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
「谁」黑影直立帘幔外,闻声不动。
一阵疾风拂起里帘幔,熄灭了烛火,四周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来人」秦王大声呼道。四周仍是异常的沉静。
一道寒光忽闪,直射秦王的胸口。
黑影忽现帘幔之内,露出了一道凄厉的眼神。秦王才发现刚才的一道寒光其实是从这双眼里射出的。
黑暗中秦王感到一把锋利的匕首猛地刺向自己的胸口。秦王大震,那震撼几乎就要迸裂了胸膛。
震惊之际,他清楚地看到了一张脸,一张孩子的脸,还有一双本不属于一个孩子该有的眼。
「啊」划破寂静的惊声尖叫。
「大王」卫兵闻声而动。
烛火倏地亮起,四周一片通明,秦王方才清醒,黑影已消散。
那双眼,太深刻了。今晨在大殿之上秦王也见了同样一双眼。
那双眼的主人,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在秦王眼前,甚至在梦中也不能在和他纠缠。一双已死之人的眼,震慑不了秦王;不过,那和他有着同样一双眼的孩子,即使是在梦里,亦像是活生生地出现在秦王眼前,那目光如此尖锐,叫他感到震慑。
一场梦魇,意外勾起了秦王历历在目的回忆。秦王惊觉到自己从未察觉,长达九年的日子里,一直都在他眼前的孩子,竟也有着这样一双眼
「父王」伏案中,秦王听见了天明稚气的呼唤,原先一张深沉着的脸,顿时现出了温煦的神色。
「明儿,还不睡吗」秦王看着天明,就像是看见自己夺目耀眼的明天。
「孩儿不累,孩儿要陪着父王。」四岁稚龄的天明撒娇地蹒跚奔向秦王,圈住秦王雄厚的腰身。在此刻,秦王的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安慰,更有着永远不轻易显露的温情。已有许久许久,秦王都不曾感到这么放松过,刹那间,他仿佛忘了自己是个王。
「孩儿长大要和父王一样伟大。」天明睁着一双圆眼,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秦王。他不知道什么是王,他只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他心目中最伟大的父王。
「明儿觉得父王伟大吗」秦王笑了。只有这一刻,他才能如此恣意绽放一个大王不常有的笑容。
多年来的抚育之情,以及丽姬而付出的爱屋及乌的关怀,早让秦王和天明之间生出了浓厚的父子之情。即便残酷的事实已然告诉他,此子是敌人之子,但孩子稚气天真的模样却总是徘徊不去。
秦王怀着极端矛盾而复杂的心情,想念起天明这个孩子,仿如一只孤鹰舔舐着流血的伤口般,痛苦而快意,不能自己。
正当秦王沉醉于温暖的回忆中,一双眼忽又无预警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一双几乎叫他迸裂了胸膛的眼,一双让他永远不再绽放笑容的眼。
「来人速传风林火山上殿」秦王大声断喝,恢复了一个王该有的冷酷。
王者
天下之统领。
万人之景仰。
强者之典范。
弱者之庇护。
「杀无赦」一声喝令,再度为他在大王与父亲的角色间划下了残酷的界限。
低沉的北风一径被阻挡在城门之外,呜咽悲鸣着。
晓月残风,四名异装精壮大汉策马扬鞭,如一阵狂风般卷尘向咸阳宫门外飞驰了过来。
行至城门,为首的大汉将手中一柄令牌扫过了守门士兵的眼前,旋即穿城而过。
烟尘渐渐消散,四马四人已经去得远了,可守城小兵谢三宝的嘴却还不肯合上。
「老天爷」守城士兵谢三宝张大嘴瞪着远方逐渐消失的黑点,呢喃道:「有谁见过风林火山联袂出城的你见过吗,王徕」
那个叫王徕的年轻士兵哈欠连连:「三宝哥,你的下巴掉啦,大白天见鬼啦」
谢三宝捏了捏有些酸胀的下巴,冷冷瞥了他一眼,不屑地道:「真没见识,连他们几个都不认识」说着,露出一个阴森森的表情,沉声道:「见过杀人没」
王徕拍了拍腰间的佩刀,笑道:「杀人谁没见过,咱不就是吃这碗饭的吗」
「嘁」谢三宝头一扬,很傲慢地说道,「杀人的法子有很多种,你见过这种法子吗几根手指插进你的后颈,一拧再一掀,整张人皮刷地一下就扒了下来。」
日头当下,王徕猛地打了个寒噤。
谢三宝冷声道:「知道什么角色这么狠吗」
王徕呆了半晌,许久才晃了晃脑袋。
谢三宝看了看四周,寒着一张脸,道:「双锤山」
「他还只是风林火山中的老四。另外三个主儿的功夫,你自己去想吧。」
王徕听得只觉双腿一软,几乎要跪了下来。
谢三宝凑近王徕身边,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低声道:「知道那人为什么被杀的吗」
「为何」王徕颤声道:「你干脆直接说出来不就得了」
谢三宝又探头看了看,接着凑到王徕耳边,咬耳道:「因为,那个人在大敌当前时吓得尿了裤子。」
「看今天这般阵势,杀上一整支军队也绰绰有余了吧」王徕只觉心头一寒,还真有些尿急了起来。
「应该吧上战场杀大军去了呗」谢三宝扬眉道。
「大殿上死了个刺客,你总该知道吧」谢三宝突然又神秘地问王徕。
「那当然啊,这么大一件事情。听说还死了个女人,是大王的妃子啊,跟那死了的刺客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呢」王徕的声音愈来愈低沉。
「不要命啦这种话光天化日也能讲的吗」谢三宝也不禁打了个冷颤。
歧路迢迢,长路漫漫,一眼望去仿佛直达天涯。
天涯的尽头是什么那里有着什么样的景色在等待着自己晓行夜宿,天黑天明不曾松懈故人的托付。步伐的坚忍只因踏着故人的牵挂,时间的紧凑是为逃过亡命的追缉。
荆天明已然步履蹒跚。韩申道:「天明,累了吧咱们歇息一会儿,再继续赶路,如何」荆天明没有回应,仍是自顾向前走去。韩申看了伏念一眼,叹了口气,心道:自己都已如此疲倦,何况天明只是这孩子突遭巨变,性情又太过倔强,竟一路无语。
此刻天明本该是置身秦宫享受丰衣足食生活的皇子,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并不适合他,但那皇宫毕竟已不属于他了。至今他仍不明白,为何必须沦落至此是娘亲要他走的。父王并没有要他走,但也没有开口留下他。
此时此地,天明幼小的心灵着实不能够承受德尔,是一夕间失去父母的呵护与庇佑。
韩申与伏念拉住天明,将茶铺环视一遍,他们疲惫的神情中隐隐透着谨慎的戒备。
这么一条冷寂、荒僻的小径上,居然也会有着一家简陋的茶铺,里头仅有的三张破几旁都占了座头。韩申与伏念拉起荆天明的手,走进了茶铺,捡了张靠近里边的座位坐下,邻近的一桌坐着两个穷酸的数声模样的年轻小伙子。
伏念递给天明一个热腾腾的烧饼,自己也慢慢吃起来,韩申虽也感到饥饿难当,可手中的烧饼却只咬了一口,就再也难以下咽。
一旁两个书生谈兴正浓:
「听说燕国派来的使臣竟然是个刺客,他带了樊将军的人头和督亢的地图,一把匕首就大剌剌卷在地图里面。」
「是吗难怪今早在城里就见了大批搜索的军队。」
「大概还有些同党逃了吧」
「那刺客结果如何了」
「结果这还能有什么结果,不就是死吗,死得那叫惨哟」
「这不是白白来送死吗」
「那当然,也不想想刺杀大王真有那么容易吗」
「唉,可叹那人大好身手转眼间就成了一堆肉泥。」
「有惊无险躲过了一劫后,大王就下令即刻出兵燕国。」
「那燕国太子丹也真是胆大妄为这不正赶着提早灭了自己的国家吗」
「还有啊听我城里的卫兵朋友说,还死了个女人,像是个妃子,跟刺客还有些什么关系呢」
韩申额上直沁出冷汗,心里却是一点知觉也没有了。他与伏念对视了一眼,二人心下皆已了然。韩申看着荆天明稚气的脸庞,心中不禁涌起万分怜惜。他伸手抚了抚荆天明的脸,缓缓道:「天明,你若吃饱了,咱们就趁早赶路吧。」
天明只觉韩申掌心冰凉,他不知道,韩申手中传来的凉意,是从心底一路透出来的。那里头的凉意,足以冰冻他眼前整个世界。那样的冷,却注定是荆天明迟早要体会到的,而且会是加倍的寒冷。
同一时刻,盖聂策马奔过乱石坡。
阳光如火,白衣胜雪。水火不容的夺目耀眼。
盖聂听见背上的长剑铿锵一声响。他发现自己在想念荆轲。他的一生中,除了妻子和女儿外,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叫他这么彻底牵挂过。
易水滔滔,他站在送行的人群中,看见女儿盖兰脸上绝望的泪水,那些泪水仿佛一直流进了他这个当爹的心底,一阵又一阵的刺痛。高渐离击筑而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悲壮的歌声中,不容一丝踟蹰。那是最痛心疾首的成全。
分别的时候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能说的都已经说过,该托付的也已经托付。
他和荆轲相对默然,各自将手上的冷酒一饮而尽。仿佛星离雨散一般。
一杯酒就是一个约定,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约定,一个生死约定乌江之畔,不见不散。为此,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直奔乌江。
浩渺的乌江之水在滚滚翻腾,他的心更是随着波涛起伏。
他期盼能在乌江边接应到刺秦凯旋的荆轲,但愿他们的约定有生无死。这是最沉重的希望
乌江之畔。大水茫茫,激流滚滚。
盖聂拭剑、洗漱。他看见江水中自己的倒影,疲惫落寞,憔悴不堪。
我累了,他想,我要回我的赵国去。转头望,暮色西下远山在翠,慢慢来路长得看不到尽头;一只孤雁悄悄飞近了,像一种含义不明的预兆,清清冷冷地孤鸣了一声,又飞去了。
江水中央,一叶渡舟姗姗而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空空的剑鞘。好空虚,好空虚。
摆渡的艄公一脸谄笑:「大爷,过江吗」
盖聂看了他一眼,他不喜欢这个人。
这个艄公有一双总在躲闪的小眼,明明长的是一张马脸,下巴却几乎没有,一脸的谄笑像是临时硬生生给嵌上去的。
艄公的眼睛往盖聂身上一阵乱扫。
「再晚可就没船可以渡啦。」他殷勤地道。
盖聂黯然道:「过江去吧。」举剑低忖:他们已经到终点了
反射的剑光顿时刺痛了他的眼睛,灼伤了他的心。
路途尚远,日景已暮。
韩申只觉心里头仿佛有回响
大哥,请待这孩子长大后再将他的身世明白相告,我着实不愿意让他小小年纪便背负一身仇恨度日,因此,请大哥暂时对他隐瞒一切韩申不由得忆起荆轲临别前的嘱托。
韩申不由叹了口气。天人永隔的路途有多远他如何能够把这孩子带到他爹娘身边他本就是一个拙于言辞的人,面对一个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更加不知如何解释。
远远的,好大一片清水,好大一片芦苇。
荆天明目光不禁一亮,他回过头去,韩申正从地上一跃而起。
「天明。」韩申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咱们来玩骑马的游戏好不好」
不待荆天明回答,韩申早已将他举上自己的肩头,旋风般扑向了那一大片芦苇丛,衣袂飘处惊起蚁群水鸟。伏念亦施展步法,紧随而去。
呼啸的风声中隐隐夹着疾驰的马蹄声响。
稀薄的空气里浅浅透着杀戮的血腥滋味。
天际,一道西降的锐利红光倏地划开一血盆大口,伺机吞噬大地。
猛然间,他们身后一片尘沙大作。韩申没有回头,一直向前。
终点仿佛就在不远的前方,在芦苇飘荡之外的地方,韩申必须拼命追逐、勇往直前,一刻也不能回头。
荆天明却忍不住地回过头,望见身后有人跟踪而至,他不禁轻轻「啊」了一声。
震耳的马蹄声响像是迸碎了韩申与伏念的心。
飞卷的黄沙中涌出一匹高大雄峻的烈马,马上的骑士身形端稳如山,手里的巨大双锤已蓄势待发。
韩申与伏念停下脚步,他们一直在逃避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秦国追兵果真赶在盖聂接应之前来到,而且来的还是名震六国的秦宫四大高手风林火山。
双锤山一马当先,截断了他们的去路,沉声道:「还想往哪逃」
话音未落,双锤山双锤一摆,硕壮的身形如一只巨鹰般腾空而起。人在半空,双锤山已经幻化成漫天锤影,将他们三人完全笼罩其中。
韩申冷静地稳住了脚步,当下气凝丹田,手中长剑一抖,剑花朵朵,迎着当空飞来的双锤山刺去。左手一把拉住荆天明的手腕,轻轻一转,将他护在身后。韩申这几下动作一气呵成,势如行云流水。伏念凭借「坐忘心法」,仅可自保,却再也无法顾及他人。
双锤山双锤出手,气势如虹。剑锤相交,声响清亮悠长。
「喝」双锤山一声低吼,双锤展开,旋绕剑身,绊住了韩申的攻势。在韩申的凌厉快剑下,他再不敢凭借一人之力贸然强攻,还是先守紧门户,以待时机。
韩申一声长啸,手中长剑点、刺、削、斩、圈,连变十三招快剑,用意就是想先发制人,令敌方高手少一个是一个。谁料这双锤山识破他的用心,只守不攻,令他一时无法得手。
韩申眼见久战不下,心中焦急。只怕其余三人一来,自己更难抵挡,一边苦斗双锤山,一边苦思良策。突然,他灵机一动,长剑带起一片寒芒,逼开身边的双锤山,身法如电,拉着荆天明和伏念便往芦苇深处避去。
韩申紧握住荆天明的手,就像刚才一般拼命追逐终点,勇往直前。后方的双锤山直逼近他们身后。迅速一俯身,韩申与伏念拽着荆天明窜进了一片芦苇丛中。
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是祈祷天赶快黑下来,这是他们能够顺利带着天明到达目的地的唯一机会了。天明的小手在韩申的掌心里又湿又凉,韩申低头瞟他一眼,只见他咬着牙一声不吭,紧紧地蜷缩在自己身后。他是那么弱小,不知为何,韩申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荆轲时的情景,那时候荆轲还是一个勤奋执着的少年,他们在满地落花中喝掉了一壶又一壶酒,就是那一天,他们结为同甘共苦的刎颈之交。患难见真情,荆轲也才会在临死之前,郑重地将自己的骨肉托付给他。韩申着实不清楚,是什么样的力量让荆轲忍心放弃眼前这幼小无助的孩子。他更有些明白,丽姬真的是万分无奈下才会被迫让他带着孩子离开秦宫的。突然间,韩申有些后悔了,也许真如同丽姬说的,这孩子该是属于秦宫的。他怀疑,是自己一手造就了所有的悲剧。
想到这里,韩申心中一痛,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他也要保住这个无辜的孩子。
残阳似血,那血真是太过鲜艳了,仿佛一路从天际流淌下来渗进韩申的眼,模糊了终点的方向。不远处的乌江水,沉静但不失急速地流淌。芦苇丛里一片死寂,青翠的植物在风中散发着枯涩的气息。
荆天明突然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寂静之中这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串惊雷,伏念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几乎在同时,身旁的芦苇发出一阵锐响,大片折裂开的枝叶中木然窜出一对大锤,猛然袭向韩申的后背。
这对锤来得好生突然。双锤扫起一阵疾风,韩申旋即转身,双锤倏地从他眼前掠过,居然急窜向身边的天明。韩申几乎无从思考,迅速挪移身子,长剑硬是同时递了出去冷冽的剑光骤然被吞没在一团黑色的巨压下,那双锤夹着他手中的长剑,却已重重地击落在他的胸口,他顺利为荆天明挡住了这沉重的一击。太快了,开始是那么急遽,结束又是这么突然。韩申只觉眼前顿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中,手中依然紧握着荆天明的手,心中兀自想着要带他奔向的终点。
本来,凭韩申的武功,和双锤山应在伯仲之间,但从打斗之际至此存亡时刻,他一心只顾虑着天明和伏念的安危,深怕一个不留神就失了天明的身影,负了故人重托。未料却因此如此牵挂,注定他必须承受这致命的一击。韩申听见自己体内骨头的碎裂声,觉得胸口受到千斤重压,猛然间闷痛异常,,沉重地透不过气来;而后是胸中气血翻涌,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如箭般窜出,溅了双锤山满头满脸。就在这一瞬间,韩申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这时夹在双锤山之间的长剑脱落下来,韩申右手一抄,毫不停顿地笔直向前一刺,这一剑快如闪电,乃是韩申用尽全力的最后一击。
惊惧中,双锤山只觉一柄长剑从前胸直贯后心,瞬间愣在原地,原本锐利的眼神顿显黯淡。他万万没料到,身受重伤的韩申竟然还能反击,还能使出这么迅捷沉重的一击,耀花了自己的眼,也刺穿了自己的胸膛,他真的怎么也没料到。就这样像扎了根似的直直地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脸上挂着得意而惊恐的笑容,说不出的阴郁可怖。
「铿啷」一响,长剑落地,韩申倒了下来。
「韩叔叔」天明这才有了知觉,扑上来抱住韩申,放声大哭。
「韩兄弟」伏念亦是悲痛万分。
芦苇丛外,乌江之水浩荡之声隐约可闻。
风中夹送着哭声,引来了黑煞风、蟒鞭林和霹雳火。
蟒鞭林一向与这个四弟情深,眼见双锤山如此丧命,双眼冒火。一转眼看见伏念与天明,怒喝道:「看我一鞭毙了你们」手中蟒鞭一举,就要当头抽下,火舌急窜。
「啊」伏念一声惊呼,眼看自己无法抵挡,两人已无生还的机会。
可就在蟒鞭将落未落之际,蟒鞭林忽然看见一道如虹的电光自眼前掠过,光华灿烂,令人目眩,生生挡开了那致命的一鞭。
蟒鞭林微微一征。青天白日,怎会有激电横空心念未转,已觉有异。
凌厉的剑气,劈面而来。
蟒鞭林毕竟也是一流高手,敏锐超常,随即感觉到电光里释出的杀气。
究竟是何人,竟然能使出如此震慑人心的一剑慌乱中蟒鞭林已不及多想,更顾不上去击荆天明,他蟒鞭一卷,封挡那道剑光的同时,身形向后疾退。
蟒鞭林身形不可说不快,可是那道剑光更快。蟒鞭林递出,只听一声清响,虎口剧震,顿觉蟒鞭沉重无比,再也无法随心所欲上下飞舞。
猛一低头,蟒鞭林发现他胸前多了一段明晃晃的剑柄,在那犹自微微晃晃的剑柄,系着一条细若无物的银链。
银链一抖,长剑犹如活物般又倒飞回去,留给蟒鞭林只是鲜血狂涌的寸许伤口和被剑气震得五脏碎裂的身躯。
「啊」蟒鞭林猛然发出一声惊天地的咆哮,鲜血霎时自爆裂的五脏六腑涌泉般窜出口中,随即晃身扑倒在地。
黑煞风、霹雳火闻声色变,齐声惊问:「是谁」
紫光大炽,剑气冲天。
大片芦苇迎风翻卷,修长的枝叶撕裂成碎片漫天飞舞,百步之内不见天日。
剑气纵横间,黑煞风脑中灵光电闪,失声惊呼:「百步飞剑」
六国剑客中,剑术如此高明,能伤人于百步之外的,仅此一绝。
果然,大片芦苇翻卷间,只见一人面色严峻,大步疾来,正是盖聂
盖聂及时现身,眼见韩申重伤,蟒鞭林要杀那老者与孩子,当机立断,施展「百步飞剑」,一举击杀毫无防备的蟒鞭林。
秦宫四大高手,转眼间已倒下了两人。黑煞风和霹雳火惊怒之下,双剑联手出击,攻势凶猛无比。盖聂一声长啸,高大威猛的身形,如狸猫般灵巧,一闪身险险避过两人凌厉的攻击,旋即手中长剑轻颤,化作数十道剑光,分攻二人。
金铁交鸣的声音连珠响起,一轮快剑之下,黑煞风和霹雳火齐向两侧踉跄退后,盖聂也不禁脸色泛白,一人单剑,对抗两名一流高手,即使内功深厚,也被那力逾千钧的反震之力震得气血翻涌,脑中空白,眼前发黑。
霹雳火心思灵巧,明白这盖聂剑术冠绝当世,死打硬拼恐怕难以取胜。眼见盖聂对那少年重视万分,当下暗自决计率先击杀那少年,只待盖聂心神分散之际,黑煞风便可乘虚而入。旋即大喝道:「大哥,我先杀孽子,为兄弟们报仇。」
盖聂一惊,他看出少年全然不擅武功,丝毫无以抵挡霹雳火的狠辣袭击;自己这方,黑煞风正势如猛虎扑兔般的直攻过来。
电光火石间,盖聂不及细思,「百步飞剑」再次呼啸而出。
霹雳火闻听风声,骇然回首,双目尺是耀眼银芒,感觉到的满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剑气。他原来算准大哥黑煞风定会从旁牵制,令盖聂无法回顾,是以才毫无顾忌放手对付荆天明。岂料盖聂居然完全不顾自身安危,依然对他施放出最致命的「百步飞剑」。
「当」
一方是全力出手,一方则是仓皇临危反抗。相距之远,不可以毫厘相计。
霹雳火急速收回的长剑寸寸断裂。在倒地前,双手紧抓住那雪亮的刃锋,对于这柄深插进自己胸腹的飞剑,他绝不能让盖聂收回。那是他为大哥黑煞风创造出的击杀一代剑术大师盖聂的绝佳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黑煞风一声狂喝,确实没有辜负三弟霹雳火用生命换来的绝佳机会,手中铜剑如毒龙入海,狠狠刺进盖聂的身体
夕阳已坠,天际处一抹绛红色的霞云,如惨烈的鲜血在流淌。那里依旧是奔腾不息的乌江,那里站着的只有两个人:长剑还在手中,白袍玄衣还在身上。若不是无数碎叶缓缓飘落,芦苇丛中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黑煞风手中长剑已经深插在盖聂腹中,手腕却无力垂下,冷厉的眼神死死盯着盖聂,盯着刺入自己咽喉的「指剑」,吐出一口长气:「好剑法」
说着,全身骨节发出爆豆般的脆响,然后仰面倒了下去。芦苇依旧荡漾。
盖聂双目如电,右手两指并拢,「指剑」血肉模糊。忽然踉跄两步,一张口,鲜血全吐在胸前。黑煞风的临死一击,不但刺伤了他的腹部,也几乎震碎了他整个内脏。若非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以独创的「指剑」刺杀黑煞风,此时倒下的,必定是他
剑之一物,自在人心。霹雳火以为「飞剑」是盖聂的致命武器,其实,盖聂的武功早已达到了「草木竹石,均可为剑」的境界。
他的两根手指,就是最厉害的剑
「韩叔叔」经历这激烈一战后,虽然见到秦宫四大高手俱倒了下来,但盖聂也已伤得不轻,只见他意识模糊了片刻,忽而被少年惊惶的呼声提振了精神。
勉强压抑着腹腔灼热的剧痛感,盖聂在伏念的搀扶下,硬是挺直了背脊快步走向韩申身畔。
早已陷入弥留状态的韩申,像是知道自己一定会等到盖聂一般,惊人的意志力使得他一径撑着最后一口气,直至感觉到盖聂靠近自己,才凭着仅存的一丝气息吃力地撑开紧闭的眼睑,旋即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荆轲托予他的血书与剑谱,「孩子荆轲要我将他的孩子托付给你拜托了」将血书交予盖聂,奋力地吐出关键的一句话,又将剑谱递给天明,仍不忘慎重嘱咐:「这是你爹给你的好好收着。」
韩申最后又望着盖聂张了张口,却没能再说出半句话蓦然,他倒抽了一口长气,双目依旧炯炯,但却再也看不见任何身影盖聂,天明,伏念,荆轲,还有丽姬,顿时俱从韩申眼前脑中消散了身影。真的,太快了他含笑瞑目的脸,似乎是在诉说着,自己终究没有辜负兄弟的重托,死亦无憾了。
十日后,燕国边境。
星月交辉。盖聂仰头望向天上的一轮明月,遥望着远方逝去的故人,黯然的脸色显得苍白而衰弱。
「爹,伏先生,咱们该启程了。爹,您的身体还支撑得住吗」
盖聂回过头。
芦苇丛中一战,似乎在盖聂身上刻划下难以抚平的伤痕。但他不曾有过一丝后悔,他知道,绵延不断的希望,是至此延伸的。
月光下,盖兰与伏念挽着天明。盖兰白衣如雪,神情凄艳,单薄的身影散发出冰雪凝结的气息。
「天明,我们走吧」伏念拉起天明的手。
天明仍是无语,他那执着的神情,让盖兰忆及第一次和荆轲相遇的情景,仿佛也是这样一个不平静的月色之下。如今,景物依旧,人事全非,她已不再落泪,学会了坚强。
落月乱云,远处山影重重,身边一条幽黑的河流偶尔闪过一道清冷的光辉。
故人遗愿,烈士重托,又如何不负殷切厚望
长夜无语,故情不灭。
此一去,长路漫漫,天涯飘零,故国家园而今安在
只有山水恒久如初,历经万世而不醒。
归处是何处何日见天明
答案只有一种不能够停下脚步,就只有不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