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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黄河

黄河决了堤, 郑县死伤无数, 皇帝却直到一个月以后才知晓。

这是把自己当瞎子, 当聋子来糊弄吗?

元和帝直到下了朝回到宫中, 都不由得沉着一张脸。

玉瑾正在灯下看闲书, 一抬头就瞧见一张黑脸, 嚇了一跳, 忧心忡忡道:“您今儿个可是在外边站了许久?”

元和帝被问得摸不着头脑:“没有?”

玉瑾揶揄笑道:“那您脸怎么这么黑?”

元和帝一听,不由得虎着脸瞪了玉瑾一眼, 然后伸出大手想按住玉瑾的头,没想到玉瑾弯下腰呲溜一下溜走, 回头大笑道:“哈哈,我可不上当, 您别想再弄乱我的头发!”

然后得意的看了他一眼。

元和帝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嘴角却自己弯了起来,这一下犹如冰山初融。

玉瑾道:“您可算笑啦。”

元和帝一愣, 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整天都板着张脸。

他长臂一伸, 捞住玉瑾, 将她按在身边坐下, 然后一言不发地掏出一叠公文和报纸。

第一份是郑县同知倪文蔚的信件, 上言:此次决口实出意外, 本月朔至十三日, 大雨经旬,沁黄并涨,水势高丈余, 兼以东北风大作,奔淘骇浪直扑南堤上南中河两厅,险工叠出,沿堤同时蜇卸四十余段之多,堤身有剥存者不能厢筑,泥深没脚踝,人夫难以立足。文蔚得信拨派练兵两哨,练勇两营前往助防,中河一带幸保无虞。不意十三日戌刻,郑县石桥十一堡工程忽奇险,陷突数丈,旋抛砖石,满而复溢,大溜逼趋,遂至不守。

玉瑾大惊道:“黄河决口了?”

皇帝面沉如水的点点头。

玉瑾快速翻看手中的公文,后面几份是《申报》报纸,上面刊有几则大字文章,标题有:《郑县决口续述》、《论郑工河工宜速不宜迟》。

玉瑾仔细一看,竟然还有篇讽刺小说,上面绘声绘色的描写了郑县决口之时,李姓官员被分解投河,言道有一官员误工殃民,明知有险情却迟迟不去上工:“十二日本可兼程前进,该督仅行四十余里,住宿东张。及至河干,亲见河夫灾黎数万人愤及思乱,挣拖河厅幕友李姓,支解投河,不敢弹压,惟有屏息俯首,听人詈骂”

几份公文报纸相互一印证,就得出一个事实:一个多月前黄河郑县口段决堤,死伤无数,群情愤慨之下灾民打死了偷料怠工的李姓官员,当时有某一成姓官员在场,却只声不吭。

玉瑾急急看向皇帝:“如今情况如何了?”

皇帝道:“我已经派了李文正前去救灾,李文正此人刚正不阿,还算可靠,至于那几个河道总督,”元和帝讽刺一笑,“呵!”

李文正和李居正两人同是姓李,名字又十分相似,不了解的都以为他们是两兄弟,其实两个人非但没有血缘关系,而且还是死对头。

李文正是清流党,为人公正,最为瞧不起李居正‘崇洋媚外’,更是不齿李居正狡猾揽财,只是一直苦于没有证据,不然肯定要大参一本将他拉下马。

他在户部任侍郎一职,一直到如今也是勤勤恳恳,派他去倒是很合适。

玉瑾又问:“具体情形如何呢?又准备怎么赈灾呢?”

“如今只收到消息称决口之处,恐怕长至四五百丈,怎么赈灾,却是个难题啊。”

皇帝又拿出一叠河事论,他道:“黄河自古就是个‘害河’,怎么治河,老祖宗们也想尽了法子。”

玉瑾看了一眼这厚厚的河事论,道:“您这是想自己琢磨怎么治河?”

元和帝苦笑道:“这满朝上下,除了我自个儿,还敢相信谁?”

玉瑾赶紧表忠心:“还有我还有我,咱们一起看!”

皇帝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这叠河事论记载了清朝自老祖宗开始,每一次的治理黄河事项,光乾隆一朝就有达六次大决堤,每次决堤口岸长达百丈,死伤无数,因此这样一条‘母亲河’,很多人都称之为‘害河’。

皇帝道:“元明时期,黄河之患,尚且还算不得太难,只可惜,到了明末,偏偏出了个李自成,掘了黄河,灌了开封。自那之后,黄河就连年决堤。”

李自成是反贼,是起义军,如今大清内忧外患,黄河水患之后,必定会有疫症蔓延,除了疫症,恐怕还会有层出不穷的造反起义,不过眼前就是够为困难了,还是暂且先别提起这事儿,一件一件来。

玉瑾就道:“人有时就是这样,只看得到眼前,顾不着后世,”她翻了翻手中册子,翻出一本明代刘天和的治水策,指着道:“不过您看,其实黄河之患,自古就有,也不能全记在李自成那一笔上。”

刘天和在明代可谓治水专家,一生扑在黄河上,他写的这本治水策,言黄河善淤、善堵的原因有六,第一是黄河水浊,‘下流束隘停阻则淤,中道水散流缓则淤,河流委曲则淤,伏秋暴涨骤退则淤’;第二是黄河自西北极高之地而下,流极湍悍,堤防不能御;三是河底太高;四是黄河留经之地,没有湖泊能停潴储水;五是中州南北,土质犹如泥沙,即使筑成了堤坝,也容易被冲开;最后结论就是只要上游西北下雨或刮风,水势湍急,下游就会决堤。

玉瑾一个一个点着这些理由,道:“自古以来,没有一件大事儿,是因为单单一个原因就造就了的,每一个人们以为的‘突发’,在数百甚至数千年前,就埋下了伏笔。”

这话有些别有深意,元和帝想到了大清这几十年来被西洋鬼子们打得没有招架之力。他想到了带着大清入关的顺治帝,想到了自己。

玉瑾却是想说不久后的那次中日战争,就如同官员们以为倭寇只是突然来犯,却不知,人家是早有准备,在旁窥视了好多年。

但没发生的事儿,显然不好说出口,按下不谈。

一个想着从前,一个想着日后,两个人盯着纸上的字没话说。

这话一开头,元和帝自然没了心情继续往下翻。

玉瑾缓和气氛道:“其实您也不必事事躬亲,您是皇上,治河让会治的人去就行了,您只管怎么发现会治的人。”

元和帝正好也想岔开话口,就道:“李文正这个人御下还有几分本事,河道那边官员冗杂,很是难缠,个个都是捞钱好手,正好去让李文正克克他们。”

玉瑾就问:“既然知道官员冗杂,为何不裁撤几个呢?”

元和帝好笑地瞥了她一眼:“你能想到,老祖宗岂能没想到?康熙年间,江苏境内决堤,就在清江浦设了河督,总管江苏水事,但到了雍正时期,河南境内却又犯了水患,总不能借了江苏的官,来办河南的事儿吧?所以又在河南设了副总河,这样来来去去,立了又改,改了又裁,但水患朝朝都有,有些官儿,裁不掉啊。”

玉瑾噢了一声,这官场,其实并没有后世想得那么简单,每个官职其实都是‘古人’们众多智慧的结晶了。

她道:“那先不谈官员,先想想怎么堵堤吧。要将四五百丈的堤坝重新堵起来,那要的堤料可不少啊。”

元和帝大感头痛,道:“这可不是!李居正居然给我算了一笔账,他说,按五百丈堤坝来算,估计要两万垛堤料,每垛五万斤,一辆四轮短车可以装一千斤,一垛即须五十辆车,以此递加,一万垛就须要五十万辆车!两万垛就是一百万辆!”

玉瑾惊讶道:“一百万辆四轮短车?这怎么凑得来?”

四轮短车是目前大清最为常用的运货马车,但这个常用也是有限度的,再为常见,也不可能一下子凑出一百万辆来呀。

皇帝道:“这还不算,就算凑得来了,怎么运到河南,那可又是个问题,一百万辆车,一齐浩浩荡荡到郑县去,那怎么可能!”

玉瑾沉思一会儿,道:“何不就借商人之手呢?商人好利,只要有钱赚,哪里都去得,何况就去个郑县?”

皇帝道:“你是说,昭告天下,郑县府衙以官价收购堤料?”

玉瑾道:“正是如此,只要官价高于市价,商人能赚个差利,自然就会源源不绝将堤料运过去。”

皇帝听闻沉吟了一会儿。

玉瑾道:“或者也不必高出市价太多,只要郑县能有外地买不到的特产,让商人运堤料来以物换物,商人能将郑县特产卖出利钱,自然也是愿意来的。”

皇帝想了想,摇头道:“还是不妥。”

玉瑾问道:“噢?怎么说?”

皇帝叹了一叹,又摸了摸玉瑾的脑袋,道:“你却是把那些蝇营狗苟的官员小吏看得太轻了,你能想到让商人自发去卖,他们就能想到法子,让商人没法去卖。”

玉瑾两世记忆,还真是没怎么接触过这些小吏,她满脸疑惑,道:“啊?”

皇帝好笑的看着她道:“譬如商人想要出城,官员们却封了他的货物,又或者拿个什么说法,说他商品有瑕疵,不准出售,他就是想出城,千里迢迢卖到郑县,那也得经过层层盘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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