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越贵妃出马, 昭和帝答应的十分痛快。
隔日就换上了便装, 带着越贵妃和几个小姑娘,以及几个心腹臣子上了街。在外人看起来,也不过是帝王待的无聊,突发奇想而已。
因为出行人数本就惹人注意, 昭和帝便散了护卫, 让他们寻常打扮远远跟着照应便是,不必寸步不离。
慕远总觉得这一出十分突兀, 不像是昭和帝的性子。
有心细寻, 但朱郡守一直紧随昭和帝左右恭敬奉承。
无奈,他只好后退了两步压低声音去问苏珩。
“陛下这些年已不爱看这些, 怎……”
昭和帝去过的地方太多了,一开始还觉得新鲜, 时间久了便也觉得无甚可看,慢慢留在府宅之中仔细考查地方官的实绩或是问询民生, 外面的事情自然有耳目报给他。
苏珩虽不知慕锦兮的具体计划,但也猜测里面少不了她出力:“您且看着吧,热闹可小不了。”
就这样慢吞吞地走了三条街,昭和帝更觉得乏味起来, 找不到什么过错, 但也没出彩的地方, 看起来平常的很,甚至显得枯燥了。
昭和帝随手指了一家酒楼:“去坐坐吧。”
这便是不想逛了,只等歇息片刻就打道回府。
朱郡守暗自松下一口气。
越贵妃只挑眉看着慕锦兮, 只见她依旧端庄的模样跟在后头,不急不躁,似乎没有丝毫别的打算。
浩浩荡荡一群人上了酒楼,店家一看是朱郡守作陪,立刻毕恭毕敬将人迎了上去。
凤元公主一边上楼,一边闷闷道:“淮宁治安如此好,连个乞儿都寻不见,前日郡守何必让人拦了我们,这里不能去,那里不许走。”
“堂姐,人家总是为咱们好。”朱郡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昌平郡主抢先开口,“总归是女儿家,平白让人冲撞了可不妙。”
昭和帝在前面走着,两个小辈的声音皆纳入耳中,听到昌平如此呛凤元,他不免皱起眉头。
“淮宁哪里都好,就是没什么人气。”凤元公主听到昌平郡主说话,心中都要气炸了,但牢记慕锦兮的嘱咐,仍然忍了下来继续开口,“怎么连个杂耍都没有。”
“淮宁的治安确实比上京还周到,想必朱郡守治下已经是路不拾遗。”
苏珩忽然带着笑意开了口。
朱郡守蓦然就有一种如芒在背之感,他抬手擦了擦额头:“苏公子过誉,淮宁哪里比得了上京。”
昭和帝眉头紧紧一拧,仿佛听出了什么别的来。
这一路走过,淮宁确实过于太平了。
前几年大燕有旱灾,而后便闹了饥荒。于是这些年他无论走到哪里最不少见的就是流民,虽然朝廷已经竭力减负,但依然有许多人靠乞讨为生。
更何况,越是富庶的地方贫富差距就越严重,而淮宁的街道上几乎没看到什么贩夫走卒。
这些是上京都做不到的。
淮宁的干净安宁,和其他地方比起来格格不入。
昭和帝在雅间坐定,暗自思索起来。
“苏公子这话错了。”慕锦兮站在人群的最后,声音不疾不徐,“前日我居住的院中还进了个小贼。”
朱郡守立刻大惊失色:“郡主恕罪,是我治下不严,不知郡主可有什么损失?”
“不但损失没有。”慕锦兮笑了笑,“反而倒是赚了,只是不知那小贼从哪里偷了这玩意儿掉在我那里。”
慕锦兮指尖从袖中勾出一枚玉佩:“皇家御造,陛下还是查查,究竟是谁家贵人丢了,这玩意儿遗在民间可不是什么小事。”
朱郡守便眼睁睁地看着他寻而不得的那块玉佩经过昭和帝身边张大总管的手入了皇帝的眼。
“陛下。”张公公早年专门跑各宫的赏赐,对过手的东西记得清楚的很,“看这款式,似乎前些年是几位皇子才有的。”
然而,此次,除了没公之于众的苏珩之外,没有一个皇子跟着。
朱郡守瞬间慌了,但还是强自保持着面上的镇定:“郡主,那小贼可被拿下了?偷窃内造之物,这可是死罪!”
慕锦兮眼帘微垂:“自然拿下了。”
“还不快快提审过来,也好问问究竟是从哪里偷的!”朱郡守急道。
他急忙给心腹使了眼色,想提前查出人在何处,干脆灭了口。
苏珩忽然挑眉,直直盯着朱郡守:“你便是这么同嘉敏郡主说话的?”
昭和帝如何听不出来朱郡守态度不对已经露了马脚。
“行了。”昭和帝沉声道,“兮兮丫头你也别卖关子了,凤元和你求了越贵妃要朕出来,不就是为了这时候。”
话音刚落,便从外面涌进来一群人,刚被朱郡守遣出去的心腹被踹了回来,然后连同朱郡守一起被团团围住。
凤元公主眨着眼睛看越贵妃,没明白怎么就让自家父皇知道了。
越贵妃噙着笑意道:“就你们这点小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陛下。”
再看慕锦兮,依然是神色如常。
很显然,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会瞒得过昭和帝,对方肯配合至此,她心中已经有了数。
“那小贼不但掉了东西,一见面还就喊那府宅是她家的,我们都是强盗。”
“臣女听得奇怪,便从她身上搜出一封信来。”
慕锦兮又从袖中掏出那封朱郡守的亲笔信递了上去。
朱郡守此时已经是大汗淋漓:“郡主莫要上了小贼的当,她们干惯了坑蒙拐骗的勾当,自然什么都做的出,什么都敢说。”
“郡守大人已经将淮宁所有流浪汉都清空,甚至不许外来人到淮宁做买卖,所有贫户没收户籍,统一登记,七日便查验一番,已经谨慎不能再谨慎,这小贼究竟哪里来的呢。”
淮宁的衙役护卫都是朱郡守的人,什么都不会说,而慕锦兮派尔雅去买糖时却打探到另外一件事。
淮宁如今不肯让外人进城,所有交易都要在城外完成,本城人的货物被仔细查看后才能进城。
“郡守大人防的究竟是什么?”
“臣……臣是为了陛下的安全。”
“是为了陛下安全,还是有些事不敢让陛下察觉?”
昭和帝看过那封信,已经是面色暗沉,他冷冷的目光看向朱郡守,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朱郡守颤颤巍巍跪了下来:“陛下,臣……”
若是在朝堂上,肯定少不了人帮他辩解,尤其是太子一脉,肯定会拼命洗白。可昭和帝能带出来的是什么人?那都是就算自己偏心也会跟着自己一起偏心的人物,如同慕远,见到朱郡守此时模样,干脆眼观鼻鼻观心。
当然,慕远还要额外操心一下自家女儿怎么成了出头的椽子。
“压回去。”昭和帝懒得再看那汗涔涔的脸,挥挥手让人把朱郡守拉下去了。
若是还在郡守府,施展起来必是不方便。还有可能让他给糊弄过去,可慕锦兮干脆把人都忽悠出来,把朱郡守给架空了。昭和帝没带人,朱郡守自然只敢带一两个心腹,没想到看起来是皇帝随性的事情,慕锦兮却给他挖了个陷阱。
“兮兮丫头。”昭和帝抖着手中的信纸,“你可知这涉及太子,光这两样物件和你的一面之词可不行,那姓朱的是被按在了案板上,可谁知他是不是故意扯了太子的皮。”
“陛下英明,臣女只能抛出这引子,至于这旧案怎么回事……”慕锦兮笑了笑,“陛下是否见见那丫头?”
其实慕锦兮如今已是心下大定,倘若昭和帝有意袒护太子,他必然也会纵容了那姓朱的郡守继续狡辩。
“姓朱的那样小心谨慎排查陆家旧人,竟然还能让她找了你。”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些年陆君棠一直装聋作哑在陆家旧宅为奴为婢,这才让人疏忽过去。”
“而且,淮宁如此折腾,约也是这些年朱郡守苛政,引起民怨,他担心陛下您驾临淮宁后,从那些平民口中听到什么,这才小心看守,并且封口。”苏珩低声道。
昭和帝多看了苏珩一眼,便冲慕锦兮点头:“那便见见吧。”
陆君棠再是有些急智,到了面圣之时也难免紧张,双手手心已经浸满了汗水,她低着头进了雅间,浑身僵直得朝着首位跪了下去。
“草民叩见圣上,圣上万岁。”
“起来吧。”茶杯磕碰的声音伴随着一道威严的嗓音响起。
陆君棠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
“抬起头。”昭和帝饶有兴味地看着慕锦兮口中这个颇有骨气的丫头。
陆君棠应声抬头,第一反应便是看向站在旁边的慕锦兮,见她稳稳地站在那里,面上没有一丝波澜,莫名就心安了。
“你为什么找兮兮丫头去说你府上的冤屈。”
昭和帝提起慕锦兮的口气委实熟稔,陆君棠一时不知道是庆幸自己找对了人,还是该暗喜慕锦兮没有因为此事被问责。
“草民一介女婢,其他贵人多是近不得身。”
“可还有昌平呢,她可是皇亲国戚。”昭和帝问道。
陆君棠心中突突了两下,直觉这个问题应该很重要,她又抬头去看慕锦兮,依然看不出什么端倪。
“你不必看她,答你所想便是。”
“庆山侯素有清名,想来侯爷嫡女更是才智双全,草民这才冒险一试。”
“你这话什么意思!”昭和帝问的时候,昌平郡主本来还没感觉有什么,陆君棠的回答一出来,她瞬间炸了毛。
这是瞧不起自己喽?!
“昌平,你看你现在这样,像能担得起来的?”昭和帝沉了沉脸。
昌平郡主瞬间息声,但还狠狠剜了一眼陆君棠。
问了几个问题后,昭和帝心中有了计较。
“你说你家冤屈,这还得仔细去查,你若是还有甚线索,便报上来。”
陆君棠跪地深深跪拜下去,又将自己所知,和这些年来小心探查到的东西一一道出。
当年朱郡守能用私贩盐的事情栽赃给陆家,便是在陆家有内应,陆家事发,那内应本该被朱郡守灭口,却因为反握住把柄才保下一条命,早卷了钱财远远逃走。
陆君棠这些年暗自问询,也有了一些那内应的消息。
“朱郡守和刑部尚书勾结,爹爹涉及的罪名原本上京要考察三月,却不足一月便下令匆匆流放至边北。”
陆君棠声音沉沉:“草民口说无凭,可那朱郡守贪图陆家华宅,常常在陆府旧宅饮酒作乐,偶尔一次酒醉,草民曾偷听到他与心腹交代,当时判决书并未正式下达,刑部尚书允诺后续会补上,先让朱郡守凭他手书调人送我爹爹去边北。”
她的条理十分清晰,将能调查的点一条条理了出来。
昭和帝却是越听越面色阴沉。
“我竟不知,刑部都有这样大的权利了。”
不经内阁审复,先行将人流放,后头补手续时内阁又起到什么作用?昭和帝细细想来,简直不寒而栗。
太子的手,如今也是伸得长了。
他扭头又看了苏珩一眼,心中满是叹息。若这孩子……
“你此番能够面圣陈情而卫挨那顿告御状的板子,全靠兮兮丫头为你谋划周全,你该好好谢她。”昭和帝指着慕锦兮,露出一丝欣慰。
如果没有慕锦兮前面一番铺垫,陆君棠便算作告御状,铁定要挨一顿板子,可慕锦兮前面先上了物证,点了朱郡守的罪名,后头陆君棠便是当证人上来的。
慕锦兮躬了躬身子:“是陛下给的机会,臣女不敢居功。”
陆君棠心中对慕锦兮早是感谢不已:“草民谢陛下隆恩,谢过郡主。”
“陆家的事情……”昭和帝沉吟了下,随手点了个人,“你协同大理寺去查,仔细点。”
而后又点了几个人布置下去,口头提拔了几个人先补上淮宁郡守和县令的缺。
“行了,都早回去吧,既然淮宁事了,明日启程。”
浩浩荡荡一群人又护着昭和帝从雅间涌了出去。
陆君棠毕恭毕敬站在角落里,目送这些贵人离开,忽然,她瞥到了一抹衣角。
“郡主。”她慌忙叫住慕锦兮。
慕锦兮脚下步子一顿,回首道:“若还想谢我便不必了,等你爹爹回来再一并谢吧。”