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夕阳西下,两人对于能安然度过这多有波澜的一日都自忖侥幸。马凉与姜婆婆的背影早早已瞧不见了,珂月却依依不舍地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
「天明哥,如今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怎么他们难道不回来了吗」
「嗯,我拜托婆婆回去接神都九宫的人,送他们回神都山上。」「这以后呢」「这以后以后只怕是再也见不着婆婆跟外公啦。」荆天明吃了一惊,问道:「你没有跟婆婆提起,要请她老人家跟我们一块儿对付徐让,救端木姑姑出来」
「我没提。我若是提了,婆婆岂肯离去。」珂月摇摇头,「我不想让婆婆跟外公再冒险了。他们年纪已经这么大了,好不容易才终于在一起」「我明白。」荆天明也笑了,「我也赞成你的作法。救端木姑姑的事,我们自己来就好了。」
回想起自己方才扑过去紧紧抱住外公,把头埋入他宽大的胸怀,珂月心中便一阵甜蜜,「天明哥,你说外公跟婆婆,还有神都九宫的弟弟妹妹们,大家是不是会快快活活、平平安安呢」
「你放心,他们在一起一定乐得很。」荆天明为了安慰珂月,故意笑道:「只怕他们乐得把神都九宫都给掀了,的时候你这个宫主回山去,可没地方住了。」
珂月点点头,又道:「外公能找到我,真是太好啦。」「是啊,真是太好啦。」荆天明伸手摸摸珂月的头,「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会再见面的。」
珂月「嗯」了一声,吸吸鼻子,眨眨眼睛,展颜笑道:「天马上黑了,我们也走吧,我可不想跟好几百个守规矩的儒家弟子挤在一块儿过夜。」
「哈哈哈说得太对了。」荆天明也笑了起来。
「说什么哪笑得如此开心。」两人言谈间,刘毕走了过来,开口问道。荆天明见是刘毕,便点头言道:「我方才见你们儒家众人挤在一处,不知讨论些什么,觉得不方便,就没有靠过去了。」「是啊。」珂月也道:「真闹了好一会儿,事情都弄清楚了」
「天明,此次多亏了你为我儒门除害。」刘毕一个长揖到地,说道:「也为谈直却大哥报了仇。」「自己兄弟,这么客气干什么」荆天明说道:「倒是你,我杀了邵广晴这事,没给你带来麻烦吧」
「我早将诸多人证、物证收集齐备,只是邵广晴势大,难以公开罢了。」刘毕眼神流转,脸上现出微笑,道:「不瞒你说,刚才之所以如此吵杂,是在推举新任的儒家掌教。」
「莫非你成了新任儒家掌教」珂月心中猛地一跳,好像有什么不吉的预感。「正是」刘毕掩不住心中欢喜,喜形于色地说道。「这真是太好了。」荆天明却是打从心底为刘毕感到高兴,还推了刘毕一把,兴奋地说道:「好家伙,真有你的从此以后,儒家就靠你来光大了。谈大哥地下有知,不知该有多高兴哪」
「呵呵」刘毕也笑得合不拢嘴,「今天晚上有个小小酒宴,你们也留下,一块儿庆祝如何」「这」荆天明知道珂月巴不得拔脚就走,便转头望向她。珂月却两眼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荆天明的眼神。「我看还是算了吧。」荆天明回头对刘毕说道:「方才为了对付你们儒家的八佾剑阵,耗去不少内力,我跟阿月都着实累得很,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还是改日」
「累的很是吗」刘毕没等荆天明说完,便插话道:「那我就不送了」
刘毕这一句「那我就不送了」一出口,几百名儒家弟子突然全都抽出剑来,将荆天明与珂月两人包围在中间。刘毕向后推退开几步,也抽出腰中宝剑,「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为破剑阵,此时内力耗竭,正是杀你的好时机」
「杀杀我」荆天明见刘毕脸色铁青,绝非玩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骤变,瞠目结舌地反问道:「为为什么我们不是不是兄弟吗」
「我们自然是兄弟。但我杀的不是我兄弟荆天明。」刘毕咬牙说道:「杀的乃是大秦国二皇子。」
「你」荆天明一呆,不知该说什么好。
「难道你能坦言相告,对天发誓,心中绝无一丝半毫向着秦王」刘毕侃侃而言,「说不出话了吧我本希望引你与八佾剑阵相斗,盼你与邵广晴斗得两败俱伤,好免去我亲自动手的这一刻;但如今这一刻既然来临,我刘毕也不会退缩。天明,你武功太高,若不趁你内力耗竭之时,万难将你除去。我明白此举乃是趁人之危,但是大义当前,此事我一肩承当了就是。」刘毕说到这里,数百个儒家弟子又再度结成剑阵,将荆天明、珂月两人包围起来。
「且慢」珂月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数百人个个听来分外清楚。方才珂月心中突突乱跳,此刻已镇定下来,「好你个刘毕,谋划杀害自家兄弟,情理你都还占全了啊。」珂月不愧是神都九宫之主,此刻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冷酷,「你若不仁,便休要怪我不义。」珂月从左手袖中捏出一小团有点黄又有点绿的东西,高举在手,说道:「这是月神乌断传给我的五虫斑斓膏,就这么一丁点儿,就能毒倒你一二百人。中者无药可救,全身溃烂而死。方才剑阵中有我生母马少嬅女侠在,我这才宁冒生命危险,也不愿拿出这五虫斑斓膏来。」珂月瞪着刘毕,言道:「怎么样你也知道荆天明他百毒不侵,你若动手打将起来,我便与你们来个同归于尽,叫你这新上任的儒家掌教,率领这几百死尸弟子,到地下教书去吧」
「你」刘毕没想到珂月还有这一手,心中犹疑起来。只见珂月右手食指上捏着一小团黏糊糊的东西,乍看之下好似一粒粒的虫卵,又隐隐发出阵阵臭气,有时像是酸味,有时闻起来又似酒味,显见不是什么好东西。刘毕和不少儒家弟子想起当年在桂陵城中,亲眼看见珂月以毒掌击毙江昭泰,此时听见这五虫斑斓膏的威力,心中都戒慎恐惧。万勃卢便言道:「掌教,我看今天还是放他们走吧。」杨安远也劝道:「来日方长,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姓荆的小子跑不了。」刘毕听他们劝解,心中也着实拿不定主意。
珂月见吓住了刘毕,伸脚轻轻在荆天明右足上一踢,两人同时运起轻功,齐向东北方奔了出去。数百个儒家弟子,虽都执剑以待,但没有掌教刘毕的命令,却是谁也没有动作,眼睁睁地望着两人奔得远远的。
两人奔出十来里,珂月这才将手上的五虫斑斓膏随便在衣衫上抹去。荆天明眉头一皱,说道:「月儿,这样好吗这五虫斑斓膏如此之毒,你这样抹在身上,难道无碍」
「什么五虫斑斓膏天底下没这种东西。」珂月逃出险境,遂笑了出来,「我是乍着胆子骗骗刘毕好逃出来罢啦,没想到连你也相信了。」「什么」荆天明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那你身上怎么随身带着烂糊糊的玩意儿」「呸」珂月闻闻自己的手指头,还是有些臭臭的,「怎么天明哥你认不出来吗我刚刚伸手到袖子里头,想掏摸出什么东西来吓吓刘毕,刚好就摸到那一团不知道什么时候没吃完的炒米嘛。」
「原来是炒米」荆天明想起刚刚自己所见那团又黄又绿、臭兮兮的东西,果然是自己与珂月最近爱吃的炒米没错,忍不住与珂月一块儿发出一连串的爆笑声。
两人连夜飞奔,鼓着一股气回到仙山城中,已是晌午时分。左碧星在羡蓬莱已久候两人多时,见他们回来自是殷勤奉承,又是酒、又是菜、又是热水洗面泡脚地侍候。荆天明和珂月两人着实累坏了,各挑一间上房,倒下便囫囵睡去。两人直睡了一天一夜才纷纷醒来。
两人要了点酒菜,配上左碧星又去街上弄来的炒米,便在房中吃吃喝喝起来。珂月突然觉得,两人反倒是在这鬼谷仙山城中还比较安全,脸上不自觉露出苦笑。荆天明脸色黄中带白,被刘毕出卖的事实在他心中翻搅:「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刘毕居然要杀我。」
「昨夜我想了想,其实这一切只怕是刘毕早已安排好了的。」珂月在心中理出顺序,口中缓缓说道:「囚禁我娘,诱使紫语与我动手,同时派人来通知你他是想借着你我之手,铲去邵广晴、紫语夫妻,再接借着八佾剑阵杀了你跟我,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只是没想到半途杀出外公跟姜婆婆,你我得以全身而退罢了。」如今想来确是如此,荆天明苦笑道:「怪不得他三番两次激我为谈直却报仇,原来打得这如意算盘。」荆天明再好脾气都压不住心中无名火起,遂骂道:「这刘毕,下次如让我见着了,我定然放不过他」
「呵」珂月一笑,「只怕他也放不过你。上回他既把话挑明了,却又没能立即取你我性命,心中八成担忧得要命,只怕你不,应该说只怕我这个妖女会暗中使毒,害死了他这有着大好前程的儒家掌教」
「二皇子。」两人正说话间,左碧星推门进来,脸色十分古怪,「您有客来拜。」
「有客」谁会到这羡蓬莱来寻自己,而且还是这样大咧咧地要鬼谷的人前来通报荆天明想不出头绪,只好问左碧星道:「来的人是谁你认得吗」左碧星点点头,说话有点吞吞吐吐:「认得的。来人是墨家钜子方更泪。」
「方大钜子那还不快请他上来。」打从上次会见秦王之后,荆天明言语行动之间不知不觉有些恢复旧时皇子的作派。左碧星看在眼里,以为荆天明是铁了心要当二皇子了;珂月却明白是周遭环境渐渐对荆天明有了影响,心中不免有些担忧起来。眼见左碧星唯唯诺诺地下楼去请方更泪,珂月心中踌躇,方更泪孤身涉险,必有所求,看来只怕又有大麻烦上门了。
方更泪在左碧星的引导下,一名从人不带,来至二楼房中,荆天明、珂月两人起身相迎。荆天明明知支开左碧星也是无用,他必会想方设法偷听谈话,却还是挥挥手叫他走开,任由他去偷听便是。
「方大钜子,我以为你已经离开鬼谷了哪。」珂月抢先一步问道。方更泪却很随和,就地坐了,温言道:「看来我这个不速之客,的确是不受珂月宫主欢迎啊。」
「没的事,珂月只是淘气。」荆天明说道:「方大钜子此行有何指教此处不是善地,寒暄什么的就免了吧,钜子有话不妨直说。」方更泪望望荆天明,觉得荆天明确实有些变了。「好,快人快语。」方更泪点头说道,「那我就直说了。荆兄弟,已见过秦王了吧」
「那是。」
「荆兄弟如今贵为皇子,想来也还有机会再度面见秦王」
「嗯。」荆天明只点点头,他已经猜到方更泪拼着自己性命不要,来这儿做什么了。果不其然,方更泪接着便道:「我今日特来拜托荆兄弟面刺秦王,毁去仙药,解民于倒悬之中。」方更泪说着便双膝落地,跪在了荆天明面前。
荆天明没有想到堂堂墨家钜子,居然会对自己下跪,连忙伸手要将方更泪扶起,哪知方更泪却不肯起来。方更泪言道:「荆兄弟,我这一跪,是代天下百姓求你。项羽上次来访,已将外头情形大致说明清楚,只要秦队群龙无首,楚军便可将其一一击破。」
荆天明耳里听着这些话,手下意识地去摸了摸上回项羽交给自己的那颗毒药。「以荆兄弟武功之高,刺秦并非难事。」方更泪见他脸色不善,便猜到:「怎么荆兄弟不愿意莫非荆兄弟对秦王还有什么留恋之处,以至于不忍下手吗」荆天明只是转过头去,没有言语。
方更泪发出长长一声叹息,站了起来,言道:「我明白了。只怕是秦王的风采气度影响了兄弟,连我也不得不承认秦王真乃一世枭雄,真英豪者。」荆天明依旧保持沉默,方更泪却自顾自地说道:「荆兄弟也曾见过我家墨家前任钜子路枕浪。我路大钜子在世之时,常常言道若能亲眼见秦王一面该有多好。」荆天明和珂月听他提起路枕浪都凝神听着。「到后来,在桂陵城中见了白纤红,我家路大钜子更三不五时便提到秦王说他是当世英杰,无人能出其右,只可惜无缘与他相见。荆兄弟,如今路大钜子已然过世,我代他问你一句,若拿路枕浪与秦王相比,两人间谁能胜出」
荆天明想了一下,据实答道:「只怕路大钜子尚不能比。」
方更泪闻言,点点头道:「荆兄弟此言诚恳,我家路大钜子也是如此说。只是秦王虽好,却对百姓不利。路大钜子临终前再三吩咐,终有一日荆兄弟一身系着天下安危,依我看便是今日」方更泪以三寸不烂之舌,还想要说服荆天明去刺秦王,正说话间,左碧星却推门进来,探头探脑地言道:「二皇子」
「做什么」荆天明的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左碧星吓得魂不附体,急急言道:「二皇子,皇上那儿传话过来,要二皇子即刻入内晋见。」
「这」荆天明、珂月、方更泪三人面面相觑,谁都想不到秦王这时会召见荆天明,莫非是知道方更泪此刻在羡蓬莱吗荆天明心有忧虑地想道「我明白了,这就去。」荆天明吩咐左碧星道:「你传我的话下去,妥送方更泪方大钜子出鬼谷,谁都不许阻拦,听明白了吗」「属下遵命。」左碧星低着头退下,便去准备车马。「方大钜子,我就不送你。」方更泪苦笑言道:「我本来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看来荆兄弟是没有答应刺秦了」「是。」荆天明也没想到自己会回答得这么肯定,「这事我做不到;也不想做。」「唉你毕竟」方更泪没有再多说什么,从某个角度来说,他是太了解荆天明了。
当此诡谲时刻,珂月岂肯离开荆天明让他一人去见秦王,自是随他登上车马,两人直奔仙山城而去。这第二次会见秦王;前来导引的只剩下了左护法赵楠阳一人,徐让、卫庄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过,由此可见,定是仙药的炼制到了尾声,徐让、卫庄二人才片刻离不得炼丹房。
赵楠阳的脸色要有多难看,便有多难看。昨日他已告知自己的师父徐让,荆天明会使失传已久的绝学九魄降真掌,同时马凉仍旧活在世上。徐让听到九魄降真掌时,眼皮跳了跳,却依旧没有离开炼丹房的意愿,只是挥挥手,将赵楠阳赶出了炼丹房。
此刻赵楠阳率领三辆车马作为前导,为荆天明开路,心中的难受实在不亚于荆天明;而荆天明眼见杀师仇人便在眼前,也是眼中喷火。两人对望一眼,谁都没有失礼多说什么,双方都明白此时还不到出手的那一刻,只是径奔仙山城而去。
到得仙山城中深处,赵楠阳照例不能再往前行,卫庄却依旧没影没踪,倒是出来一名中年寺人为荆天明、珂月两人带路。「看来那人又不在上次那个地方了。」荆天明心中又爱又恨,拿不定主意,索性暂时称秦王为那人,「可还真会躲,怪不得项羽、方大钜子都拿那人没办法。」编按:古称宫内供使令的小臣为寺人,即后世所称的宦官、太监。
不知不觉间,两人似乎已来到秦王所在的地方。只听领头那个寺人,声音颇为尖锐,对着前方一团黑暗言道:「启禀皇上,二皇子与珂月姑娘到了。」黑暗里明明无人回话,但那中年寺人却转头对两人说道:「是啰,皇上要你们进去,你们这就进去吧。」说罢便撇下两人自顾自地离去了。
「好气派的寺人。」珂月耸耸肩,「都叫人分不出谁才是主人了。」非但如此,那寺人还将唯一一盏烛光给带走了,两人只好手扶着墙壁,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约莫往前走出近百步,冰冷又带着水气的风忽地吹来,珂月冷不防打了一个喷嚏。睁开眼再看时,映入眼帘的是挂在天上的几颗星星。随着两人脚步不停,星星们也愈来愈近,繁星点点围绕在两人身侧,还有滔滔江水的流动声传来,让人不禁怀疑自己是走在天河渡口之中。「呼」珂月轻轻地呼了口气,她已经完全被周围的美震慑住了,一时间竟觉得自己仿若仙子,任由淡淡的云海,从自己的指间穿过。
繁星的尽头处,是一轮明月。幽幽的月光虽亮,却不会刺得让人睁不开眼。透过月光,两人方才明白自己并非身在户外,而是处在一个卵形的山洞中,奇的是,这洞内日月星辰、江河湖海一样不少。当珂月慢慢适应这山谷中四射的奇异光线后,这才隐隐约约瞧出,原来这轮明月,乃是一面红铜打制的大圆盘;天上星斗的光芒,巧妙地集中在圆盘上,又重新反射出来,便使得这个圆盘宛如满月轮一般圆满。月光下,一个男子身穿黑衣黑袍,头戴黄金冠,孤独地舞着剑。这是珂月第一次见到震惊天下的人物秦王,但眼前这个人与荆天明形容给自己听的秦王,简直判若两人。
眼前的这个秦王,他枯瘦的手臂几乎难以将宝剑举起,气喘吁吁,额上面上全都是汗。明明流了这许多汗,却没在他脸上带出半点血色,这使得他的皮肤几乎和他的头发一样白。
「这秦王看起来倒像是个垂死的老人。」珂月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怎么天明哥说秦王身强体壮,状若青年」转头看荆天明时,荆天明脸上也尽是讶异之色,他也不能明白,怎么才几天的工夫,一个人竟然会老了这么多
秦王却没有发现两人的讶异,见他们来到,便将宝剑随便往地上一抛,如同一个慈父般和蔼地道:「天明来啦。喔还有珂月姑娘。你是珂月姑娘对吧我儿子的心上人。」珂月虽面有羞色,却还是点了点头,「我便是珂月。你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秦始皇吗」秦王一愣,不久放声大笑道:「这姑娘有意思。好天明很有眼光呀。」
「你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秦王打量够珂月,转头对荆天明言道:「因为我觉得这几天已经够你受了。」「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哈哈」秦王呵呵笑道:「你是装傻还是真不懂也罢,我就挑明说了。这几日来打从我宣布重新认你为子之后的这几天,你的朋友还是朋友吗亦或变作了你的敌人而你的敌人是不是则变成了你的朋友」
「」
「哼哼」秦王轻蔑地笑道,「你在羡蓬莱放走的那些人,什么八卦门、又是什么苍松派的,甚至龙蟒双雄这种小角色儿子啊,你以为你保全了他们的性命,让他们平安地离去了你错了。这些人全都没走,全都留在仙山城外二十里地的地方,伺机而动。他们一点儿也不感激你救了他们的命,他们的嘴上或许说得大义凛然,可是眼睛盯着的除了利益还是利益。他们都在外头等着你,等着要你的命」
「」
「你不说话了,是不是」秦王言道:「儿子啊,这个世界比你想像得险恶太多了。为父的叫你来,就是要让你知道,像我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在世上是没有朋友的。」秦王捡起地上的宝剑,左手二指轻轻地沿着剑脊抚摸着,口中续道:「没有,一个也没有,也没有完全可以相信的人。危险,太危险了,绝不可以相信任何人」
「」
「你以为我不清楚吗那个叫刘毕的,还有那个叫项羽的,你以为他们是你的朋友,对吧」秦王摇摇头,「不是的。王者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朋友的,我是这样,你哥哥也是这样,你的未来也是如此。」
「我不是什么王者。」荆天明终于开口。
「傻孩子,你还年轻,不懂事,不要去当什么英雄。」秦王抬手阻止了欲反驳自己的荆天明,继续说道:「他们不是叫你来刺杀我吗英雄不过是被别人利用的角色罢了。」
「我也不打算做什么英雄。」荆天明咽了一口口水,「我只是想当我自己。」
「剑好重啊。」秦王仿佛没有听见荆天明的回答,又像是根本就感觉不到洞内还有别人,他双手紧紧握住剑柄,奋力地想将剑抬起来,「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只剩下自己。寂寞啊好寂寞啊。」秦王踉跄地走向那个红铜打制的月亮。薄薄的铜盘上映出荆天明的身影,秦王突然转身,将剑直指荆天明,怒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你是来刺杀我的吗」说着一剑便刺向荆天明左胸。
「你不认得我了吗」这种剑法怎能刺中荆天明,荆天明轻而易举地便闪开了。眼见秦王双目通红,眼眶凹陷,太阳穴上条条青筋暴露,荆天明忧心忡忡地问道:「你还好吗莫非是身体不适」
「不要假惺惺了。」秦王用力推开了荆天明,粗暴地说道:「我根本不认得你,不用装成一副你关心我的样子。」荆天明与珂月对望一眼,珂月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满脸惊惶。
「是我啊。」荆天明温言说道:「父王,是天明啊。」
「天明那是谁」秦王双膝如同双手一般无力,只是瘫坐在地,抬起脸疑惑地看着荆天明的面孔,「喔这张脸我认得的,我见过的,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是荆轲你是来刺杀我的」秦王边说边挣扎着要站起来逃走,「不行,天下就要统一了,我不能被你杀死。」
「不,父王,我不是荆轲。我是天明,你的儿子啊。」荆天明不知用了多大定力才说出这几句话,说完时眼眶中忍不住充满了泪水。就在这一刻,荆天明体认到他自己心底的最深处、最敬爱的父亲,便是眼前的这个秦王。只可惜此时的秦王完全不能了解,只是充满恐惧地狂喊着:「刺客有刺客来人啊」珂月见秦王大声叫喊,心想必有大批侍卫会马上冲进来,「唰」地将黑白双剑抽开,严阵以待。哪知秦王明明放声大喊,却没有半个侍卫前来护驾。珂月与荆天明两人面面相觑,一时倒不知该拿秦王怎么办才好。
「荆轲可恶的刺客,你既然来杀我,为什么不杀死我」秦王一会儿指着荆天明大声漫骂,一会儿又簌簌发抖,扯着珂月的衣袖哀求道:「我好害怕,好害怕。你看我,你看看我,我的生命正在从我的手掌中流失,一点一滴的、一点一滴的,流走了流走了流走了不不不你长得这么美,你是妖狐还是东海的乌龟精是什么都好,只拜托你把我的生命还给我,还给我啊。」
「你看看我的头发,都白了、都白了荆轲你笑什么我看到你满头都是黑发,得意什么你不是被我砍成肉酱了吗为什么还能这样年轻这样美好」秦王使劲踢了荆天明两脚,「笑我让你笑。等我抢走了你的儿子,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哈笑不出来吧你看见了吧你的儿子心中只有我,只有我他恨的是我,爱的是我,敬的也是我。」
「咦还不服输好,你是个英雄嘛,英雄哪有这么容易认输的。」秦王拉着荆天明的手,将他往旁边的红铜镜推去,「你推开那个铜镜。对,就是那片大铜镜,打开它。打开它。」荆天明拗不过秦王,只得伸手去摸那面如同月亮的红铜镜,果然沿着铜镜边上摸到一道缝隙。
「对对对,推开它。」秦王兴奋地指挥着:「向右,向右推开它。」两人十指箕张贴住镜面,轻轻向右使劲,果然铜镜便向右边渐渐滑开。这时珂月才发现,原来这红铜镜只是薄薄的一面盖子,底下是一个大铜盒子。红铜镜甫被推开,便见底下的铜盒冒出阵阵冰凉的烟雾来;原来铜盒中竟装着一整块圆形的天然冰砖,极冷的冰块透出浓浓的白色冷气。
「你瞧见了吧瞧见了吧」秦王得意地喊着:「女人这种东西,你得好好保护住,不然就会失去她。」秦王说话时,荆天明与珂月见到澄澈透明的冰砖里冰冻着一个人荆天明的母亲丽姬,静静地躺在冰砖里,面容安详,年轻而美丽,就好像荆天明八岁离开秦宫时那样。「娘」荆天明忍不住惨叫起来,「这是我娘」「天啊他疯了。」珂月在一旁也完全吓坏了,「他完全疯了」
听到荆天明的哀嚎声,秦王反而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像我就永远不会失去心爱的女人,永永远远。哈哈哈哈荆轲最后毕竟是我赢了吧我赢了吧哈哈哈哈哈」
在荆天明的哭泣声中,秦王突然又忘了这件事、忘了荆天明,开始不安地翻箱倒柜着,从架子上、柜子中,翻出一个又一个的小瓶子,拼命地倒着:「空的空的这瓶也是空的。」秦王狂乱地翻找着,他的黄金冠掉落在地上也不自觉,「不我不要死,不要这样死,来人啊拿我的仙丹给我来人啊长生不老仙药还没有炼好吗给我仙药,给我仙药」「来,这给你。」珂月哀怜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突然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小颗药丸,送到秦王嘴边,温柔地说道:「是仙药喔,仙药,你吃了吧。」秦王此时心智已乱,听珂月说是仙药,哪还有半分犹豫,张口便吞了下去。「你你给他吃了什么」见秦王吞下药丸后,随即倒地不起,荆天明激动地抓住了珂月的手问道。
「只是一颗十日醉,让他好好睡一觉。」珂月回答,「莫非你以为我喂他毒药吗」「嗯」荆天明也不明白自己心中为何如此彷徨,为何会怀疑起珂月,但他至少没有说谎,「刚才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你要杀他。月儿我真是对不住」「算了啦,天明哥。」珂月言道:「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想提醒你,你太容易被周遭的人事物影响了。方更泪见你说一个理,秦王见你又是一个理。有人叫你叛贼,又有人称你皇子。天明哥」珂月担忧地看着荆天明的双目,「你口中说要做你自己,但你真的知道自己是谁又是怎样的人」
「我」荆天明扪心自问,不免一阵惭愧。赶忙转开话题言道:「月儿,你能帮我瞧瞧他吗」说着便将倒在地上不醒人事的秦王抱起,轻轻地放在床上。珂月点点头,便帮秦王搭脉诊察。隔了好一会儿,珂月方开口说道:「只怕是中毒了。」
「中毒了」荆天明吃了一惊,「莫非是有人想毒杀他有药能救吗」
「很难。」珂月轻轻放开秦王的右手,「他体内的毒素少说也有几十种,看来不像是有人刻意投毒,倒像是」珂月的眼光望向秦王床边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指着它们说道:「日积月累地服了太多丸药所致。药这种东西,反过来说就是种毒素;再好的药,吃多了都成了不好的了。」珂月打开几个瓶罐闻了闻,「这些也不像是寻常坊间的药剂,八成是秦王聘来的方士们,特地为他炮制的仙丹吧。我想便是这些东西,导致他神智不清。」
珂月这么说,荆天明就明白了。如今炼丹房中,秦王不就锁着端木蓉、乌断两人为他炼制长生不老仙药吗「那有救吗」荆天明心中七上八下,忍不住问道,「还是」
「这个嘛,我也拿不准。」珂月细细思索着,「情况过於复杂了,若是端木姑姑亲手来医治,可能有五分把握。」珂月又替秦王再次诊脉,「若是配合乌断姑姑散毒用的杳冥掌法,你再以内力助他散毒的话」「怎么样」荆天明插口问道。「或许有七分得救的机会吧。」珂月一边答,一边觑着荆天明脸上的表情,想要瞧出荆天明是否真的有心要救秦王。荆天明握住已沉沉睡去的秦王双手,那手又冰又凉又黏,跟自己记忆中又大又有力又暖和的手掌相去甚远。秦王苍白的脸色,听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停止的呼气声,都使得荆天明心中犹如刀剜般难受。
「天明哥。」珂月试探性地问道:「如果如果端木姑姑、乌断姑姑炼制的仙药有用的话,你你还是认为应该将仙药毁去吗还是还是」珂月边说边指指秦王,「要救他」
「不。」这一瞬间荆天明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就好像身染剧毒的是他,而非秦王。「我不能。长生不老药这种东西」荆天明轻轻地放开了秦王的手,「这种东西不应该存在於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没有人应该长生不死,即使是是他,也不例外。此刻我心中虽乱,这点道理还是清楚的。」珂月听荆天明这么说,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天明哥,你听我说,三日后的清晨便是仙药完工之时,我之所以给秦王服下十日醉便是为此。」
「嗯,你打算如何」荆天明勉强自己收束心神,专心听珂月的盘算。
「方才我就发现,其实这地方没有秦王的命令,谁都不能进来。这儿又深得很」珂月伸手指指这洞窟的入口处,「刚才秦王叫了半天,却没有半个人进来。如今他服下了我的十日醉,好歹能替我们争取七天的时间。」珂月说到这里,荆天明已经明了,七日之内秦王不能亲自发令,那么营救端木蓉等人,大伙儿一块儿逃出鬼谷的希望就倍增了。「我懂了。」荆天明点点头,依依不舍地又看了秦王一眼,方道:「那便将他留在这里吧。我们这就到跟卫庄师叔约好的地方去等,或许那长生不老仙药能提早完成也不一定。」「也好。」珂月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留,「我们先去瞧瞧,那些苍松派、风旗门之流的家伙,是不是真如秦王所说的,埋伏在外头等着我们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