可以原谅你,不过,你得先给你巧姐姐道歉,好不好?”
“唔唔,嗯。”贾悛小脑袋点点,眼中泪光点点。宝钗便牵着他到巧姐跟前,教他道:“好孩子,给你巧姐姐说,姐姐,对不起,我不该抢姐姐喜欢的东西。”
因为宝钗语气柔和,贾悛倒也十分乖觉的照说了一遍。倒把巧姐弄得不好意思,连忙伸手扶他。见贾悛目光还瞄向她手中的“仓鼠”,显然还是喜欢,又不敢再伸手要,巧姐犹豫了一下,竟大方道:“诺,给你玩吧。”
说着把东西递给他。原来因为贾悛是贾清唯一的亲儿子,一路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虽然在荣国府也差不多这个待遇,但是此行跟着二叔出来,难免要退居贾悛之后,心中自然有些不服气。
特别是贾悛居然要抢她的玩具,更是让她又气又委屈,所以哪怕李纨好言好语哄她她也不答应借给贾悛玩。谁知后来大王妃婶婶来了不但没包庇贾悛,反而把他说哭了,又叫他给自己道歉,巧姐心中却又后悔了。
二叔对我那么好,又带我出来玩,而且我作为姐姐也该让着弟弟的,此节一想通,一个小玩具,却也没那么重要了。
宝钗见贾悛不敢接,回头看着自己,笑道:“你姐姐给你,还不说谢谢。”
贾悛顿时破涕为笑,连连道:“谢谢姐姐。”
前方二十步之外,黛玉放下车帘子,又听了紫鹃的回话,对旁边的贾清笑道:“宝姐姐那般欺负你儿子,你也不心疼?”
贾清笑道:“她要是也像大嫂子那样,我才心疼呢。”
黛玉便把白眼一翻:“就你精明!”
她大概明白贾清的心态。自来后母难当,宽也不是,严也不是。
严了,旁人说嘴。宽了,又说没有责任心,甚至有那心思阴暗的,反说是主母故意把孩子养歪,失去主君的疼爱不说,将来也没资格继承家业
至少宝钗严些,比宽些对贾清来说要乐于成见。
一时又道:“不过悛儿才三岁,宝姐姐就这么严厉,难道要把他培养成状元?”
“状元什么的我倒不稀罕,反正头里这十来年我不怎么管他,随他怎么玩。他要是性子养的好呢,以后跟着我少受些罪,要是性子养的不好了,等着瞧,我还有好果子给他吃呢!”
贾清满不在乎的道。
黛玉便啐道:“都说严父慈母,偏悛儿运气不好,头里遇到你这么个不管不问的父亲,又遇着个严母,这有了委屈也没处诉,真是可怜。”
贾清见她愤愤,笑道:“你既然这么心疼他,你也是他嫡母,不如你来扮演这个慈母的角色,却疼疼他好了?”
黛玉听了一愣,一时竟有了些意动。
宝姐姐都坏着孩子了,自己这里身子这么弱,他又怜惜,怕是近两年都不能怀上了
贾清不理陷入沉思的黛玉,又对一边吃果子的星月道:“你也是呢。”
星月撇撇嘴道:“我才懒的去理会那些小屁孩,动不动就哭,烦死了。”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将来你的孩子呢?你也不理他?”
星月便道:“急什么,我才十六岁!”见贾清望过来,便警告道:“别想我现在给你生孩子!”
贾清和黛玉都笑了,知道星月就是怕疼
生孩子,可比洞房那夜疼多了,那一晚,她都哭的那样,想见生孩子又该怎么个疼法!
星月,是心生惧意了。
“好好好,不生就不生。你吃饱了?吃饱了该我吃一点了”
贾清将星月捞过来。
一旁伺候的携鸾赶忙退出车厢,黛玉也要走,却被贾清带回来,一左一右,亲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